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作品集(全2冊)
- 陳旭主編
- 11638字
- 2021-12-22 18:07:21
活著(節(jié)選)
張德龍 筆名山村沙漠,20世紀60年代出生于寧夏鹽池一個貧困的小山村。大學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一直從事生態(tài)治理工作。業(yè)余時間喜歡寫作,先后在鐵血網(wǎng)發(fā)表《活著》《血火忠誠》《血海深仇》等長篇軍事小說200多萬字,其中《活著》已簽約影視改編。
◎張德龍
第三十七章 山林戰(zhàn)日寇
雨停了,鬼子加快了掃蕩的步伐,上午和下午都開始推進。距爛泥灘不遠了,小野一直懷疑爛泥灘的小島上有山洞可以藏身,鬼子到達爛泥灘后,山炮對小島狂轟濫炸,島上的鳥類紛紛逃離家園。估計轟炸得差不多了,小野才命令部隊繼續(xù)搜索。
一個鬼子報告,一中隊皇軍和一中隊皇協(xié)軍向西南方向搜索時,遭到數(shù)名武裝分子的襲擊,隨后又發(fā)現(xiàn)幾十名身著便衣的武裝分子向西逃竄,中隊長川田懷疑就是獵人隊,請示小野大隊長下一步的行動。
“追,就是追到天邊也要追上這伙山賊,不管他們是什么人,襲擊皇軍就是皇軍的敵人。我估計十有八九就是獵人隊,電告川田中隊長,不惜一切代價追上并消滅他們。”小野揮手命令。
川田帶著一個中隊的鬼子和一個中隊的偽軍向獵人隊逃跑的方向緊追不舍,小野指揮大部隊隨后跟進。劉小龍和鬼子之間始終保持兩三里的距離,許剛、大喜、武長來和潘小力四桿狙擊步槍殿后。
許剛四人只要地形有利,都會埋伏下來,等鬼子靠近時連開數(shù)槍,每次都能造成幾個鬼子傷亡。川田惱羞成怒,命令鬼子和偽軍全力追擊,機槍和小炮不時射擊,不過,連一具獵人隊的尸體都沒發(fā)現(xiàn)。
劉小龍跑上一座山,命令隊員就地休息,他想在這里會會鬼子。這里是許剛他們找到的一個物資儲存點,幾個隊員扒開幾塊巨石,一個小石洞露了出來,里面存放著許多罐頭。獵人隊已經(jīng)消耗了好幾天,急需補充,劉小龍命令趕快將這些罐頭裝好,隊員們在山洞里抓緊時間休息,吃些罐頭。
鬼子不多時就趕到了。川田發(fā)現(xiàn)前面有座小山,命令部隊快速爬上山頭,占領(lǐng)制高點。他估計獵人隊就在附近躲藏,絕不會跑多遠。
一個小隊七八十人的鬼子蜂擁著向山上爬,百十名偽軍緊跟在后面。距山頂還有七八十米時,只聽山上一聲怒吼:“打!”
頓時,機槍、沖鋒槍、手槍潑水一樣射向鬼子。鬼子像割韭菜一樣被掃倒一片,丟下幾十具尸體,剩余的不得不退下山坡。
鬼子被打退,劉小龍命令隊員迅速從背后下山。鬼子馬上就要報復了,小小山洞抵擋不了多大一會兒。
許剛四人依舊殿后。他們躲在幾塊大石頭后面,任憑鬼子的炮彈落在山上,一動不動。
山上沒有任何反應,估計都被炸光了。川田一揮手,小炮開始延伸,鬼子再次向山上沖鋒。
許剛看到鬼子開始上山,離自己不到二百米了,慢慢伸出步槍,瞄準一個鬼子扣動了扳機。鬼子胸前立刻出現(xiàn)了酒杯大小的血花,一頭滾了下去。大喜幾人也開了槍,好幾個鬼子倒在山坡上。其他鬼子紛紛臥倒射擊,并不急于進攻。
許剛看到鬼子趴在山坡上不動,估計又要開炮了,大喊一聲:“快跑!”跳起來向后山猛跑。大喜幾人也向山后飛跑,炮彈在后面不斷爆炸。
鬼子爬到山上,連個人影都沒發(fā)現(xiàn)。川田氣得哇哇大叫:“追,給我追,消滅他們。”
許剛很快追上劉小龍,稍稍放慢了速度,等待鬼子追來。不一會,鬼子殺氣騰騰地追了過來,許剛等人撂倒幾個鬼子再次逃之夭夭。
這部分鬼子和大部隊之間距離越來越大。可是川田并不在乎,幾十個山賊他根本沒有放在眼里,何況自己有二三百名皇軍和皇協(xié)軍。
追到一處懸崖時,川田站住了。他觀察了一下地形,看到懸崖有幾十米高,只有一條斜坡可以上去。他叫過一個小隊長,對小隊長耳語幾句,小隊長率部向后面跑去。
川田追到懸崖下面,照例對懸崖上面一陣猛轟,派幾十個偽軍從斜坡攻擊上山。
偽軍爬到半山坡時,懸崖上一陣密集的子彈飛來,手雷像冰雹一樣砸了下來。幾十個偽軍被打倒了大半,其余的連滾帶爬退了下去。
川田冷笑一聲,命令偽軍退到后面。幾十個偽軍的傷亡換來獵人隊的消息,他認為值!下面的事情就由皇軍解決了。
一小隊鬼子邁著整齊的步伐向斜坡攻擊前進。到達山腳下時,鬼子并不急于爬坡,而是架起機槍瘋狂掃射,小炮也向懸崖拼命轟擊。
劉小龍和獵人隊躲在巨石后面,炮彈連一根頭發(fā)都沒有傷著。他悠閑地抽著煙:“他娘的,小鬼子的彈藥就是充足,打了這么久還沒打光,這小鬼子的后勤保障真是搞得不錯。”
“是啊!估計那些偽軍就是給鬼子背物資的,這些漢奸走狗,鬼子都不拿正眼看他們,他們還在為鬼子賣命。”許剛笑著說。
“鬼子上來了,快打!”正在瞭望的大喜突然大喊。
劉小龍飛快爬出石頭縫,一看前面沒有鬼子,往后一看,幾十個鬼子已悄悄爬上山頂,大喜幾人已經(jīng)和鬼子肉搏了。
劉小龍抽出戰(zhàn)刀,大喊一聲:“殺!殺掉這些鬼子!”
隊員們抽出戰(zhàn)刀迎了上去。鬼子機槍不打了,炮也停了,正面山下的鬼子快速向上爬。
劉小龍真急了,沖上來的鬼子不趕緊解決掉,自己很快就會被包了餃子。他大叫著沖向鬼子,吳金一手拿刀,一手持槍,幾步跨到劉小龍前面,眼前的鬼子用刀砍,稍遠的鬼子就用手槍解決。
獵人隊瘋狂了,不要命地和鬼子扭打在一起。鬼子從后面繞道上來,體力消耗非常大;以逸待勞的獵人隊盡管人數(shù)少,可人人都是以一當十。不一會兒,鬼子大部分倒下了,獵人隊也倒下好幾個。
劉小龍看鬼子剩下不多,命令李世富小隊掉轉(zhuǎn)槍口,阻擊面前瘋狂攻擊的鬼子。
許剛殺得興起,他和七娃專門往鬼子多的地方?jīng)_殺,鬼子在他們前面已經(jīng)沒有站立的了。
最后四五個鬼子抱成一團,抵擋著獵人隊的攻擊。許剛撥開人群,看了看鬼子,對七娃說:“怎么樣?咱們再練練手?”
七娃說:“好啊!”說著兩人持刀就往里闖。一邊的徐四不樂意了:“啥好事都是你們偵察隊的,都給我后退,看老子怎么收拾鬼子。”
武三怕徐四一人對付不了四五個鬼子,忙喊道:“徐四,還有我老武。”
兩人兩口鬼頭大刀像風一樣卷了進去,一陣刀槍碰撞,四五個鬼子倒在地下,武三和徐四成了血人。
武三大聲命令:“快去幫助劉隊長,殺退鬼子。”
郭好如等人跑到山前,劉小龍正指揮隊員向爬上來的鬼子猛烈掃射。郭好如立即指揮隊員開槍,幾十支沖鋒槍和機槍一陣掃射,鬼子扔下幾十具尸體退了下去。
劉小龍命令趕快打掃后山戰(zhàn)場,清點傷亡情況。郭好如很快就統(tǒng)計出來:“鬼子被打死六七十名,繳獲輕機槍三挺、小炮三門、三八步槍四十余支、彈藥一批。這是鬼子一個加強小隊,從后山悄悄爬上來的,企圖抄咱們后路,幸虧咱們反應及時。不過,咱們也犧牲了五名隊員,傷了十多名,基本上都是刺刀捅傷的,只有幾個是刀劃的。”
劉小龍一聽獵人隊居然犧牲了五名弟兄,還傷了那么多,再也無心打下去了:“命令隊員們帶上傷員和繳獲的物資趕快撤退,一會兒鬼子又要上來了。”
“那五名弟兄的遺體怎么辦?留給鬼子嗎?”武三悲痛地說。
“顧不上那么多了,快撤,鬼子這會兒還顧不上咱們這些隊員,以后咱再好好埋葬他們。”劉小龍再次命令。
獵人隊撤下懸崖向西邊繼續(xù)飛跑。鬼子一陣狂轟濫炸,慢慢爬上了懸崖,可是除了一片尸體,獵人隊和鬼子武器都不見了。
川田站在懸崖上久久沒有說話。這個獵人隊太厲害了,幾十人就能吃掉他的一個加強小隊。要知道他打遍大半個中國也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他的中隊曾經(jīng)把國軍一個師擊潰。以前傳說獵人隊曾經(jīng)消滅皇軍一個七八十人的特戰(zhàn)隊,看來是真的了。
一個鬼子打斷了川田的沉思:“報告中隊長,發(fā)現(xiàn)獵人隊五具尸體。只是武器彈藥都不在了,從他們的背包里發(fā)現(xiàn)毛毯、罐頭、鐵鍬和繩索等東西。”
川田快速走到五名獵人隊的遺體旁,仔細查看著五名隊員的傷勢。他們都是三八刺刀刺中的,每人都挨了好幾刀,還有的中了十幾刀,看來他們生前每人都抗擊了數(shù)名到十幾名皇軍士兵的攻擊。
整了整五名獵人隊隊員的遺體,川田對旁邊的鬼子說:“這些都是真正的勇士,應當受到足夠的尊重,帝國軍人能和這樣的勇士作戰(zhàn)是一種榮幸。把他們遺體整理好,和遺物一起安葬在他們戰(zhàn)死的懸崖上,墓碑上寫上‘無畏的支那勇士,帝國軍人川田島二大尉向你們致敬’。告訴后面的皇軍士兵,再遇到戰(zhàn)死的獵人隊要厚葬他們,尊重他們!當然,那些懦夫除外。”
此時的獵人隊正在距懸崖十幾里的一座石洞里休息。這石洞在地下,只有一人高一人寬,近二里長。許剛是在追一只野豬時發(fā)現(xiàn)的,前些天在石洞里藏了不少罐頭和彈藥。不過,石洞是在山坡上,無險可守,一旦讓鬼子發(fā)現(xiàn),他們很難跑掉。
許剛正為季有才等十多名傷員包扎。他們都是刀傷,行走非常困難。劉小龍十分著急:“許剛,你能保證這里不被鬼子發(fā)現(xiàn)嗎?”
