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西山 守夜（外十首）

童年，在鄉下

大年三十必須守夜

特別是在一些艱難的年代

能不能守住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個晚上

關系重大，為此

我們需要點燃一盞如豆的油燈

讓一家人圍坐在一起

談談過去，談談未來

日子有好有壞，但不論好壞

我們都不能讓那個相守的夜晚

伸手不見五指

外祖父

多少年過去了

他還沒有從我的記憶中退去

他翹著山羊胡，黑著臉

站在傍晚的那棵白楊樹下

罵人，罵孫子，罵路過的羊群

一直罵到日頭跌窩……

罵夠了，他才回家

他才覺得能給這一天的日子

畫上一個句號

老木匠

一排老屋

歲月開始在屋脊上陷落

七十歲的老木匠坐在屋檐下

一整天都專心致志地修補著

丟棄在墻角的

一件件破舊的老物件

他低著頭，用老式的工具

打眼，鉆孔，套卯

直到黃昏來臨，夕陽漸次昏暗

將他一點一點渲染得可有可無

山

對于我而言

如果命中注定需要一座山

這座山不應太大，但有一定的高度

不用很遠，就在生活的旁邊

有一條路，可以拾級而上

有許多樹，可以遮風遮雨遮陽

還有一座簡單的茅草亭

在若隱若現的地方

早上，或傍晚

上山下山，隨意而平常

在山上，可以回頭，可以望望山下

山下，是我生活的地方，是人間煙火

零亂和瑣碎中，夾雜著雞鳴狗吠

而我居高臨下，仿佛置身于塵世之外

大雨

固原，這一天大雨傾盆

這座小城不再優雅寧靜

仿佛一切都在順流而下

我突然想起劉天紅

他在城市的邊緣種瓜種菜

不知道他的菜園是否安然無恙

而喜歡書法的李千鯤

是在二樓上伏案臨池

還是透過窗戶

看外面的世界一片混沌

這場雨雖然來得突然，迅猛

然而面對這座山城

面對一片錯落有致的傾斜

它其實一開始就顯得有點虛張聲勢

就像多年前的一個謠言

在人們短暫的惶恐之后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家園

身邊的花就這么開著

在這個夏天的午后

在這個沒有人煙的村莊

我已經無法

像當年一樣平靜

眼前那些野雞那些野兔那些野羊

它們悠然自得

從來也沒有覺得

我和這片土地

有著無法割舍的關系

我的父老鄉親啊

你們都去了哪里

今天，我無法代表你們當中的任何一位

我只能以個人的名義

以私相授受的方式

將這片家園拱手相讓

跟著父親走過春天

跟著父親，走過一座山岡

再走過一座山岡。這是春天

有許多美好的事物

像迎面吹來的風一樣輕柔

而父親，默不做聲

仿佛這一切，都和他無關

我走在，父親的沉默里

父親啊，這個春天

凡是被你忽略的花朵

我都一朵一朵藏在了心里

老堡

不管是誰，在一片泛黃的山谷之中

留下這一座老堡，都意味著還有一天云彩

他沒有辦法帶走

城市中心的小山

四月的最后一段日子，我幾乎每天

都會爬上城市中心的這座小山

沿著一條山間小路，先從南到北

再沿著另一條山間小路，從北到南

透過樹枝，能看見城市中的高樓

以及穿插在，高樓之間的街道

和街道上的車水馬龍

我一邊走，一邊回味著

在這座城市中生活的點點滴滴

如同隱隱約約的市聲，不絕如縷

而在一座草亭旁邊

一棵不大的柳樹上，每天經過的時候

總有一只小鳥，在不停地鳴叫

它鳴叫的聲音，聽起來

仿佛是在尋找另一只小鳥

故園行

整個村莊都荒了

幾乎所有的房屋

都在荒草中東倒西歪

踏著荒草

我深一腳淺一腳

在原來的路上找路

小院里

大門虛掩著

此刻沒有別的人，除了我

只有空氣和一院陽光

這個上午的寧靜有點超脫

我反復圍繞一棵樹

一棵杏樹

走了一圈又一圈

天下就這么大了

對我而言這很好

我知道樹上還有一群螞蟻

它們個個野心勃勃

正計劃著統治世界

虎西山（1961—），寧夏隆德人。歷任固原師范教師、寧夏師范學院藝術系主任等。1985年開始詩歌創作，詩作發表于《詩刊》《星星》《十月》等，入選《詩刊·中國新詩選刊》等，榮獲寧夏第六屆文藝評獎詩歌二等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寧夏詩歌學會名譽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