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作品集(全2冊)
- 陳旭主編
- 1358字
- 2021-12-22 18:07:29
碎大的燈影子
◎馮學智
農事休閑的臘月間,過年宰豬殺羊的喜悅氣氛從一個莊子傳到另一個莊子,山鄉的冬天被這種美好的氣氛渲染得暖融融的。有米有面有肉吃的年景里,不熱熱鬧鬧的唱幾天燈影子戲(即牛皮影戲)干什么。碎大(當地稱父親最小的弟弟為碎大)的燈影子在這個節骨眼上便忙得不可開交,往往是一個莊子未演完,另一個莊子早就排好了隊,期盼著碎大的燈影子去演出。在深暗的窯洞最后面,放上一張桌子,支起戲亮子(木框中糊的紙),點起幾盞油燈,燈影子全部準備工作就完成了。幾聲清脆的干鼓子配上鑼镲聲響過,碎大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土生土長的秦腔、道情就吼開了。這吼聲便把好年成的喜氣掛在了莊戶人的眉梢上,令人忘卻了一年的艱辛和煩惱。
每逢莊子辦廟會、求雨、祭祖等一些莊重的活動,碎大家的大土窯里總是熱鬧非常,燈影子戲徹夜演唱。什么《三娘教子》《張連賣布》《花亭相會》《大鬧天宮》,所有角色碎大一人拿下。戲劇中各色人物公忠者凈臉正貌,奸邪者花面丑形,彩色裝飾,四肢用竹竿牽動,在碎大一雙巧手的操作下,前進、后退、上天、入地、騎馬揮戈、戰場相斗,形態各異,運用自如。我們這些半大小子為了看碎大的戲,常常不惜夜趕十里八里地,攆著碎大的戲班子湊熱鬧。
碎大會唱的戲很多,坐在亮子后邊耍線子(即操作皮影者),出口成文,連唱本都不要,一場戲就全能說唱下去,且臺詞靈活多樣,從不照本宣唱。對那些較熟悉的看戲人,碎大就在戲詞里隨意加些段子,鬧鬧笑話,逗臺下看戲人高興,臺下的人為此常笑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三九嚴寒的鄉間,因為碎大的一處笑戲而溫暖如春。
十年浩劫,碎大和他的燈影子也隨之遭殃,那幫子紅衛兵小將成天揪住碎大批斗,并抄了碎大的家,把碎大心愛的傳家戲箱子付之一炬,碎大心疼得直流淚。碎媽趁紅衛兵走后用水撲滅了火,使一部分皮影子免遭火災。為防祖傳的皮影子再遭劫難,碎大用一只木箱子,偷偷地把從火中救出的殘缺不全的“戲娃娃”裝在里邊,外邊包一層油布,埋在門外的驢槽下,燈影子總算保存了下來。
20世紀80年代初,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沉默了近二十年的碎大又忍耐不住了,決心重整他的燈影子。花錢配齊了曾在火中燒毀的那部分“戲娃娃”,油燈改為電燈,紙亮子改為“的確良”亮子,且配上了擴音器、錄音機等,傳統的燈影子與現代電器設施接上了軌,這一民間藝術再次得以延續。碎大又聘用了幾個能拉會唱的幫手,尤其令碎大欣慰的是兩位青年男女也積極參加了他的戲班子。碎大的燈影子又活躍在山鄉村莊。前不久,寧夏電視臺專門趕到鹽池,找到碎大,為碎大將要失傳的燈影子錄制了專題節目。
我曾對碎大的燈影子情有獨鐘,小時候總是纏著碎大要逐個看看那些“戲娃娃”,并找了一些硬紙片,模仿碎大的“戲娃娃”也做個幾個“紙娃娃”,粘起一尺見大的紙亮子,在陽光下向小伙伴學演燈影子,當時,那是多么令人愜意的娛樂活動。
隨著碎大一天天的顯老,碎大的燈影子也一年不如一年紅火,年齡大的老班子人手,已敲不動鑼鼓,跑不動山路了,而年輕人大都外出打工做生意,在城里混上幾天,轉回家對傳統的燈影子不屑一顧。今年正月,我回到了家鄉,空曠的山村萬籟俱寂,我問三大:“莊上如今咋不唱燈影了?”三大說:“沒人看了,大家都忙著外出掙錢,家家都有彩電、VCD,誰還稀罕這個。”我心里陡然一涼,這么好的文化遺產,為啥沒人看了,難道讓它失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