“這不能,我能發(fā)現(xiàn)石洞,鬼子同樣能夠發(fā)現(xiàn)。”許剛有些猶豫。
劉小龍不吭聲了。他擔心再轉(zhuǎn)移會加劇這些傷員的傷情,真后悔沒有讓白松林跟來。可又一想,即使白松林來了又能怎樣?總不能一夜就把傷治好吧?
獵人隊在石洞里待了兩天。鬼子在這一帶搜索了幾次,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地下石洞。川田估計獵人隊有傷員,不可能跑遠,應該就在附近藏著。小野為川田補充了一個小隊的兵力,帶領(lǐng)部隊在其他方向掃蕩,防止獵人隊逃竄。
川田在山坡上轉(zhuǎn)悠了半天,命令鬼子向其他方向搜索。一個鬼子想拉屎,便走到一個小水溝里蹲下,其他鬼子嬉笑了一陣跑走了。
這個鬼子把槍放在一邊,解開褲帶蹲下。他掏出一根煙點著,有意無意地向四周觀察。
面前石坎像是石頭堆起來的,鬼子套上褲子,拿起槍托對著石坎就砸。堆砌的石頭猛地飛起來,鬼子啊地大叫一聲,一把刺刀深深刺進了他的脖子。
石洞暴露了,跑出一百多米的川田回過頭來,命令鬼子掉頭沖鋒。劉小龍也都鉆了出來,趴在彎曲的小水溝向鬼子射擊。
小水溝最深處也就一人多深,淺處只有不到半人深,彎彎曲曲從山坡穿過,直到坡后。鬼子和水溝之間是一片開闊地,跑在前面的鬼子都被掃倒,后面鬼子還在拼命沖鋒。獵人隊所有沖鋒槍都在噴著火舌,繳獲的三挺歪把子連同帶來的兩挺機槍在水溝前面形成了一道火網(wǎng)。
鬼子沖了幾次都沖不上去,川田命令架起小炮,向水溝猛烈射擊。炮彈在水溝周圍不斷爆炸,有兩個隊員被炸身亡,還有幾個隊員受了傷。獵人隊雖然繳獲了小炮,可是太沉影響轉(zhuǎn)移,半路上劉小龍讓埋了,現(xiàn)在只能被動挨打。
“隊長,要趕快轉(zhuǎn)移,快!”季有才爬過來喊道。
“再打退鬼子一次沖鋒咱就轉(zhuǎn)移。”劉小龍頭也不回。
“不行,隊長,不能再拖了!鬼子炮火太厲害,再過一會咱們都得留在這里了。隊長,你帶人趕快順水溝撤,我來掩護。”
“你?你掩護?”劉小龍回頭盯著季有才。
“是,我這傷腿根本走不出去,那幾個傷員我都問了,大家都同意留下掩護大伙撤退。隊長,把繳獲的機槍留下,手雷多留點,我要讓小鬼子嘗嘗自己造的子彈打到自己身上的滋味。”
一顆炮彈在劉小龍前面爆炸,炸了劉小龍一身土,季有才急了:“隊長,快走啊!還磨蹭什么?一會誰都走不了!幾百鬼子咱對付不了,快走,再不走我就先死!”
劉小龍看到季有才把二十響對準了自己的腦袋,終于下了狠心:“兄弟,拜托你了,我劉小龍給你磕頭。”說完跪下就給季有才磕了三個響頭,鮮血從劉小龍頭上直往下流。
“腿好的傷員趕緊隨隊長轉(zhuǎn)移,其他傷員拿起機槍,給老子狠狠地打!”季有才大喊。
七名傷員各自找了一個死角,操起三挺機槍向鬼子猛烈射擊,劉小龍帶著其他人沿水溝迅速撤退。鬼子發(fā)現(xiàn)了獵人隊的企圖,可是季有才的機槍打得鬼子抬不起頭,只能眼看著獵人隊跑到了山坡后面。
川田發(fā)怒了,伸手抽出戰(zhàn)刀:“勇敢的帝國軍人們,為天皇陛下效忠的時候到了!前面就是支那勇士,沖啊!”
數(shù)百名鬼子和偽軍對水溝發(fā)起了集團沖鋒。季有才拼命射擊,其他人也向鬼子掃射。槍管打紅了,就抓起手雷扔出去,鬼子一片片地倒下。季有才哈哈大笑:“小鬼子,你們這玩意還真他媽的不錯,來,都嘗嘗,老子這里還有不少。”
鬼子被打退了一次又一次,可后面的鬼子不斷往上沖。水溝里只剩下季有才了,機槍被炸壞,他就用步槍打,用二十響掃射,用手雷炸,鬼子在水溝前留下一片尸體。
鬼子跳進了水溝,從四面包圍了季有才。川田胳膊上冒著鮮血,大聲喊道:“支那勇士,我非常尊敬你!你受傷了,讓我們?yōu)槟惆幌拢w面地送你上路。”
季有才懷揣著幾顆手雷,一手拿著拉線,一手拿著鐵鍬:“小鬼子,你們不好好待在家里,跑這兒來干嗎?這山里你們能得到啥好東西?爺爺我自己會上路的,不勞你們大駕。”說著一拉引線,鐵鍬在身上猛地一拍……
川田大吃一驚,往后猛退幾步,趴在地上大喊:“手雷……”
“轟……轟……”幾聲爆炸,水溝周圍的鬼子全消失了。川田背上也扎進了幾塊彈片,趴了好久才慢慢站起來,走到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季有才跟前,摘掉軍帽,對季有才深深地鞠躬:“支那勇士,真正的勇士!傳我命令,將這幾位勇士厚葬,每人都要有一副上好的棺材。”
“太君,我們沒有棺材啊!再說前兩天我們死了一百多人,今天我們又戰(zhàn)死了好幾十人,都沒有準備棺材,這幾個山賊怎么還給棺材?”偽軍中隊長小心翼翼地說。
“劉桑,你的不懂,我們大日本皇軍的軍人不能埋在這里,只能火化。至于那些戰(zhàn)死的皇協(xié)軍,他們還沒有資格和這些勇士相比,這些支那人才是真正的勇士。沒有棺材不要緊,山林里到處都是上好的木材,連夜給我做幾副棺材,墓碑上寫上‘支那獵人隊七勇士戰(zhàn)死之地,大日本帝國川田島二大尉敬立’,快去準備吧,明天我們繼續(xù)追擊獵人隊余黨。”川田命令道。
劉小龍一路向西,一直走到麻雀洞的西邊,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懸崖上找個石洞住了下來。他們已經(jīng)提前在這里存放了糧食、罐頭、棉衣、藥品和彈藥,石洞旁邊有一個天池,雖然不大,但供幾十人幾個月用水基本沒有問題。
幾乎每個隊員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偵察隊多數(shù)是皮外傷,還有十多人傷勢較重,需要較長時間修養(yǎng)。
劉小龍沉痛地對大家說:“咱們對這次掃蕩還是估計不足,沒有想到鬼子隨打隨補,緊緊咬住咱們不放。特別是兩次大的戰(zhàn)斗,都暴露出咱們的不足:第一次沒有預計到鬼子會抄咱們的后路,犧牲了五名隊員;第二次咱們不該藏在石洞里,結(jié)果還是讓鬼子發(fā)現(xiàn),季小隊長七人壯烈犧牲。咱們出來有半月了吧?這么短的時間我們就犧牲了十二名隊員,還有十多名隊員受傷,我們傷亡近半,損失巨大啊!這里暫時是安全的,咱們休整一段時間,大家把傷治治,等傷好了為犧牲的弟兄們報仇。”
鬼子一路向西掃蕩,雖然只消滅了十二名獵人隊隊員,自己還被打死打傷了二百多人,小野還是比較滿意。鬼子掃蕩到西邊后,穿過公路繼續(xù)掃蕩。
鬼子掃蕩了兩個月,老百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劫難。鬼子所到之處,老百姓家家堅壁清野,大部分人都上山躲避,但總有一部分群眾,特別是一些老年人不愿意離開家園,最后慘遭殺害。有的地方整個村子都被燒毀,還有的村莊全村老百姓來不及躲避被鬼子集體活埋或槍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大屠殺案。
鬼子肆意淫樂。他們就像兩條腿的動物,見了大姑娘小媳婦就強奸,有的還集體輪奸。對游擊支隊等八路軍武裝部隊進行殘酷地掃蕩,只要有風吹草動,立即進行炮擊,在許多地方還進行了滅絕人性的毒氣試驗,鬼子的罪行罄竹難書!
