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在于心
- 寧夏大學中文系八一級(1)班同學
- 3084字
- 2021-12-30 20:44:48
珠峰,生命因你而不同
存在主義大師薩特說:“人們投入一個短暫的計劃,照耀他的卻是永遠的光芒。”攀登對我而言便是如此。
此時糾結,何時灑脫
4月1日11點,銀川河東機場,由這里飛往成都,繼而中轉抵達拉薩的航班就要起飛。記不清我從這里出發了多少回,卻從未像這次這么認真地作過準備。
司旗、全家福和那面特意制作的“天下黃河富寧夏”的旗子、登山靴、登山杖、冰鎬、連體羽絨服、消炎藥、給隊友們的禮物——枸杞……在行李艙中整裝待發;經過公證的遺囑已經交給了律師……我閉上眼睛問自己,你準備好了嗎?
一天前,還有人勸阻我,短短一個多月的自我訓練不足以保證攀登珠峰的體能,公司還有幾個非常重要的會議沒來得及開,父母正待頤養天年,妻兒牽腸掛肚……你又不是職業登山運動員,何苦來哉?
很多人都會覺得奇怪,高山反應傷害著身體,艱難困苦折磨著意志,滑墜、雪崩、冰崩甚至莫名猝死等意外威脅著生命,為什么明知艱險,還要一次次向山而去?
說實話,我的第一次攀登是和萬科董事會主席王石一起完成的,當時真沒有“登山”的概念,倒是觀光的感覺多一些。后來又攀登了幾座5000米以下的山峰,認識漸漸發生了變化,我感覺到攀登是一種“苦中作樂”“磨煉意志”的極好方式。再后來攀登了四川四姑娘山、西藏啟孜峰、新疆慕士塔格峰以后,就有了顯著的心理變化。攀登高山變成了一種令我癡迷的苦役,一種身陷其中、無法自拔的修行。攀登高海拔雪山的過程極其艱苦、枯燥,危難重重,但經此培育的堅持、忍耐以及超然淡定的生命觀是自己終身受用不盡的寶貴財富。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感覺到每一次選擇出發的機會成本會越來越大。隨之對應的,是作出選擇時需要的勇氣越來越多。但我反復告訴自己,若此時糾結猶豫,那我何時能夠灑脫放下?
人生哪一刻又是完滿無缺,僅供你用來“出發”的呢?
所以,一次次為企業、為家人所牽絆,卻又一次次毅然決然地出發。
謙卑的開始
4月2日,我和隊友們抵達拉薩市,平均海拔3650米,比賀蘭山主峰敖包疙瘩的海拔高度(3556米)還高出近100米。高原反應是攀登珠峰的第一個門檻兒,我們必須積極調整并適應。
一入藏區,隨處可見手拿轉經筒的藏民。信仰于他們而言已是深入骨髓的習慣。他們從心底里愛佛、敬佛,也敬畏高山與湖水,他們相信山與神都是有靈性的,一體相通。山即是神,神也可幻化為山。巍峨壯麗的珠穆朗瑪既是他們的山峰,也是他們的女神。藏民們處處身體力行他們對山的敬仰,對神的謙卑。他們一路“五體投地”,向著心中的山與神一步步跪拜而去,借由這一次次的跪拜,打開自己通往神或山的洞門,不在意衣衫襤褸,不怨懟饑寒交迫,而是滿目安詳與從容,他們看似一無所有,卻又喜樂豐盛。
想想我們,生逢激情燃燒的歲月、壯懷激烈的年代。大家都在忙碌奔波,整日在喧囂的城市中戰斗爭奪,內心有多少時候都是焦躁與激烈的?希望自己今后依然激昂,但多些從容,這是一種難得的智慧,也是一次可貴的修行。
4月3日,和隊友們專程前往扎什倫布寺。扎什倫布寺意為“吉祥須彌寺”,位于日喀則市城西的尼瑪山上,是四世班禪之后歷代班禪駐錫之地,可與布達拉宮相媲美。朝圣者絡繹不絕,香火鼎盛。
在這里,無論是寺,還是寺里的人、寺外的山,都格外明亮、安靜,在僧侶們低沉的吟誦聲中,我們不由得放慢腳步,放輕聲音,放低自己,謙卑地跟隨僧人的引領,幸運地接受阿欽活佛的祝禱。這是一個謙卑、祥和的開始……
攀登處處是修煉
黃怒波說:生不如死,是攀登者的墓志銘。這也是我的切身感受。
惡心、頭疼、失眠……種種高原反應折磨著我們的身體,高原疾病、滑墜、雪崩、冰崩……諸多意外威脅著我們的生命,每天連續七八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的冰雪攀行既考驗著我們的體力,也鑄煉著我們的意志力……
4月5日,我們抵達海拔5200米的大本營,從這天開始,吃飯和睡覺都成為訓練課題。
4月18日,從5800米到6500米的攀行,氣溫更低,看著漫長的冰坡上一行攀登者艱難地挪動,感覺他們是那么渺小,又是那么堅韌。珠峰女神,請護佑我們!
