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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代內庫規制考述

一 明代以前的內庫沿革

眾所周知,宮廷庫藏的形成必然以作為權力中心的宮室存在為前提。關于宮室的起源,《孟子注疏》引《白虎通》釋曰:“黃帝始作宮室,是知,巨室則大宮也。”[1]但此說并不足以成為確證,一方面,注疏為漢代以來所作,時隔久遠,其中不排除傳說成分;另一方面,實證依據不足。從目前田野考古資料來看,我國迄今發現最早的宮殿遺址為20世紀六七十年代發掘于河南偃師二里頭三期早商宮殿遺址。[2]值得注意的是,在一號宮殿遺址內北側發現有用于儲物的窯穴設施。[3]21世紀初,在河南安陽洹北商城的商代中期宮殿基址中發掘出夯土臺基式的西廂建筑。關于該建筑的功能,杜金鵬指出:西廂即為廩臺,為宮殿儲物場所。[4]據《史記·殷本紀》記載:“(紂王)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甲子日,紂兵敗。紂走入,登鹿臺,衣其寶玉衣,赴火而死。”[5]另《逸周書·克殷解》云:武王伐紂,戰于牧野,“商師大崩,商辛奔內,登于鹿臺之上,屏遮而燔于火。”[6]由“入”“內”二字推斷,鹿臺應置于宮內。而集解,徐廣曰:“‘鹿’一作‘廩’”[7],可見“鹿臺”即“廩臺”,為商紂王時的宮廷儲物之所。因此見得,隨著國家權力的集中和社會財富的分化,宮廷儲備作為宮室體制的必要設置,至少在商代已出現雛形,且從商代宮儲建筑的型制來看,經歷了由地下窯穴向地面夯土臺基的革命性變革。

西周隨著奴隸制國家建制的日趨完備,宮庫已經作為一種制度成為家國財政的重要組成。所謂“從古財用之政,莫備于《周禮》”。[8]據該書《天官·冢宰下》記載:太府之下,設“玉府,掌王之金玉、玩好、兵器,凡良貨賄之。……內府,掌受九貢、九賦、九功之貨賄、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對此東漢鄭康成注曰:“內府主良貨賄,藏在內者。”又宋人王輿之案:“內府非天子私藏之所,以其在庫門內耳!”陳君舉亦云:“玉府,內庫。掌天子器用、財賄、燕私之物,及受貢獻以備賞賜,此帑藏之在宮中者,而列于太府之下,與凡治藏之官無異,以見王者以天下為家,貢賦之入,無彼此之殊。”[9]據此可見,就布局而言,玉府、內府均位于宮廷以內,屬于內藏系統。但二府在管理及職能上并非專屬天子私藏,一方面,玉府、內府并未脫離國家財政管理系統,受外臣太府管轄;另一方面,在先秦公私一體的單一財政體制下[10],玉府、內府與外府一樣,除供御之外,還需作為公庫承擔國家財政職能。

與西周公私一體的財政體制不同,戰國以來隨著中央集權官僚體制的形成,國家財政開始脫離皇(王)室財政自成一體。[11]秦迄西漢,為供給日趨龐大的宮室消費,在管理國家財政的大司農(治粟內史)外,另添設少府一職,專“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12]韋昭注云:“少府,天子私所,給賜經用也,公用屬大司農。”[13]顏師古曰:“大司農供軍國之用,少府以養天子也。”[14]可見少府、大司農(治粟內史)分別代表漢王朝的私用與國用兩種不同財政設置。元鼎二年(前115),武帝為強化皇室財政管理,于少府職內分立水衡都尉,專掌鑄錢和上林苑事宜,其收入仍作為私藏,由天子支配。東漢應劭言及:“水衡與少府皆天子私藏耳!”[15]元帝時,錢入少府、水衡者共計四十三萬萬,入都內者四十萬萬。[16]都內為大司農屬官,掌管國家財政收入,而從少府、水衡掌管的財富數額來看,甚至超過了都內財富,足見西漢帝室財政的龐大規模。