第三十八章 獵人隊復仇
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殘酷掃蕩,在冬天里,鬼子帶著搶來的一車車糧食撤回各據(jù)點。小野回撤時,念念不忘獵人隊,中途又開進山里,從西到東進行又一次的地毯式掃蕩。
獵人隊近一個月來每天都派人偵察。他們甚至過公路深入到游擊區(qū)進行化裝偵察,了解情況。
偵察隊把情況帶回獵人隊時,郭好如等人放聲大哭。親人遭受如此劫難,鬼子的暴行令人發(fā)指,他們紛紛要求報仇雪恨。
劉小龍要大家一定服從命令聽指揮,郭好如暫時壓下了心頭的怒火。
鬼子再次踏上進山的路,劉小龍緊急動員起來,要求隊員們?nèi)蔽溲b,帶足干糧和彈藥,等待鬼子過去。
這兩個多月劉小龍一直沒有和神仙洞聯(lián)系,生怕讓躲在山區(qū)各個角落的漢奸特務發(fā)現(xiàn)蹤跡,但他一直都在想念留在洞里的弟兄們。他也惦記著宋朝來的部隊,怕他們遭到不明真相的游擊支隊襲擊甚至消滅。
劉小龍在懸崖上隱蔽等待著。鬼子一撥又一撥從懸崖下過去向東掃蕩,他大致數(shù)了數(shù)有七八百名鬼子和一千左右的偽軍。
后面再沒發(fā)現(xiàn)鬼子、偽軍,劉小龍帶著獵人隊隊員尾隨鬼子向東摸去。
川田是進山的排頭兵,在掃蕩中損失最大,這次被安排到最后,擔任收容和殿后任務。川田倒也不在乎,樂得消閑一回,帶著不足兩個小隊的鬼子和一個警備中隊在后面慢慢走著。
這個警備中隊是主動要求陪川田的。他們在游擊區(qū)掃蕩時一直守衛(wèi)在劉二水身邊,劉二水又始終跟著小野,小野對這個警備中隊比較放心。
中隊長宋朝來知道川田中隊損失較大,傷員較多,主動提出幫助川田照顧傷員,收容掉隊的鬼子、偽軍。川田對宋朝來向來有好感,知道宋朝來主動陪他,高興地和宋朝來握手擁抱。
許多鬼子已經(jīng)非常勞累,進山以來天氣驟冷,好些鬼子都得了感冒及其他疾病,宋朝來做了些擔架,抬著鬼子慢慢爬山。
劉小龍和川田保持著三四里的距離。他不敢大意,四十來人去碰二百來人誰都知道后果。
隊員們抱怨走得太慢,都非常著急,劉小龍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讓大伙服從命令。當然,他并不知道陪同川田的就是宋朝來,甚至不知道走在最后的就是曾經(jīng)和自己生死搏殺的川田。
走到下午,許剛發(fā)現(xiàn)前面樹葉亂動。他一揮手,和大喜悄悄摸上去,拔出戰(zhàn)刀輕輕喊道:“出來吧,別再裝了。”
大樹后面慢慢轉(zhuǎn)出兩個偽軍,高舉著雙手:“別,別開槍。”
“是兩個漢奸啊!你們怎么藏在這里?”許剛沒好氣地問。
潘小力等人圍了上來,仔細看了看兩個偽軍,非常吃驚:“是你們?你們怎么在這里?”
“你們認識?”許剛非常疑惑。
潘小力趕緊收起狙擊步槍:“認識,太認識了,都放下武器,他們是我的好兄弟,一家人。介紹一下,這是獵人隊偵察隊長許剛,這是副隊長大喜和七娃,這幾個都是偵察隊的弟兄。他倆是我的好兄弟,這是沈維生,這是鄭天,都是宋隊長的部下。”
“宋隊長?莫非和鬼子在一起的是他的部隊?”許剛恍然大悟。
“是我們中隊,快帶我去見劉隊長,有重要情報。”沈維生笑笑。
許剛不敢怠慢,帶著沈維生和鄭天找到劉小龍。沈維生直截了當:“劉隊長,情況緊急,走在后面的是和你們打過幾仗的川田中隊,現(xiàn)在只有一百來人。陪同他們的是宋隊長的部隊。宋隊長讓我們告訴你們,他會拖住川田,想辦法里應外合消滅川田中隊。晚上宋隊長會找到一個地方宿營,到時候你們悄悄摸上去,和警備隊一起殺光這幫豺狼。宋隊長還說,盡管川田死有余辜,但為了抗日大業(yè),這次他會救回川田。我們有兩個小隊要被你們‘消滅’,到時候請你們下手輕點,別把我們搞傷了。記住,一定要給救回川田的那個小隊一些傷,只要不傷著骨頭就行,要不宋隊長不好交差。閑話少說,晚上咱們見。”
劉小龍和沈維生定好了聯(lián)絡暗號,握了握沈維生和鄭天的手:“請宋隊長放心,我們一定會緊跟你們,咱們晚上見。”
到了晚上,宋朝來對川田說:“太君,這山路實在難走,晚上走路太不安全,咱們找個地方宿營,明天再走。”
“給小野大隊長發(fā)報:我中隊傷病眾多,晚上行走多有不便!我們將找安全地方宿營,明早追趕部隊。”川田命令。
“太君,您這次掃蕩功勞最大,部隊損失嚴重,還有很多傷病。宋某不才,請求晚上在外圍守衛(wèi)皇軍。”宋朝來再次獻言。
“吆西!宋隊長對皇軍忠心耿耿,那就有勞宋隊長了,晚上多加巡邏,我會派出哨兵協(xié)助你的。”
宋朝來沒敢再堅持。他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讓川田宿營,在川田帳篷四周都布上了崗哨,遠處也安排崗哨。川田在帳篷四周也安排了哨兵,和宋朝來的哨兵一起執(zhí)勤。
半夜,鬼子已呼呼大睡,宋朝來出來查哨。他看見每個鬼子崗哨跟前都有兩名警備隊員,便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帳篷,吹滅了蠟燭。
半夜,傳來了一閃一閃的燈光,劉小龍趕緊讓許剛回信號。不一會,沈維生和鄭天跑過來,悄悄地對劉小龍說:“劉隊長,鬼子都在睡覺,每個鬼子哨兵身邊都有我們的人,現(xiàn)在可以行動了。”
劉小龍和獵人隊悄悄摸上去,偽軍見有人來,立即兩人一個把鬼子哨兵按倒,沒等鬼子叫喚,刺刀已刺進了鬼子脖子。獵人隊隊員在沈維生的帶領(lǐng)下,和警備隊員手持大刀分頭鉆進鬼子帳篷一陣猛砍,大多數(shù)鬼子在睡夢中見了閻王。
看到鬼子被殺得差不多了,宋朝來走出帳篷大喊:“有人偷襲,快保護川田太君,快!”
獵人隊和警備隊拳打腳踢,宋朝來一頭鉆進川田的帳篷,拉起川田就跑,后面跟著緊急集合的警備隊員。十來個警備隊員死命擋住沖過來的獵人隊,宋朝來不敢亂開槍,讓兩人架著川田疾走,自己帶領(lǐng)一部分警備隊在后面保護。
“宋隊長開槍啊!打死那些可惡的獵人隊。”川田大喊。
“太君,不能隨便開槍,獵人隊人太多,不能暴露太君行蹤。”宋朝來急忙說。
約一個小隊的警備隊擁簇著川田向東逃竄。他們大多都受了傷,好在傷勢不重,帶領(lǐng)川田向小野報到去了。
獵人隊和警備隊打掃戰(zhàn)場,沒死的鬼子一律補上一刀,武器彈藥統(tǒng)統(tǒng)拿走,連川田的聯(lián)絡電臺也完好無損地被大喜背著。破損不堪的二十多頂帳篷支在山腳,許剛準備點火,劉小龍伸手攔住,在川田的帳篷里放了一封信,帶著獵人隊和警備隊員消失在夜色之中。
早晨川田和宋朝來帶著小野趕了過來,小野看到滿地的皇軍尸體和幾十頂破爛的帳篷,怒火萬丈,揚手對川田就是一頓耳光:“為什么不緊隨大部隊?為什么你的人都被殺而你卻回來?說!”
川田只是點頭“哈伊”,想解釋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宋朝來跨前一步:“太君,皇軍這次受到巨大損失,宋某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我向川田太君建議要宿營的,宿營地點也是我?guī)椭ㄌ锾x定的,請?zhí)幜P我。盡管我的警備隊損失了兩個小隊,其他人也都不同程度受了傷,可我們只搶回了川田太君,其他皇軍我們沒能保護好。太君要處罰就處罰我,請放過川田太君,川田太君這次掃蕩實在是功勞大大的。”
小野聽到宋朝來替川田求情,火氣稍稍小點。不管怎么說,宋隊長為保護川田損失了兩個小隊。至于其他皇軍那就不是宋隊長的責任了,一百多皇軍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靠一個警備中隊能保護得了嗎?
不過,小野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還質(zhì)問道:“宋桑,你的說說,為什么這里只看見皇軍的尸體而沒有你們警備隊的尸體?昨晚究竟來了多少獵人隊?為什么皇軍和你們警備隊加起來二百多人都沒有聽到一聲槍響?”