4月20日,咽炎加重。夜里一口痰憋在喉嚨,氣息徹底被阻斷,頭部瞬間有爆裂的感覺,我使勁撕扯掉衣服,張大嘴巴,一絲氣息慢慢吸入,危情得以緩解。
5月7日,6500米的前進營地,一俄籍登山者猝死,43歲。且近日又聞絨布冰川2名游客猝死。攀登珠峰的死亡率是三十分之一,受傷的概率當然更大。迄今為止,已有300多名登山者長眠于此。但我僥幸地認為幸運之神會一直站在自己這邊,這種想法雖然無稽卻很實用,它給了我前進的勇氣與信心。
5月10日,抵達北坳——珠峰的北大門,海拔7028米。這是由億萬年的冰雪堆積而成的。狂風漫卷,飛雪飄零。天地間除了攀登者倔強的小小身影,蒼茫茫一片冰雪世界。
11個小時,在高500多米、平均坡度超過50度的北坳冰壁上攀行,依然是無氧狀態,每一步都很艱難,但我順利完成了。
攀登珠峰是勇敢者的游戲,這里尊重和崇尚的是那些無所畏懼的勇者,任何怯懦和軟弱得到的都是禮貌的輕蔑和否定。我告訴自己,任何時候,不為撤退找理由,只為前進找動力。
珠峰是我的佛陀
5月16日,8300米的突擊營地。剛剛經過的冰裂縫像饑餓的猛獸張著大嘴,在身后閃著幽藍的寒光,令人毛骨悚然。極端的疲勞總是被這種奇觀一次次驚醒。我感受到自己身體上的痛苦和內心的堅硬。此刻在形似刀刃的山脊上行走,狂風像頭發了瘋的獅子,吼叫著撲向我們。暗夜里,浮云褪去,星光四起。遇難者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冰雪里,與這山、這風、這星辰融為一體。我已無所畏懼。一個人只有置生死于度外,才能在這直逼極限的惡劣環境中體悟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褪去恐懼,拋開功名利祿,放下攻頂榮耀,我心寬似天地間。
這一刻,珠峰女神宛若天人,美得肅穆威嚴,又慈悲溫柔。大風裹著積雪仿佛撩起她美麗的長發,我感覺她那么近,面容清晰可見,威嚴無語地凝視著我們,這種沉默好似一種召喚,我在心里默默地回應著:好吧!我來了!
這一刻,我更加深切地體嘗到攀登的意義。
它讓我有幸見到堅強的自己、勇敢的自己、不輕言放棄的自己、敬畏生命的自己、一路超越的自己……
你有多勇敢?多堅強?多能熬?多能扛?山峰都會告訴你!
所以,攀登的偉大之處不在于征服高峰,而在于遇見自己。所謂見自己、見天地的心靈成長,在攀登中都有跡可循。這便是攀登最大的好處。
身處喧囂,你遇見的是自己的浮躁和物欲;攀登高山,你遇見的是自己的胸懷和膽識;而面對佛陀,你看到的是自己的善良和慈悲。所以,佛陀不過是一面鏡子,讓你照見美好的自己,由此與自己的美好相遇,一路相攜,幸福美滿。這便是藏民們即便衣衫襤褸、一無所有,看起來也豐盈富足的原因。你以為佛陀度人,實則是自我超度。
那么攀登于我,大抵也是如此。
放棄,是一種責任
5月17日,攻頂。
夜以繼日的寒冷、疲勞,身體和心理能量一點一點從身上抽離,連路過一個一個遇難者的遺體時,也已經沒有了恐懼。
在這樣的風里,我感覺生命像飄搖的風箏,而線不在自己手里。
進程只能以米計算了,1個小時,2個小時,3個小時……7個小時,我就這樣機械而吃力地向上挪動著,氧氣越來越少,腳步越來越重,呼吸越來越困難,云彩環繞著珠峰,偶爾環望,恍如天堂。
然而距離頂峰還有最困難的一段“階梯”,7個小時,我才從8300米攀到8700米,氧氣已經所剩無幾,向導堅決要求我下撤,因為如果此時還不下撤,我的生命會隨時陷入危境。
一邊是苦苦追求和奮斗的頂峰,一邊是對生命、對家庭、對企業的責任……
最終,我止步海拔8700米,選擇了放棄。
因為,山永遠在那里,而生命只有一次。
蘇格拉底說: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理想而奮斗;梁啟超說:患難困苦,是磨煉人格之最高學府。很慶幸我所經歷的磨難正是我的理想。
如果你不能體嘗“登”的艱辛,那你也一定感受不到“抵達山峰”的快樂。
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