東漢雖然承襲了西漢少府等機構設置,但對其職掌進行了較大調整。一方面,將水衡都尉并歸少府,簡化了皇室財政機構;另一方面,將少府的部分財源轉入大司農,成為國家財政的一部分。根據《后漢書·百官志》記載:“承秦,凡山澤陂池之稅,名曰禁錢,屬少府,世祖改屬司農。”[17] 但對于此次并入,李錦繡認為并不徹底,只是錢谷分離的趨勢所致,即將少府的原掌谷物移歸大司農,而少府的中藏府作為內庫,仍掌有帝室財政的部分錢帛寶物。[18]中藏府是東漢的內庫機構,設令一人,掌內府中幣帛金銀諸貨物。[19]此外,為供奉后宮,東漢還于皇后大長秋處設中宮私府內庫。《后漢書》志27《百官四》“大長秋”條記:“中宮私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藏幣帛諸物,裁衣被補浣者皆主之。”[20]值得注意的是,與之前的外臣管理宮庫不同,中宮私府開始任用宦官直接管理。宦官作為古代宮闈制度的產物,兼有內臣與皇室家奴的雙重身份。以家奴職掌內庫,表明東漢中宮私府一定程度上脫離外廷體制監管,成為管理上相對獨立的后宮私庫。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長期的分裂與戰亂時期,雖然受戰時體制的影響,國家財政與皇室財政趨于混同,但兼具供御、儲備功能的宮廷內庫,從現有文獻記載來看,仍然得以長期延續發展。北魏就曾置御府、內庫兩套內藏系統,并設有內藏曹一職進行管理。[21]在對內藏曹官員的選派上,北魏延續了東漢內臣管庫的前例,如北魏文明太后的寵宦張祐就曾長期職掌內藏曹。[22]

唐宋是中國傳統內庫制度的重要發展階段,在承襲秦漢原有體制的同時,隨著專制皇權的進一步強化,內庫作為帝王實現專制的重要財政杠桿,其職權不斷擴大。據章如愚《山堂考索》記載,唐代內庫始于玄宗,如載:“唐自高祖、太宗及高宗、中宗、睿宗,未嘗置內庫,殆至明皇,始設大盈、瓊林二庫,以貯四方貢獻。”并認為唐代內庫創建的直接推動者為天寶間戶口色役使王。[23]但此說與《舊唐書》記載相矛盾,據《舊唐書》“五行志”記載:武則天證圣元年(695)“建昌王武攸寧置內庫,長五百步,二百余間,別貯財物以求媚”。[24]據此可知,唐代內庫至少在武則天時期已經存在,而玄宗設置的大盈、瓊林兩庫當為后期增設。

唐前期,內庫收入以進奉和左右藏(國庫)支撥為主,國家財政運轉也主要依托左右藏庫實施。中唐以后,受政局變動及宮廷消費膨脹等因素影響,內庫加大對外庫的侵奪,甚者采取直接合并左藏方式來擴充財源。肅宗時,京師豪將求取左藏之財不能禁,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乃悉以租賦入大盈內庫”。[25]敬宗寶歷二年(826)七月,帝以便于賞賜為由,將戶部左藏庫所貯金銀器盡輸內藏。[26]降及晚唐,作為戶部財政的左右藏已基本為內庫所取代。[27]而此時內庫除供御之外還承擔相當數額的軍費、俸祿等公共支出。唐憲宗元和十一年(816)三月出內庫繒帛五萬匹充俸。元和十五年正月穆宗即位,以國用不足,出內庫錢三十七萬五千貫付度支給用。此外,對內庫的管理,唐設有內府局“主中藏給納”。內府局作為唐代宦官機構的五局之一,“局有令,有丞,皆宦者為之”。[28]中唐以來隨著宦權的擴大,權宦往往將內庫視為己庫,直接干預內庫支取。憲宗元和末,田弘正入相,李絳請出內庫錢百五十萬緡賜之左右,即遭宦官阻格。[29]

宋代是中國傳統內庫制度發展的重要階段,雖然未曾出現中晚唐內庫直接兼并外庫的過激舉動,但就兩宋內庫的規模和功能來看,均已遠遠超出御用范疇,更多的作為君主掌控權力的財政杠桿。從目前掌握的史料來看,宋代內庫肇建于國初平定南方諸國所獲的財富基礎之上,乾德三年(965)太祖于講武殿后廊別置封樁庫,為宋內庫之始。太平興國三年(978)十月,太宗以“財貨蓄溢,勢須別置官吏”為由,分左藏北庫為內藏庫,并改封樁庫為景福庫并入其中。[30]此后因內庫財源的不斷拓展,為滿足收貯需要,真宗時對內藏子庫進行了必要擴充。景德四年(1007)增新衣庫為內藏西庫,大中祥符五年(1012)重修庫屋,增廣其地。另以香藥庫、儀鸞司屋益之,分為金銀、珠寶香藥、錦帛、錢四庫。[31]仁宗康定元年(1040)又將原宜圣殿五庫合并為奉宸庫,“掌內中所降金銀珍寶及舊出所藏秘庫內物”。[32]作為北宋內庫的一種延續,南宋在重建內藏庫的基礎上又增設御前激賞庫,以備欽賜之需。同時,為保障宮中實物消費需要,宋代宮廷內還設有如袛候庫、茶庫、布庫、尚衣庫等名目繁多的內府雜庫。