“報告太君,昨晚天很黑,來了多少獵人隊沒有看清楚,但黑壓壓的肯定有不少人。他們摸掉崗哨用刺刀砍殺我們,所以沒有槍聲。本來我是可以開槍的,但為保護川田太君不暴露,是我下命令不讓開槍的。沒有看到警備隊的尸體這要等我調(diào)查清楚了再給太君報告。”宋朝來不慌不忙。
“報告,發(fā)現(xiàn)一封信。”一個鬼子跑過來。
小野接過信,打開看了看。中國話他會說,但中國字他就不行了,只得把信遞給翻譯:“念,讓我們都聽聽寫的是什么?一個字都不要落。”
翻譯大聲念道:
日本鬼子小野大隊長及漢奸劉虎、劉二水團長:
你們這次興師動眾的大掃蕩,給老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這是你們對中國人民欠下的又一筆血債,中國人民遲早要血債血還。你們這種赤裸裸的禽獸行徑,一定會遭到所有有人性的善良的人們的唾棄,廣大善良的日本人民都替你們蒙羞。
小野隊長,你們這次掃蕩一定會以失敗告終。這里到處都是我們的家園,我們在這里就像溪水融入大海一樣,你們永遠也無法找到。你們可以占領(lǐng)我們的城市,占領(lǐng)我們的交通線,可以征服老百姓的肉體,可是你們永遠征服不了中華民族的靈魂,你們也占領(lǐng)不了中國廣袤無垠的山區(qū)。中國大了去了,你們這個彈丸之國想一口吃下去,那會噎死的!請你們好好想想,趁早卷起鋪蓋滾蛋,否則中國人民拿起打狗棍將把你們趕出去。
那個鬼子川田中隊長聽著,不要以為前幾天吃大虧占點小便宜你就沒事,也不要以為厚葬了我們十二名犧牲的隊員我們就可以放過你。只要你在中國的土地上還活著,我們就會一直追殺你,直到為你厚葬。中國人有句俗語,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殺害了我們十二名隊員,我也打死了你們數(shù)百名鬼子、偽軍;你厚葬我們隊員,我們也給那些戰(zhàn)死的士兵留個全尸。不過,那些偽軍尸體和俘虜就不留給你們了,那是我們的恥辱,我們得找個地方把他們?nèi)恿恕]有死的偽軍都在我們這里,我們要讓他們得到老百姓最公平的審判。
大漢奸劉虎、劉二水,還有那位膽敢救走川田的宋隊長,你們也聽仔細了,獵人隊已經(jīng)宣判你們死刑,我們?nèi)魏稳嗽谌魏螘r間、任何地點只要遇到你們,都可以執(zhí)行死刑。你們甘愿做日本鬼子的走狗、做可恥的漢奸,殘害老百姓,成為鬼子的幫兇,日本鬼子究竟給了你們什么好處?鬼子讓你們禍害自己的兄弟姐妹你們就那么心甘情愿?你們還是人嗎?以后做事都小心點,做點中國人該做的事情,這樣你們還可以留個全尸,埋在中國的土地上。否則你們將被碎尸萬段,死無葬身之地。日本鬼子是救不了你們的,也不會讓你們到日本避難。鬼子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還能管你們?
最后我們要感謝小野及川田小鬼子,感謝你們帶來了那么多的好武器,特別是川田一個中隊的裝備我們照單全部收下了,這也算是我們給你們打的收條吧。
獵人抗日大隊大隊長于匆忙之中
宋朝來聽見把自己也歸為漢奸一類,還罵他是漢奸走狗,非常不舒服,心想總有一天要讓這幫家伙好好擺上兩桌,把漢奸走狗這頂帽子給他摘掉。又一想,劉小龍要是不這么罵他,小野能不懷疑嗎?他苦笑著輕輕搖搖頭。
小野聽完信的內(nèi)容,暴跳如雷,揮著戰(zhàn)刀大聲命令:“給我搜,找到獵人隊,把他們?nèi)繗⒐狻!?/p>
劉虎和劉二水平時不怎么來往,這會倒是空前的團結(jié)。劉虎不屑地說:“狗屁獵人隊,你們能把老子咋樣?老子想干啥還不照干啥?”
“就是,老子還怕個什么雞巴獵人隊?讓老子抓到非扒了你們的皮不可。”劉二水也狠狠地說。
鬼子分為三隊,兩個中隊各為一隊,小野帶領(lǐng)大隊直屬部隊為一隊。偽軍和警備隊也分為三隊配合鬼子,每隊約一個大隊,警備隊跟隨小野,他們以川田中隊被消滅的山腳為中心向四周搜索。
一座懸崖上,武三興奮地說:“隊長,這次我們可真發(fā)了,新來了近八十號弟兄,都是帶槍過來的,還是嶄新的三八槍。這宋隊長真夠朋友,給弟兄們裝備的真不賴,全是日式裝備,子彈滿滿的。”
“武隊長你是不知道,我們宋隊長為這次參加獵人隊可是費了腦筋,對劉二水軟磨硬施,終于在出發(fā)前為我們換了裝備。一路上根本不讓我們開槍,生怕浪費子彈。我們都憋了好長時間,受夠了小鬼子的窩囊氣,這回可要揚眉吐氣了。”一個警備隊小隊長說。
“是啊!這次你們就可以放開手腳狠狠殺鬼子,把你們這幾年受的氣都放出來,用鬼子的子彈殺鬼子。劉隊長,這次我們繳獲了川田一個中隊的裝備,有一挺重機槍,一門山炮,九挺歪把子輕機槍,不過有兩挺已經(jīng)壞了。還有九門小炮,一百多把王八盒子,一百多支三八步槍,還有一大批子彈、手雷、望遠鏡、罐頭等物資,再裝備二百人都沒有問題。只可惜了那個方盒子電臺,大喜爬山時不小心摔壞了,我讓扔到溝里了。”
“大喜怎么這么粗心啊?電臺這玩意多寶貝,太可惜了。算了,沒了就沒了,咱本來也沒指望電臺聯(lián)系誰。咱們現(xiàn)在是武器人員都充足,和鬼子干仗也有點本錢。不過,咱們還得謹慎,不和鬼子打陣地戰(zhàn),不和鬼子打消耗戰(zhàn),最好就像消滅川田中隊那樣沒有一點傷亡就解決鬼子。當然,這種事情以后可能再也遇不上了,同樣的錯誤鬼子是不會再犯的。新來的弟兄暫時保留他們原來的編制、職務都不變。許剛,你看沈維生和鄭天這兩人怎么樣?我看他們挺機靈的,軍事素質(zhì)也不錯,到你們偵察隊怎么樣?”劉小龍問。
許剛早就看上這兩人了,忙點頭說:“太好了,我們偵察隊又增加了兩員虎將,我這就為他們發(fā)沖鋒槍和手槍。”
“鬼子在四處找我們,這懸崖太險要了,我們上來都費那么大的勁,鬼子就更難上來了。我們就在這里先好好休整幾天,讓傷員好好養(yǎng)養(yǎng)傷,等鬼子撤退時我們找機會撈他一把。”劉小龍說。
懸崖確實險峻,四面全是刀削斧劈般的石壁。石壁光禿禿的,連棵樹都不見,有好幾百米高,孤零零地立在群山峻嶺之中。崖頂曲曲折折,高低不平,最窄處僅有數(shù)米,最寬處也不過百十米。從懸崖西邊攀登三四十米后,可以順著最寬不過十米的巖石攀援而上,一直蜿蜒到懸崖頂部。下邊這三四十米是最難上的,有的角度超過九十度,有幾棵大松樹長在石縫之間,當初許剛幾個就是把繩索固定在松樹上慢慢爬上來的。
爬上這段三四十米的懸崖,上面相對好走一些,只是就這么一條路,還得手腳并用一個個攀援上去。劉小龍讓把重機槍和迫擊炮埋了,只帶輕武器上了懸崖。
懸崖頂上有一石洞,兩米來高,寬處有十來米,窄處僅兩米,有三十幾米深,只有一個出口,一百來人在里面住倒是夠用。獵人隊只能住這了,好歹還有這么個能避風的地方,否則就得露天宿營了,這大冷天的可不是鬧著玩的。
小野圍著懸崖轉(zhuǎn)了好幾圈,只是在西邊發(fā)現(xiàn)有人活動的蹤跡,可是這是怎么上去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命令一個小隊在此監(jiān)視,大部隊四處搜索。
搜索了好幾天,鬼子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給養(yǎng)越來越困難,許多士兵都得了病,大多數(shù)士兵疲憊不堪,小野只得收兵回營。
鬼子要撤離,在石洞里憋了好些天的獵人隊終于可以活動一下了。劉小龍命令全體下山,尾隨鬼子,尋找戰(zhàn)機。
現(xiàn)在的獵人隊比以前全部隊員還要多。他們帶著九挺輕機槍、九門小炮,偵察隊和郭好如小隊都是清一色的沖鋒槍和二十響,其他隊員都是三八步槍,子彈裝得滿滿的,手雷也帶得非常充足,多余的武器彈藥都留在懸崖石洞。
鬼子回撤速度很快。那些抬著重武器的士兵可苦壞了,抬著沉重的武器還要不影響行軍速度,這得需要多大的耐力啊?
大部分傷病較輕的鬼子都咬牙堅持著,只有一部分傷勢嚴重的鬼子用擔架抬,一個偽軍中隊擔任后衛(wèi)和收容。這些偽軍本來不習慣走山路,又抬著這些鬼子,偶爾還有抬重武器掉隊的鬼子也得收容,其壓力可想而知,速度也就慢下來了。
獵人隊一直不緊不慢地跟隨這個偽軍中隊,偽軍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跟隨。偽軍中隊好不容易走了一天,也只是走了一半左右的路程。前面的鬼子已經(jīng)走出山區(qū),和公路上的鬼子接應上了。
晚上,大雪紛飛,鬼子走過的蹤跡被大雪掩蓋。偽軍不熟悉山里,又沒有電臺,想請示都沒有辦法。中隊長和一個重傷的鬼子小隊長商量了一下,決定在一個避風的洼地暫時休息,待天亮后行軍。
偽軍中隊長辛苦壞了。帳篷只有十來頂,可是鬼子傷員就有二十多個,還有抬重武器的十來個,光這些鬼子就占去了好幾頂帳篷,剩下幾頂帳篷一百多人都要住進去,難度可想而知。中隊長只好安排偽軍們都坐在帳篷里,就這還有許多人擠不進去,中隊長就安排這些人流動巡邏,防止有人半夜襲擊他們。
十幾個偽軍在帳篷周圍來回巡邏,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換班了。雪越來越大,氣溫也越來越低,偽軍們凍得直跺腳,幾乎都是小跑著來回巡邏。
一隊警備隊員走了過來。巡邏的偽軍只顧跑路暖身子了,居然讓這隊警備隊走到跟前問話:“請問前面是張中隊長的部隊嗎?”
