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輝

有陽光朗照的秋日午后，沿湘江中路前行，至湘春路口，便見一灰色牌坊，上書“西園北里”。往里看，一條古色古香的小巷靜靜地藏于喧鬧的城市中。青磚，黛瓦，馬頭墻，回廊掛落，雕欄格窗，一切都是那樣熟悉與親切，散發(fā)著靜謐的書卷氣息。

沿麻石鋪就的小路，進(jìn)入西園北里，慢慢前行，仿佛回到了時光的深處，又如恍惚間踏進(jìn)了電影里的老弄堂。是的，在湘江北去的濤聲里，在老長沙塵封的記憶中，這里曾上演過多少凄美動魂的故事。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寫滿了老長沙青黛色的記憶。

西園北里因唐朝宰相裴休在此修建西樓而得名。不像五一大道、湘江大道那般高樓林立，西園北里的房子大多是二層左右的獨棟。它們仿佛是時光深處的聆聽者，沿襲著唐風(fēng)宋韻的清雅，無疑成為被摩天大樓包裹之中的世外桃源。

明清時赫赫有名的名門望族龍家曾在此修建西園府弟。曾國藩、左宗棠、譚嗣同等，都與西園主人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成為或近或疏的兒女親家。

民國時期，這里住的也都是達(dá)官貴人和名門望族，據(jù)說巷子兩頭設(shè)有柵欄，有專人守護(hù)，尋常老百姓不能隨便進(jìn)入，只能從這條老巷子流傳出的故事中窺見一二。黃興曾租住在西園附近，因謀劃起義之事被泄露，被前來抓撲的差役碰了正著，情急之下，他謊稱自己是黃興的同學(xué)，黃興已到明德學(xué)堂上課去了，這才在西園北里的少主人龍紱瑞的幫助下逃離了長沙。安抵上海后，黃興發(fā)回了一封僅有一個“興”字的電報。此后正式使用“黃興”這個名字。而抗日名將張靈甫追求西園妙齡少女王玉齡的愛情故事，依然在西園北里流傳。

西園北里的兩翼，還有湖南兩所中學(xué)，明德中學(xué)和周南中學(xué)。1905年寧鄉(xiāng)籍的朱劍凡回到長沙，將自己位于泰安里的祖宅劃出半邊辟為校舍，創(chuàng)辦了名為周氏家塾的私塾。民國時期，私塾更名為周南女子中學(xué)。畫家徐悲鴻的母親、前國民黨主席馬英九的母親都畢業(yè)于名校周南女子中學(xué)。

歷史的磨盤悠悠地轉(zhuǎn)過了百余年，而今的周南中學(xué)和明德中學(xué)依舊是學(xué)子的樂園，于朗朗的讀書聲中，承繼著湖湘文化的精髓。每到放學(xué)時節(jié)，穿著校服的學(xué)子浩浩蕩蕩地走出校門，這條街最熱鬧的時候便到來了。

“疏花對雨平欄靜，芳草和煙古巷深。”小巷蜿蜒，每行百余米，便疑是盡頭，然而又峰回路轉(zhuǎn)，別有一番天地。景點紛繁，深處，不覺情迷其中。穿過外墻斑駁的左宗棠祠、李覺公館……所行之處，皆翠竹環(huán)繞，白墻、黛瓦相得益彰，中間的百年麻石鋪陳出悠悠古韻，蜿蜒曲折，仿佛沿著麻石路走過去，一不小心就成了穿越劇的主角。

湘江的濤聲依舊，往事如云煙俱散。西園北里，仿佛靜觀世事的讀書人，只一疊紙、一支筆、一盞茶而已。

是的，這是一條充滿文化氣息的老巷。有望得見的山水，可延續(xù)的歷史記憶。它從歷史的根脈突圍而出，一路延伸到了現(xiàn)代文明的舞臺。行走在這充滿記憶的古巷，腦海里驀然想起湘昆，想起長沙彈詞。是的，這里適合老長沙彈詞悠揚的曲調(diào)，適合湘繡女針尖上的情深。似乎一切與老長沙有關(guān)的記憶，都不期然從想象中復(fù)蘇，縈繞于腦海。

小巷的秋來得悄無聲息。仿佛檐上已泛黃的草，街邊滴翠的竹，窗臺盛開的花，都有了楚楚禪味，只合了“清雅”二字。秋日的陽光照著古老的小巷，照在這些略顯古老的建筑上，照在行人身上，細(xì)碎，溫暖，有著一種恬靜和閑適。陰影里的西園北里，更是散發(fā)出一種自有的神秘。不經(jīng)意間抬頭，好像身著長袍的讀書人朝自己微笑示意。三兩個老人，在院子里搖著扇，有一搭沒一搭地用長沙話講著小巷曲折綿長的故事。

這里亦有著一種寧靜的慵懶，不必在時間的滴答聲中忙于奔命，而縈繞在心頭久久的煩惱也變得無足輕重。古戲臺上安靜如斯，恍惚間，卻似乎看見水袖輕舞，上演一出典雅曼妙的湘昆。配得上這里的，是一襲婀娜多姿的湘繡旗袍、一把團扇、一首雋永的小詩。

小巷如淙淙的溪流蜿蜒，這里的每一個幽深處都略帶著文雅，不似都市里的喧囂，耳畔的呢喃私語就足以彌補空缺的夢境，古巷也在歷經(jīng)傳奇中變得儒雅而穩(wěn)重……

屋檐下的風(fēng)鈴聲穿破歲月的窗帷，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懼瑲q月悠然，不慌不忙地輕吟著悠遠(yuǎn)的旋律，而梧桐葉飄然紛落，如一首脈絡(luò)清晰的朦朧詩。長長的街巷，人們帶著溫暖、愉悅的情愫串巷而過，留下長長的夢想與回味。是的，這里太適合發(fā)呆、憶舊，泡上一壺茶，在老院里歇會兒腳，然后再繼續(xù)前行，去迎接一個又一個的晨曦與朗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