關于宋代內庫的財源問題,馬端臨《文獻通考》中的陳述較為清晰,“蓋祖宗盛時,內藏庫止是收簇給費之余,或坊場課利,不以多寡,初無定額。熙寧二年,始命三司戶部判官張諷核實,諷取自嘉祐至治平十年以來輸送之數,見得川路金銀,自皇祐三年并納內庫,余福建、廣東、淮南、江南東則各有窠名分隸。而十年之間,所入殊不等,乃詔今后并令納左藏庫,逐年于左藏庫撥金三百兩、銀五十萬兩入內藏,遂為永額。”[33]據此可見,宋代內庫的財源大致經歷了由少到多,由無定額到定額,由計司羨余到正項窠名的不斷調整。而從其財源的拓展路徑來看,主要源于對原計司財源的侵奪,正如時人田況指出:“衰于公賦,輸之內帑,雖異乎唐室方貢之物,然亦非邦計之羨余也。”[34]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禮部侍郎黃中嘆言:“今天下財賦,半入內帑,有司莫能計其盈虛。”[35]因此,在整個宋代財政的分配格局中,內庫收貯一直處于較高水平,反之,國家計司財用日漸匱乏,轉而求助內庫。太祖乾德至太宗淳化(963~990)的二十余年間,有司歲貸內藏,少則百萬,多至三百余萬者,“累歲不能償”。[36]此外,宋代內庫的職能定位也大大超出御用范疇,正如章如愚《群書考索續集》歸納,內庫除御用外還包括:“軍興賞賚則用之,水旱災傷賑濟則用之,三司財用乏則助之,諸路財用乏則出以助之。”[37]如仁宗時期西北事起,軍費用度“大率多取給于內藏”。[38]

宋代內庫在職能定位上體現了財政分權與集權相結合的特征。一方面,以內庫作為后備國庫,分奪計司財權,實現財政格局的多元化;另一方面,財源上通過壓縮國庫擴大內庫的方式,使得計司財政運作不得不依托內庫,進而實現君主利用內庫“以內制外”的財政杠桿職能。

宋代的內庫管理基本沿用了前代的內廷監庫制度,一者內庫財物出納由內侍省所轄的內東門司負責,司設勾當官四人,以內侍充任,“掌宣索庫務寶貨及貢獻納于內”。[39]二者極力壓制外司以及流官介入庫藏的實際監管。宋制:諸州上供之物,“具月帳于內東門進入,外廷不得預其事。”[40]與此同時,對部分管庫外臣嚴格約束,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詔:“內藏庫專副以下,不得將庫藏管錢帛數供報及于外傳說,犯者處斬。”[41]元豐改制后,內藏、奉宸等庫雖名義上劃歸金部、太府寺所領,但實際上外司“不過關報寶貨之所入為數若干,其不足若干,為之拘催歲入之數而已,至于支用多少不得以會計,文籍舛繆不得以稽察,歲久朽腐不得以轉貿,總領之者,止中官數十人”。[42]徽宗時“內侍總領內藏,予奪顓己,視戶部如僚屬”。[43]此外,君主直接參與內庫管理亦為宋代庫藏制度的一大特色。宋初太宗為實現對庫藏財物的直接掌控,創置牙錢標識之法:“內藏財庫,每千計用一牙錢記之。凡名物不同,所用錢色亦異,他人莫能曉,匣而置之御閣,以參驗帳籍中定數。”[44]至于此法是否為后繼君主沿用,限于史料已無從考證。綜上所述,宋代在內庫管理上體現了私藏特性,使得君主能夠有效掌控內庫財富,從而達到聚財于己,以內制外的目的。

元代內庫大致形成于太祖至元時期,主要由內藏、左藏、右藏等庫組成。[45]內藏庫置于至元二年(1265),初署上都,至元十九年改遷大都。庫設提點四員,從五品;大使二員,正六品;副使二員,正七品。“掌出納御用、諸王緞匹、納失失、紗羅、絨錦、南綿、香貨諸物。”國初,另設有行內藏庫,至元二十八年廢革。[46]與唐宋時期左、右藏的國庫地位不同,元代兩庫作為宮廷內藏,設置于至元十九年,各設提點四員,大使二員,副使二員,秩同內藏庫。從收貯內容來看,左藏庫掌收支常課,和買紗羅、布絹、絲綿、絨錦、木棉、鋪陳衣服諸物;右藏庫掌收支金銀、寶鈔、只孫、緞匹、水晶、瑪瑙、玉璞諸物。三庫之上設太府監進行統領,該監于中統四年(1263)創設,至元四年(1267)更為宣徽太府監,凡內府藏庫悉隸焉。至元八年升格為正三品衙門,掌內府錢帛出納之數。[47]元代,雖然兼用外臣參與庫藏管理,但在實際運作中仍由宦官主導。如至元十九年(1282)十月分禁中出納為三庫,“設官吏掌鑰者三十二人,仍以宦者二十二人董其事”。[48]較之宋代,元代內庫的職能表現“內斂”,主要側重于宮廷御用及賞賜層面的支出,對國家財政運作的涉足程度有所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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