“你……你們是什么人?”偽軍小隊長吃了一驚。
“別緊張嘛,我們是警備隊的。劉團長讓我們來接應你們,順便給你們帶點好吃的。”警備隊長笑了。
偽軍一聽是警備隊的,都把槍放下來:“是警備隊的兄弟啊!謝謝你們來接應我們,給我們帶什么好吃的了?”
警備隊長抽出戰(zhàn)刀:“就這個,給你們每人一個,殺!”
十幾個巡邏的偽軍瞬間就被砍翻在地,許剛等人迅速向帳篷殺過去,劉小龍指揮隊伍沖向各個帳篷。一時間,黑暗中喊殺聲不斷。
郭好如殺進一頂帳篷,打開手電筒一看里面居然全是人,根本進不去。他飛快退了出來,掏出手雷扔了進去。轟的一聲,帳篷里哭爹喊娘,帳篷也著火了。
劉小龍也看見帳篷進不去人,立即大喊:“弟兄們,用手雷炸,沖鋒槍掃射,趕快消滅敵人。”
槍聲、爆炸聲爆響。鬼子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拼命抵抗,獵人隊被打倒了十多個。許剛急了,沖鋒槍橫掃過去,打得鬼子哇哇亂叫。其他人也都用沖鋒槍掃射,用手雷炸,一些怕死的偽軍趴在地上求饒,更多的見了閻王。
戰(zhàn)斗進行了半個多小時,槍聲、爆炸聲逐漸減弱,所有鬼子都被肅清,幾十名偽軍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劉小龍命令把俘虜集中起來,趕快打掃戰(zhàn)場,所有武器物資全部帶走。
幾十個俘虜驚恐地縮在帳篷里,看著獵人隊把所有武器彈藥及其他物資清理得干干凈凈,重機槍也抬了出去,生怕獵人隊收拾完東西殺了他們。
劉小龍鉆進帳篷,開始教訓這些俘虜:“你們這些賣國求榮、為虎作倀的狗漢奸,從你們做漢奸的那一天起,你們想過有這一天嗎?想過被中國人抓住的時候嗎?本來我要殺光你們,只是沒有人給小鬼子送信,就留著你們這顆狗頭回去帶個信,讓小鬼子趕快滾出去,否則我們獵人隊不會放過他們的。也給那些漢奸走狗帶個信,讓他們記住,再為鬼子賣命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許剛端著槍看守著偽軍,偽軍們嚇得不敢動彈,直到偵察隊消失在夜色中好久了,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出帳篷,四散而逃。
六盤兒女(節(jié)選)
王維奇 農(nóng)民,高中文化,1978年8月出生于固原六盤山鎮(zhèn)蒿店鄉(xiāng)。畢業(yè)于六盤山鎮(zhèn)中學,現(xiàn)移居于寧夏鹽池縣花馬池鎮(zhèn)盈德村。酷愛文學,擅長寫作。現(xiàn)為鹽池縣文學工作者協(xié)會會員。
◎王維奇
第一章
1994年的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里,飄飄灑灑的大雪把寧南山區(qū)裝點得格外妖嬈,原本貧瘠的荒山枯嶺穿上了一層素白色的大衣,從六盤山深處流出的涇河水經(jīng)受不住寒流的洗禮,已變成一條彎曲干瘦的銀龍通向遠方。
像這樣的天氣,如果沒有要緊的事,人們一般一整天足不出戶,物體像被凍僵了的固體一樣紋絲不動地屹立在這雪海之中。這就應了當?shù)氐囊痪渌籽裕骸把┫氯蓬^,老婆、孩子熱炕頭,來年上的白饅頭。”從各個溝溝坎坎里飄出的炊煙仿佛給這個冰冷的世界帶來一點微薄的溫暖,讓人覺得如此寒冷的世界還有生命的存在。
雪,還在肆無忌憚地下著,灰蒙蒙的云霧游離在高低不同的山峰上,毫無走動,看起來無晴的跡象。山區(qū)在這樣的日子里完全喪失了生機,變得沒有一點可愛之處。
坐落在大黑山坡下的梁家村,此刻卻是一番熱鬧景象。瞧,在村子里的土坡上,梁富貴家院落里已擠滿了人,清脆的鞭炮聲劃破了寂靜的冬日。
原來是梁富貴家的獨生兒子梁雙喜結(jié)婚的日子,是梁家村時隔八年要娶的新媳婦,像這樣喜慶的事,實屬罕見。可以說和我國申奧一樣艱難。光媒人接二連三換了兩三個,才迎來這樣激動人心的一天。
早晨八點,梁家院落已完全沒有站腳的地方,雙喜的舅舅、姑姑、姨姨等親戚兩三天前就到了,從遠處望去,還有三三兩兩的人踏著梁家村的唯一一條土道陸續(xù)向這里涌來,這說明了這家人的光景殷實,為人處事和睦。
結(jié)婚的場面非常隆重,但難免有些雜亂無序,大隊支書李全業(yè)和村主任李志文提前已到,被安頓在梁富貴家的上房里,悠閑地喝著茶水,抽著金駝牌香煙,他們是梁雙喜在前晚上提著大禮請來的。
在農(nóng)村,村干部任職的好壞能決定一個村子的貧富命運,只不過以黨的名譽狐假虎威罷了。
村長趙猴子(原名趙三娃)顯得格外興奮,在梁富貴家院子里蹦上跳下地指東說西,安排著幫忙人的各個崗位,至于趙三娃,讓我們在以后去說他和這家人的糾葛及他的個人形象吧。梁富貴拖著身子用他苦得展不開的瘦手穿梭在人群中,給每個親朋好友及村里人發(fā)著煙,原本陰沉的老榆樹皮臉在今天笑得像神廟里的佛爺一樣,從眼眶中流出的熱淚在冷空氣升華過程中形成兩道若隱若現(xiàn)的冰條貼在老漢的臉上,濃黑的胡須在呼出的水氣的浸泡下黏成一片。因為富貴今天高興,所以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形象。
梁雙喜今天穿得格外精神,一身深藍的西服和打扮干凈的臉膛一下子把一個樸樸實實的農(nóng)村小伙子變得人模人樣,他像一個神圣的士兵一樣站在自家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屬于他自己的幸福。其余幫忙的人被趙三娃安排得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只有村支書李全業(yè)和村主任李志文照舊喝著茶水、抽著煙,并且在人們的忙亂中吃下了主家為娘舅家準備的饸饹面。至于這二人,趙三娃也不敢安排什么活,遇到誰家都如此,何況還是他的上級哩。
時間總在按自己的旋律轉(zhuǎn)動著,在梁富貴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西山邊的何家灣,因為新娘子就是何家灣人,名叫何玉玲,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漫天紛飛的雪花在接觸大地的同時,也幾乎遮住了人的視線,在一兩里地的里程中如果沒有龐大的物體或特別艷麗的顏色,根本看不出一個清晰的物體。在涌動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忽然喊了一聲:“我看見了,已有一群人向咱們這邊走來。”
這時,趙三娃忙碌起來了,他囑咐曹學禮的兒子曹永剛開始放西海固人特愛聽的秦腔,炮手李全軍(李志文)家的小兒子,接好幾串長長的鞭炮準備著迎接新媳婦及新媳婦娘家的人。在農(nóng)村,這是農(nóng)莊人最難得的高興事。
娘家人來得不多,也就十六七個人,唯一顯眼的是在這十幾個人中那長著長鞭的騾子,身上馱著像蠟梅花一樣的女人,在今天構(gòu)成了一幅亮麗的風景。
農(nóng)村啊,黃土高原你樸實得叫人心酸,落后得叫人惆悵,把現(xiàn)在的文明形象比對得一敗涂地。
新娘何玉玲已到梁家門口,梁雙喜興奮得像餓狼一樣撲去從騾子身上抱起何玉玲,奔向幾個月前準備好的婚房,這是農(nóng)村幾百年里留下的傳統(tǒng),新媳婦從娘家到婆家過程中雙腳不能接觸到地面,如果有一點閃失,那就意味著心愛的女人在某種程度上完全不屬于自己。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如果抱不住自己的女人,將來肯定受一輩子女人的氣。在農(nóng)村,這種男尊女卑的思想把現(xiàn)在社會提倡的男女平等思想完全沒放在眼里。
鞭炮聲、秦腔聲、歡天喜地的雜亂聲時時傳入寂靜的山谷。寒冷的冬天并不因為今天下雪而阻擋住山區(qū)人的激情,相反,莊稼人在今天把最原始、最樸實的一面刻畫得相當美麗。
何玉玲被梁雙喜抱到婚房后,院落里一切都正常運行著,坐席的人依次開始入席,上房里娘舅家一席,其次就是梁家村的村支書李全業(yè)、村主任李志文和村里一些資深的農(nóng)民政治家為一席(包括二能人趙子孝)。至于趙三娃他安排好別人的崗位后,反而高興地端起了盤子穿行在人群中。唯一最顯眼的就是綽號“黨項人”的王丑丑在沒有人安排的情況下硬擠在村干部的席位上。因為在梁家村凡紅白喜事,留著“黨項人”發(fā)型的王丑丑都會不請自到。在農(nóng)村尤其像這樣的喜慶事,不要說是本村的王丑丑擠在村干部席位上,就是現(xiàn)在如果來一個討飯的,主家也會笑容滿面地接待。在農(nóng)村,這是吉利的征兆,但此說法,只是代代相傳,并無實際歷史考察與探究。
吃席一直從上午十一點延續(xù)到下午三點,親戚才陸續(xù)離開了梁家村的梁家院落,村里的年輕人在新人的婚房里鬧騰了半夜,這個婚禮才算結(jié)束了。
