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彥虎 生活的折頁（四首）

輪椅上的村莊

路過那座城市

狗娃用拐杖指點著許多樓說

那棟，那座，都是老子建的

老子的一條腿，就插在那里

夜幕下的高樓，真像一條人腿

里面亮著燈光和人影

山村坐在了輪椅上

滿眼的荒草隨風起伏

姥爺的路

姥爺一生走過的路不多

除了一條趕集的大路外

再都是地埂子

走出背靠黃土山的院門

一條通向院背后山坡上的廟

一條通向前川里的祖墳

一條通向遠處的山地

一條通向河溝里的泉邊

一條接著趕集的大路

看著這些縱橫交錯的小路

我感到姥爺就是個蜘蛛俠

編織著籠罩山溝的網

白天，網上粘著太陽

夜晚，網上貼著月亮

天陰時，一網的西北風

那一條趕集的路

是一道收網的牽繩

一年下來

蛛網捕獲的幸福是一瓶老白干

和一包茶葉以及白糖

其余的日子，網上粘著咳嗽的星星

簡單的幾條路上

總有佝僂的背影，走著走著

姥爺也走進了黃土與蒿草

老鷹

老鷹老了，喙禿了

啄不破日子的硬殼

羽毛厚重了，飛不過日子的天空

爪子禿了，抓不住日子的懸石

在蒼涼中等死，還是在煉獄中重生

在一個懸崖石洞中閉關

忘記了曾經，只用殘存的精力

在石頭上叩掉了喙

在一片血跡里等待

等待新喙的生出與堅硬

然后用喙一根根拔掉羽毛

以及老禿的爪牙

耐心地等待新的羽毛與爪牙

如雨后春筍似的再生

在懸崖上再次起航

從死亡之海再次盤旋到生命的藍天

一次閉關，又飛越了三十幾年的時空

黃土地上的莊稼

洋芋起了別名叫土豆

土豆就是土中的豆子

帶有泥土的秉性和脾氣

和大豆豌豆一樣樸實憨厚

都屬于莊稼中的老百姓

最大的優點是能生一炕兒女

并且生機勃勃不嫌棄任何土地

土豆花開的時候

也是黃土地最騷情的時候

土豆堆積如山的黃土地

如過滿月時的媳婦子

小麥總以貴族的身份審視田地

其眼神和松柏樹一模一樣

總瞧不起滿山遍野的旱柳和杏花

因而旋起金色的芭蕾

引逗得陽光也隨風翩翩起舞

讓人眼睛也金光四射

貴族都是有身份的人物

金玉米如同預備役民兵

以整齊挺拔的方陣

隨時接受主人的檢閱

腰中的彈夾匣滿一排排子彈

準備射向深秋之后的寒冬

谷子糜子為人謹慎拘泥

時時垂下沉重的頭顱

聽從風雨陽光的訓斥

垂下頭顱的并不都是奴仆

而是一種心智和成熟

沉默啊，沉默

不再沉默中輝煌就在沉默中金黃

谷子糜子是我的偶像

蕎麥是典型的民歌手，漫起花兒

山坡盡是蜜蜂的粉絲

胡麻自認比不上油菜花的通俗唱法

但堅持自己的本色

以吼秦腔的姿態深入山坡梯田

莜麥的鈴鐺搖響了山野

聽見鈴聲，黃鼠、黃牛、野雞、羊羔

都會進入莜麥地

朗誦鈴鐺寫就的詩句

其實，沒有鈴聲的自由自在

就是這些學生模樣的家伙的野心

黃土地上真正的莊稼

就是泥腿泥腳

生長出黃土的歲月

[以上選自《朔方》2018年第1期]

周彥虎（1963—），寧夏西吉人。任教于西吉中學。詩作發表于《朔方》《詩刊》《星星》等，入選各種詩文集。出版詩集《一壺夕陽》《杏壇春秋》《歲月剪影》。詩集榮獲第二屆全國教師文學專著獎。中國詩歌協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