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作品集(全2冊)
- 陳旭主編
- 1766字
- 2021-12-22 18:07:28
思念
張樹彬 寧夏鹽池人,1948年9月出生,中共黨員,退休中學高級教師。長期業余從事地方歷史文化及黨史研究工作和文學創作活動,出版多部文學、歷史書籍,寧夏作協會員,寧夏詩詞學會員。
◎張樹彬
遠在他鄉,思念的信鴿每每銜著記憶的花穗,飛回遙遠的故土。那山,那水,那勤勞善良的家鄉父老……不過,我思念最多的卻是家鄉的谷子,那黃燦燦的谷米——小米,和那很會做小米稀飯的何二嬸。
谷子是一種耐旱、耐寒、生命力很強的作物。在黃土高原貧瘠的土地上生長的谷子,幼苗時期常常是北方的干旱季節。這時禾苗只有一根頭發絲那樣粗細的根,深深地扎入土里,吮吸大地那少得可憐的水分維持著生命。農民把這條根叫作谷子的“命根”。即使是這條命根已近枯萎,只要還和大地連在一起,谷苗就能頑強地活下來。一旦天降好雨,“命根”周圍三兩天之內便很快生長出許多條又粗又壯的根來——農民把這樣的根叫“霸王根”——白刷刷地鉆進土里。再過不了幾天,奄奄一息的禾苗便會拔地而起,一片郁郁蔥蔥。
谷子把它的一身都無私地奉獻給人類。谷草、谷糠,是上好的飼草、飼料,即使是燒成灰也能肥田壯地。至于谷米——人們稱作小米,那價值可就大了,雖然不能像大米白面那樣在宴會餐桌上討得人們的青睞,但在農家的飯桌上卻備受喜愛:一盤熱騰騰的油饃,一碟香噴噴的肉炒山芋絲,幾碗黃澄澄的小米稀飯,一家老少圍坐一圈,農家之樂全在其中了。
小米稀飯,城里人管它叫小米粥,鄉下人管它叫小米子米湯。提起小米子米湯,自然就想到了何二嬸。何二嬸一輩子沒有生兒育女,可她卻是我們村里人人尊敬的老娘婆——現今入時的稱呼叫接生員。她一生說不清接生了多少嬰兒,我便是她雙手捧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何二嬸還有一樣絕活,就是做小米子米湯——這是鄉下坐月子女人離不開的飯食。何二嬸熬的小米子米湯不稀不稠,又筋又香。別的年輕媳婦問她做小米子米湯的奧妙,她總是笑瞇瞇地說:“緊火米湯慢火肉,火燒緊點就行了。”她們便照著去做,雖然也不錯,但終不及何二嬸做的好吃。
要評說何二嬸的功勞,當然要數對革命的貢獻了。在戰爭年代,何二嬸家是個老“堡壘戶”。紅軍傷員在她家養傷,游擊隊員在她家打尖,何二嬸總是像對待親人一樣,把家中最好的吃食——一碗碗小米子米湯端到戰士們的手中。家鄉流傳著這樣的信天游——
滾滾的(那個)米湯熱騰騰的饃,
招待咱們的游擊隊(那個)好吃喝。
……
據村上的老年人說,這首信天游就是出自何二嬸之口。何二嬸還為戰士做軍鞋、補衣裳……有一次,三邊游擊隊的一位小戰士傷口化膿,在何二嬸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何二嬸自家吃苦苦菜、榆樹葉,省下小米給小戰士吃。她每天給小戰士洗傷口、換藥……小戰士激動地說:“何二嫂(那時的何二嬸還是個年輕媳婦),你真是我們戰士的親人。”何二嬸不高興地說:“本來就是親人,不是真的還能是啥?再不許說這樣的見外話!”
是啊,何二嬸就像小米、谷子一樣,養育了北方的人民,養育了革命戰士。人們常說中國的紅色江山是“小米加步槍”打出來的,此話一點也不假。陜甘寧邊區像何二嬸這樣的老百姓有千千萬萬啊,不正是他們像小米一樣支援著革命,才開創出了今天的新世界。
最感人的是何二嬸在成績面前像谷子一樣謙虛。你看那金秋十月,一塊塊成熟的莊稼等待人們去收割:高梁把穗頭高高地舉起,玉米驕傲地昂首挺胸,糜穗像無數面小旗在微風中搖曳……唯有谷子把沉甸甸的穗頭勾了下來,深深地埋藏在谷葉中。農民們說:“好糜不見葉,好谷不見穗。”越是穗大粒滿的谷子,越是看不到它們的穗頭。革命勝利后,不少過去常在何二嬸家中落腳的同志成了縣里、省里的領導干部。同志們沒有忘掉何二嬸,說她對革命有功,張羅著要在縣上給她安排一份工作。可何二嬸卻笑著說:“你們把頭提在手里打敵人、干革命,我干了個啥?再說,鬧革命不就是圖過個安生日子,如今革命成功了,家中分到了土地牲畜,就能一心一意種莊稼了。我若不在家種地,你們以后下鄉來,咋能喝上我的小米子米湯?”
前幾天,弟弟來信說:“自從實行承包責任制以后,家鄉年年都有好收成。今年的收成又不錯,家家有余糧。尤其是谷子又豐收了,僅何二嬸家的谷子就打了四五百斤。”家鄉的人們富裕了,可還是家家每年都不忘要種一小塊谷子,誰也沒有忘掉要喝小米子米湯。
再過兩個月就到春節了。今年的春節我要回家鄉去過,去給何二嬸拜年,再喝一次何二嬸親手做的小米子米湯。
1985年冬于寧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