晚上,梁富貴和老婆張月娥在認真地聽著念初二的自家女子梁雙梅念著出禮人的名字,好在以后給人家還情,在小女子雙梅的核實下,本村的王丑丑是人到錢未到,梁富貴并沒有計較。因為王丑丑到誰家都一樣,這人比較特殊,那是在村里干百家活、吃百家飯的人。
其實王丑丑的人生道路是曲折而耐人回味的,讓我們擠出一點時間回味他那不平凡的人生吧!王丑丑,官名,王彥龍。多么好聽響亮的名字呀!他的好聽和響亮就如他的鏈子嘴一樣順暢流利。此人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年輕時就讀于固原師范,當時,因社會的關(guān)系和歷史的背景,中俄正處在蜜月期間,全國大小高校里的學生們都要學習俄語,當時,學習好俄語,知識分子可以更好地投入到祖國的建設之中。俄語的分量在當時的我國不亞于現(xiàn)在主導全世界語言的英語一樣,就如現(xiàn)在的美元主導世界經(jīng)濟走向一樣。更為重要的是在師范里學習拿到畢業(yè)證書。這樣,才能更好地證明你學業(yè)有成。相反,你什么都不是,和老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而那時,落后的固原師專沒有增設俄語這一門課程。所以,包括王彥龍在內(nèi)的固原師專里的娃娃吃虧,急壞了的學生們只好各奔東西,轉(zhuǎn)到寧夏境內(nèi)各個增設俄語的師專院校就讀俄語。而王彥龍堅決地轉(zhuǎn)校去了臨近的甘肅省平?jīng)鍪芯妥x俄語班,俗話說,一步踏錯,步步踏錯,等他學滿業(yè)成時,由于戶口關(guān)系,再加上“文化大革命”早已開始,一切都不算了,他在平?jīng)鍪械膸煂.厴I(yè)證書成了一錢不值的廢紙。
命運,最能捉弄不幸的人,當時,學校亂了,社會亂了,文爭武斗的潮流把城市和鄉(xiāng)村都變成了恐怖的天地,他壯著膽子和勇氣,再一次找著他的母校——固原師專。但學校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能為收養(yǎng)在外地學習的游子承擔不必要的麻煩嗎?所以……當時的固原師專根本不承認有王彥龍其人,他被無情地拒在校門之外,受到如此大的打擊之后,他一時精神失常,在人面前胡言亂語。他只好垂頭喪氣回到梁家村,他曾一度悲傷難過,但不論怎樣,他可以在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上用力氣撐起家庭沉重的負擔,父母親都已經(jīng)年邁,可憐的父母在土地上掙扎不動了。
不久以后,父母相繼去世了,他是一個孝子,借了一堆賬,按鄉(xiāng)俗為二老隆重地舉辦了葬禮,他像一個成熟的莊稼人那樣,開始了土地上的辛勞。
像牛一樣一活就是二十幾年。為此,他浪費了他的青春年華,埋沒了他的才學博識,蹉跎了他的人性愛情。現(xiàn)在,本村所有人幾乎都忘記他還是一位固原師專的高才生哩!唯有還能證明他有一點博才的東西,就是在他家里,掛在他那破土窯洞里的一副毛筆字對聯(lián),倒叫我們想起他過去曲折坎坷的人生,左聯(lián)寫道:十年寒窗一場空,右聯(lián)寫道:糊里糊涂過一生,橫聯(lián)寫道:一事無成。隨著歲月的流逝,王丑丑被環(huán)境造就成一名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就連他的官名,人們似乎都忘卻了,大伙見面時,只呼其小名——王丑丑。就正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一樣,人們根本就不曉得孔乙己的真實名字。唯一知道底細和官名的那只有去世的魯迅老先生了。而現(xiàn)在的王丑丑看起來相當開朗活潑,如果心情愉快時,時不時還能對人講幾句流暢的俄語哩。我們早已看不出當年被命運折殺的面孔了,他已成為一個脫俗的人。
另外,就是梁富貴家一墻之隔的魏寡婦家沒有隨禮。梁富貴陷入一片沉思中……
第二章
在同一個天地里,有人倒霉,有人歡喜,有人卻在惆悵。相對梁家村梁趙兩家而言,今天是梁富貴兒子梁雙喜結(jié)婚的日子,但對趙家來說,趙子孝的小女兒已癡情地哭成淚人,而且還趕上了子孝的弟弟子杰的一周年忌日。在這個沒有什么特殊的日子里,梁家村梁富貴家院落里熱鬧非凡辦喜慶事的同時,而相對于子杰的遺孀,魏淑芳的趙家院落里卻是黑暗的一天,世事滄桑。現(xiàn)在,我們望去,趙子孝和已哭成淚人的弟媳婦魏淑芳正在為死去的趙子杰操辦逝世一周年的忌日,場面莊重樸實,但難免有些悲壯和心酸,莊稼人在梁家吃飽喝足,帶著喜慶的神色踏進趙家院落后。臉上的喜慶神色被凄涼的場景感染得蕩然無存,趙子杰的一雙兒女趙菊花和趙玉海穿上了為父親守靈的孝衣、孝袍,雙雙跪在自家的院落里。手托木盤,里面盛放著煙火、香紙。一波又一波的人提著自家蒸的白饅頭,從兩個可憐的娃娃托起的木盤里取出香紙,然后跪在趙子杰靈位前,他們?yōu)橥稣邤[上供品、點上香火、燒著白紙,禮節(jié)性地為亡者磕下三個響頭,這種簡單而又樸實的祭禮在來客中方算結(jié)束。但人們這種形式的祭禮卻引來子杰的女人魏淑芳陣陣號哭:“……啊呀呀……我苦命的男人呀,你走啦,叫我娘母子在陽世里怎么過活呀……啊呀呀……”這種帶有地方聲調(diào)的哭聲此時是凄涼的,叫人心碎的。在場莊稼漢被眼前這個苦命的女人的哭號聲熏染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更有甚者背過身子,流下連他們都說不上為誰傷心難過的眼淚。在魏淑芳身后跪著子孝的大女兒桃花、二女兒趙梨花和梨花的丈夫,桃花和梨花雖比不上她二媽那種驚天動地的哭聲,但此時,柔情似水的兩個妮子也被她二媽淑芳的哭聲熏染得泣不成聲。當然,在這堆孝子人群中,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趙子孝的三女兒趙杏花,我們知道,這個為情所傷害的女子,今天在自家的土炕上為他人傷心地哭成淚人。她沒有心情去參加她二爹趙子杰逝世一周年的祭禮。現(xiàn)在,在親情與愛情兩個方面的擠壓和眷戀中,癡情迷茫中的女子趙杏花理直氣壯地選擇了毫無價值的愛情,此時,她在哭泣著她破碎的人生,哭泣著她和梁雙喜之間的愛恨情仇,過往的恩恩怨怨。
讓我們再一次把目光轉(zhuǎn)移到趙子孝身上,這個遇事做事比較滑稽的能人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里仍不失堅強,證明他在大是大非上不愧是一條漢子。他現(xiàn)在已成為趙家家族里的頂梁柱,在淑芳家院落里,他趕忙給祭禮結(jié)束后的人逐個發(fā)上煙,招呼所有的來客在淑芳家偏房里就座,因為在上房里,擺放著自己亡故弟弟的靈堂、靈牌、金童、玉女等之類的紙火,所以不好在上房里招待客人。在這里,子孝是精明的,他不想在上房吃肉喝酒的歡樂氣氛影響他此時的悲落的心情。那樣,會讓他受傷的心靈撒上一把鹽,另外也會把弟弟子杰的亡靈攪動得不安。照看的酒席頗為豐盛,在兩天前,趙子孝做通自己女人杏花媽的工作,宰掉了家中的一只肥羊和弟媳婦淑芳精心圈養(yǎng)的一頭肥豬來款待所有的來客,他要在人們的視野里顯示出,趙家雖然在一年前失去一位力壯的男人,但趙家今天和以后的日子里仍然會興旺發(fā)達,趙家死了一個人,但沒有死光,有的是能撐起門面的漢子。
現(xiàn)在,在梁富貴家院落里出過禮、喝過喜酒的所有莊稼漢已涌入趙家院落。在這里,也包括李全業(yè)、李志文、趙三娃和湊熱鬧的王丑丑等人。當然,在趙家院里,并沒有出現(xiàn)梁家人的背影。這就如在梁富貴家的院落里沒有出現(xiàn)趙家人的足跡一樣。杏花她媽和村里幾個在廚藝上好的婦女在鍋灶上忙個不停,鍋臺的面板上做好了各種蒸、炸、炒、煮的菜肴。現(xiàn)在,趙家家族里的小字輩和遠房趙字輩的子孫后代把一盤盤豐盛的菜肴端了上來,莊稼人品嘗酒席之際無不對趙家的富裕和殷實而感化。吃席到下午六點多鐘才算結(jié)束,比梁家院落里遲了整整三個小時,人們才逐漸散去。只剩下趙家所有的男女帶上為子杰一周年忌日里所準備的紙火、紙錢、香表、供品等奔向子杰的墳頭,為亡者燒下了一堆安慰靈魂的紙火。這樣,子杰一周年的忌日才算真正的結(jié)束。我們無不驚奇的是,在六盤山地區(qū)這個偏僻的小村莊里,一墻之隔梁趙兩家的仇恨鄰居在平凡的同一天里,一家過著紅事,一家過著白事。猶如針尖對麥芒,黃廟對戲樓,把村莊攪動得煩亂不安。由此拉開梁趙倆家多年的恩仇和子女間的愛恨糾葛。
第三章
梁趙兩家的先輩們在20世紀60年代時結(jié)為世交,拜為干親。可到了1966年以后。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并沒有忘記黃土高原上這個貧窮落后的小山村。一時間,六盤山地區(qū)和全國一樣,“文化大革命”的狂風暴雨搖撼著整個社會,而生活在六盤山大地上的梁趙兩家的先輩們被這“所謂”浩大的運動分割開來。梁家定為地主,而趙家淪落為貧民。在那個以地主可恥貧民光榮的年代里,梁趙倆家并沒有因這樣的定級免去他們以后的災難。
據(jù)有人告密,梁富貴的父親梁孝儒和趙子孝的母親侯玉蘭在過去的歲月里有著男女之間說不清楚的麻糊事,在真理和謬論摻雜的歲月里,像這樣下作的消息,卻是人整人、人斗人的最好材料,因此梁富貴的父親和趙子孝的母親被批斗的人用麻繩五花捆綁在一起,當著全村人的面定罪為奸夫淫婦,進行游村毒打,富貴的父親梁孝儒力強體壯,毒打不招,而子孝的母親侯玉蘭,本是一個婦道人家,哪能受得了這樣的大罪,在殘忍的毆打下冤屈地招供了,最后富貴的父親梁孝儒被定為強奸婦女罪,被發(fā)配到甘肅玉門勞教六年,最后客死他鄉(xiāng),而子孝的母親在人們的唾罵聲中,沒有熬過“文化大革命”就斷送了性命。
在這里,我們不必去追溯那段辛酸的年代,但是“文化大革命”中確實是有些家庭破裂了,親人之間成仇人了,人們之間互為猜忌、相互攻擊,昨天的光榮很可能成為今天的可恥,今天引以驕傲的也許正是過去那些不光彩的事。
因此梁趙兩家的子孫后代在“文化大革命”中結(jié)下了第一樁仇恨!在梁家人看來,雖然是“文化大革命”惹的禍,但作為普通的泥腿子而言,豈能和國家的最高決策者記仇哩,就連原國家主席劉少奇都蒙難了,何況是普通的百姓哩!因此梁家的祖孫后輩們就把第一筆仇恨記到了趙家人的頭上,他們認為是趙家的女人害死了梁家的男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主、富農(nóng)、中農(nóng)、貧農(nóng)這些當時最常用的詞語和他們相關(guān)的年代漸漸地退出歷史的舞臺,人們又一次走上正常的軌道,過著和睦相處的生活。
在梁家村,在梁趙兩家后輩的眼里,時間也讓他們忘記了仇恨,只有和睦相處,才能真正地幸福。所以在梁富貴和趙子孝、趙子杰這一輩人的手里,他們冰釋前嫌,繼承了在先輩們當年和好如初的夙愿。不但梁富貴和子孝、子杰和好如初,就連各家在嘴上不讓人的女人們也效仿著自家的男人們,學著稱姐道妹,大家在這片窮土地上快樂地生活。
到子孫子輩上,富貴家的雙喜和子孝家的三女兒杏花在雙方大人們的感染下,從小就青梅竹馬,雙喜喜歡杏花,而杏花更加依戀雙喜,在莊戶人眼里,雙喜和杏花就是村子里的朱麗葉和羅密歐,肯定以后能成一對。
就在趙杏花和梁雙喜長大后在大人們贊嘆的眼光里愛得如膠似漆時,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
第四章
問世間情為何物?問世間仇為何物?我們很難精確地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只能籠統(tǒng)地回答,“情”無非就是愛的意思,“仇”無非就是恨的含義。如果把人世間所謂的“情”和“仇”連接在一起,用于在我們平凡的普通人身上,很難定論出一個確切的含義。這就如兩股交織在一起的生活亂麻,剪不斷,理還亂,說不上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而此時,當真正的“仇”為何物,和“情”為何物降臨到梁趙兩家大人和他們的子女梁雙喜和趙杏花頭上時,我們卻難堪得無法回答和解釋“仇”與“情”的真正含義。所以,我們只能慢慢地品嘗梁趙兩家大人們在“仇”上的執(zhí)著和自家的子女梁雙喜與趙杏花在“情”上的糾葛。
讓我們把時間推前到1993年臘月的一個日子里,梁富貴和張月娥省吃儉用,準備用三年時間攢下的錢給雙喜在結(jié)婚時蓋新房,在梁富貴和張月娥眼里,如果到時候把子孝的女兒杏花娶進梁家大門,給雙喜當個媳婦,不但他們臉上有光,就是自己的兒子雙喜也不枉費喜歡杏花一場。磚瓦之類的所需材料基本買齊了,自己栽的樹現(xiàn)已成材,另外在解散合作社時,隊里分了幾棵樹早已長得足有尺五粗,在冬閑時富貴約上子孝的弟弟子杰和同村幾個體壯的青年后生給他家?guī)兔Γ芽诚碌拇髽溥\回家,來年蓋房時用于房頂上的大梁,三九天,滴水成冰,趙子杰見為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背不過面情。他就答應了富貴的邀請,正當他和富貴兩人抬著比碗口粗的大樹在經(jīng)過冰凍的涇河時,誰知他腳下一滑,便再也沒有起來,抬在肩膀上的樹木順勢砸在子杰的腦袋上,鮮血灑在了封凍的河面上,就這樣,子杰離開了人世。
趙子杰的死訊一時間轟動了整個梁家村,子杰的女人魏淑芳哭得天昏地暗,人已死去,但活著的人終究還要繼續(xù)活下去,等魏淑芳哭干了眼淚,她把最毒惡的眼光投向了梁富貴和張月娥。傷心的女人認為這完全是人為的厄運,這次是梁家人害死了自己的男人。
對于這樣的死法,憨厚而樸實的莊稼漢一般不會上法庭,對于法律概念淡薄的農(nóng)民而言,法庭上的法官們只能啰唆公正的評判,給予經(jīng)濟制裁,但是法律根本無法緩解他們之間的仇恨。趙子杰的死亡,由大隊出面協(xié)調(diào),梁家承擔所有的埋葬費外,另賠償趙家五千元錢。
梁趙兩家在三十年后第二次又結(jié)下了深仇大恨,而這次的仇恨最先演變成了梁趙兩家女人們的大動干戈。
當梁家村人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時,就聽見子杰的女人魏淑芳瞅著梁家院落破口大罵,我把你梁家遭天殺的,你梁家人害死了我的男人,你梁家所有人不得好死。嘴上不饒人的張月娥哪能咽下這口氣,她立馬穿上棉襖棉褲站在自家院子里開始對罵。此時兩個像瘋狗一樣的女人完全失去了理智,梁趙兩家已埋進黃土里的先人們卻要跟著遭殃,被翻出來相互羞辱。
而正在熱戀中的梁雙喜和趙杏花也跟著梁趙兩家大人們的仇恨遭受到了重創(chuàng),但他倆畢竟上過學,還是高中生,他們并沒有參與像這樣無趣的對罵中。雙喜和杏花雖然沒有參與這樣的對罵,但是梁趙兩家的長輩們把他們當作羞辱對方的擋箭牌。
首先是魏淑芳大聲咆哮道:“張月娥你給我聽好了,就是我侄女杏花嫁雞嫁狗,也不會嫁給你梁家的王八犢子。”張月娥哪里是饒人的人,她破口大罵:“我家雙喜就是以后打光棍也不會娶你趙家的騷女娃子當媳婦。”兩家老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發(fā)下這樣的毒誓,無疑給在熱戀下的梁雙喜和趙杏花當頭一棍,以后趙杏花和梁雙喜再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狂歡擁抱,等待他們的只是暗地里默默的祝福和暗送秋波。
其實,趙杏花和梁雙喜的愛情在趙子孝和張月娥心中早已心知肚明,確實是杏花的父親子孝根本不愿意把嬌生慣養(yǎng)的漂亮女兒嫁給家里破落的窮小子梁雙喜。子孝早知道,在學校里,兩個娃娃就好上了啦。這是他從村子里和杏花、雙喜一塊念書的娃子們的口里得知的,但他想到,再怎么樣,學校里有鐵的規(guī)章制度,不允許雙喜對我女兒杏花騷情,可現(xiàn)在不一樣,雙喜和女兒杏花還有村子里的幾個娃娃卻一塊兒落榜,精明的二能人這才對自己的小女兒的前途和婚姻大事操心起來。
回到村子里的梁雙喜和趙杏花根本沒有察覺到梁趙兩家多年積存下來的恩怨,照常手拉著手出現(xiàn)在村子里的田間地頭。這可氣壞了杏花的父親子孝,他恨雙喜死皮賴臉地勾引他家的杏花。為此,他打雞罵狗地警告過雙喜,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你家那窮酸樣,還想白日做夢,想得美。但精明的二能人知道,像男女之間這種事,只能在雙方大人們的干涉下叫兩個娃娃自行了斷。如果為了這事和梁家大動干戈,張揚出去村子里人會笑話哩。
來硬的不行,子孝曾在暗地里勸過雙喜別再找杏花了,可這窮小子不但沒有遵守諾言,反倒得寸進尺,跟他家杏花約會的時間越來越多,這樣會成為村里人笑話他的把柄。說他一個趾高氣揚的有錢人家怎能攀一門窮得叮當響的親家哩。想到這些,子孝覺得后怕。愛面子的子孝深知自己家的女子在村里給他趙家丟盡了人,他把所有的怨氣都怪在雙喜一家人身上。但他又想到,現(xiàn)在梁家的主事人是月娥,而他是個男人,為娃娃們的麻糊事,也犯不上和梁家那個潑辣的女人去理論。俗話說“好男不跟女斗”,只好等事態(tài)的發(fā)展以尋機應變啦。
盡管梁雙喜和趙杏花的愛情受到暴風驟雨般的阻攔,但卻未能阻擋住兩個年輕人如膠似漆、情深似海的甜蜜愛情,為此事,子孝還怒罵過自己心愛的女兒杏花沒出息:天下好男兒多的是,放下幸福的路不選,偏要往火坑里跳。而現(xiàn)在最讓他擔心的事卻被自己的弟媳魏淑芳和雙喜母親月娥在罵架時徹底撕破臉皮子,子孝覺得欣慰,他擔心的事看來被弟媳婦淑芳徹底解決了,這樣一來,雙喜他臉皮再厚,也不會毫無顧忌地找自己家女子哩。
張月娥雖然潑辣,但也不失堅強,她肚子里憋著一口氣,流著淚以下跪的形式逼迫著兒子雙喜對趙家杏花死心。她曾在外人面前揚言,就算我梁家傾家蕩產(chǎn),我也要在方圓村莊給我家雙喜找上漂亮的媳婦,不能叫趙子孝拿自己的寶貝女兒經(jīng)常在人多處羞辱和諷刺我家的雙喜。張月娥的這一番言論很快被村莊里傳閑話的婦女傳到趙子孝的耳朵里,趙子孝此時是高興的,如果雙喜的母親張月娥出面阻止自己的兒子雙喜對他家女兒杏花胡騷情,要比他自己當面警告和譏諷雙喜強。當然,像這種男女之間的新聞很快傳到了趙杏花的耳朵里,聽到消息后的趙杏花再也忍耐不住了。盡管家人反對,但真心相愛的兩個年輕娃娃,還是千方百計制造相見的理由。在朦朧的夜色中,他們來到最美的老地方,訴說離別日子里的痛苦和思念。
輕柔的晚風中,雙喜和杏花痛心而立,強烈的思念使雙喜和杏花把兩張熾熱的臉龐緊緊地貼在一起,興奮地沉醉在愛情的甜蜜中,此時的梁雙喜和趙杏花真渴望世間的萬物都能停止運動,讓他們都能像夢一樣永遠陶醉在這醉人的時刻。因為他倆是偷著出來的,家里人嚴厲地反對中曾發(fā)誓,永生永世不叫他兩個來往。可是,令人難以割舍的相思苦,又讓雙喜和杏花背叛家人來到老地方。
在夜色的遮護下,雙喜動情地對杏花說:“杏花,我愛你,但這種愛使我擔驚受怕的,叫我愛得痛苦。我知道,在你父親眼里,我就是一個無恥下流之徒。今后,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面對你。”趙杏花趕忙接過雙喜的話茬說:“雙喜哥,我不怕,我不管他什么家教王法、清規(guī)戒律,我永遠是愛你的。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此時的趙杏花在情感上完全失去理智,站在我們眼前的已不是大白天教書的那個舉止高雅的趙杏花。她忘情地撲到梁雙喜懷里,她要用自己溫柔的愛把懷里的這個男人徹底融化掉。她瘋狂地親吻起梁雙喜的臉、鼻子。現(xiàn)在,她要把自己的一切交給梁雙喜。沉醉在愛流旋渦里像醉酒一樣的梁雙喜在趙杏花軟綿綿的親吻下,竟幸福又痛苦地淌著熱淚,而現(xiàn)在的梁雙喜完全被這種癡情甘甜的氣息所陶醉,他顫抖而有力的雙手緊緊摟住趙杏花的腰肢,騰出另一只手撫摸著杏花像堅果一樣的乳房。他隨時放縱式地準備解開趙杏花腰間的褲帶時,一股悲傷的情緒直鉆他的心頭,使他驚嚇地放開杏花,清醒的頭腦警告自己,他不能對杏花這樣,在沒有經(jīng)過杏花家人同意和明媒正娶之前他更不能這樣做……他不會傷害杏花的,他會尊重杏花的貞操和尊嚴,因為杏花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好女子。
趙杏花失望地睜開濕漉漉的雙眼,動情遺恨的目光瞅著梁雙喜,他們的一舉一動最終還是驚動了反應靈敏的村狗。頓時,一陣汪汪的狗叫聲,打破了村莊的寂靜。他們只能悔恨還有許多心上話沒給對方說完,竟然夢已破碎,他倆清醒地認識到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
現(xiàn)在,梁家村完全被夜色籠罩著,遠遠望去,一片漆黑,只有梁趙兩家燈火通明。梁雙喜和趙杏花在村東頭離別時,雙喜依然不舍地伸手撫摸著杏花白凈的臉龐,擔心地說:“杏花,你又要挨罵了。”“沒事,雙喜哥!你放地回去吧,我爸不會把我怎么樣的。”杏花親切地安慰著雙喜。
面對明亮的燈火,趙杏花知道這么晚回來,肯定要受到父親的責罵,她心有余悸地進了家門。
一抬頭,趙子孝核桃似的兩只紅眼睛兇狠狠地瞪著杏花,生氣憋腫的臉跟茄子似的,紫紅紫紅的。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野女子,你再三更半夜回家,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現(xiàn)在的二能人趙子孝雖說被自家的女子趙杏花氣得發(fā)瘋,但他遇事是精明的。他不能現(xiàn)在去找雙喜大罵一頓,如果那樣,叫村子里人聽見,不但丟盡了他趙子孝的老臉,也會丟盡他整個家族的臉。
其實,封建落后的農(nóng)村人最忌諱這個,一個黃花大閨女三更半夜在外面和人鬼混,讓莊里人知道了,非笑話不可,說他一個心高氣傲做事周全的人怎么會養(yǎng)了一個丟人敗性的野女子哩。為了顧及顏面,精明的二能人此時強忍住胸中的怒火,見勢不妙的杏花媽趕忙拉上女兒杏花一塊走進臥室睡了。
梁雙喜回到家,在燈光下,他看到自己的母親張月娥坐在自家的土炕上納著鞋底,擔心和凄涼同時涌上心頭,自己的母親張月娥除了見不得人的隱私外,為了這個貧困的家沒日沒夜埋頭苦干,洗衣做飯,油鹽柴米,操心不完,艱辛的生活把自己母親美麗的面容摧殘得略顯蒼老,這一切雙喜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為此,他從來不頂撞母親,母親是偉大的,是給他生命的人。
張月娥見雙喜這么晚回來,知道自己的兒子又找子孝家杏花去了,很生氣地罵:“讓人家杏花爸指著鼻子罵,還不嫌丟人?”
在和杏花的戀愛中,梁雙喜覺得他確實沒出息,幾天不見杏花,心里就發(fā)慌地疼痛。他會不顧一切地去找杏花。
但是,自從自己的母親張月娥和杏花的二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動干戈后,潑辣的母親堅決阻止自己和趙家的女娃子有任何來往。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他和杏花相會,就會遭到母親的責罵。雙喜一聲不吭地聽著母親的責罵,不管是對是錯,他都不會還言。因為這種鉆心入骨的相思苦是任何批評和責罵都代替不了的。
張月娥放下手中的鞋底,看著質(zhì)樸俊朗的兒子,準備大罵一頓,但又看到雙喜一臉的凄楚相,想到自己兒子像做賊一樣去見他喜歡的姑娘,一時心軟了下來,反倒可憐同情起雙喜,她又不是沒年輕過、風流過,在男女間的情感上,張月娥比誰都知道里面的奧妙所在。
唉!張月娥瞅著自己的兒子雙喜,心酸地嘆了口氣,順便說了一句:“去睡吧,明早還要早早下地哩。”
雙喜應了一聲,轉(zhuǎn)身進屋睡覺去了。
雙喜沒拉燈,和衣睡了,頭枕在枕頭上,雙手一叉,枕在頭底下,整個愁苦的思緒又轉(zhuǎn)移到趙杏花身上,他心疼地猜想著杏花挨罵的樣子,可愛又可憐。說實話,他非常憎恨杏花的父親趙子孝,這個心高氣傲的人總是用一種藐視的眼光看自己哩,但反過來,他又喜歡人家女兒杏花,當愛和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同時出現(xiàn)在梁雙喜面前時,他覺得自己實在無力自拔,雖說“愛”和“恨”這兩種滋味是沒有根的,時間能讓“愛”和“恨”改變他,但眼下,賦予在梁雙喜身上的“愛”與“恨”,若要改變卻是那么的茫然。
第五章
梁雙喜和趙杏花頻繁地接觸引起了梁趙兩家大人們的高度重視。首先是雙喜的母親張月娥,自從和杏花她二媽魏淑芳大鬧后,她堅決反對兒子和趙杏花再有任何瓜葛。就在梁雙喜不知天高地厚地還在和趙杏花我行我素熱戀中的某一天,終于激怒了自己的母親張月娥,她撈起掃炕的笤帚命令式地讓他跪下,不由分說掄起笤帚疙瘩就打。“我讓你不爭氣,你個軟骨頭,趙家人拿尿把咱家不知道淹死了幾回,你還跟你花媽媽來往。想你花媽媽,娘的話你都聽不進去,趙家的那妖女娃子有什么好,把你糊弄得迷魂顛倒,媽媽就是以后讓你打光棍,也不能再讓和趙家那猴女娃子一塊麻糊。”面對母親的打罵,梁雙喜感覺鉆心入骨的疼,他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傷心的眼淚已涌滿眼眶。雙喜是知道自己的不孝才惹得母親大動干戈,對自己這么狠。他不怪母親,很平靜地說:“媽,對不起,都是兒子不孝,我和杏花之間的事我會處理好的,你心里有氣,就盡管打吧,好消消憋在心里的怨氣。”
此時的張月娥更是痛哭失聲,其實她知道自己的寶貝蛋蛋是個難得的孝子,長了二十來歲,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粗魯?shù)貙Υ齼鹤樱吹诫p喜受傷的身體,張月娥心疼地說:“雙喜,媽媽知道你是乖孩子,媽媽不會讓你打光棍的,媽媽就是砸鐵賣鍋也要給你說上和杏花一樣好看的女娃子給你當媳婦。”說話間,母子倆抱在一起傷心地痛苦。
當一代人集中地凝視著自己過去的仇恨時,他們很難想象下一代人的苦難,因此,梁家村里的趙子孝和張月娥怎能理會自家兒女們的一肚子苦水,怎能用正確的審視觀念看待梁雙喜與趙杏花之間的愛情哩!他們在詛咒梁雙喜和趙杏花這兩個年輕人時,怎能知道這兩個年輕娃娃是如何在愛情折磨的水深火熱之中掙扎……
眼下,當親情與愛情這兩種既能緊密結(jié)合,又能逆道而行的情感問題擺在梁雙喜面前時,他卻無能為力,確切地說:“親情”與“愛情”同時出現(xiàn)在他身上時,他難以應付。一邊是給他生命養(yǎng)育他二十幾年偉大的母親,而另一邊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如果他站在愛情一面,和杏花結(jié)為百年之好,那么他會和母親結(jié)下有生之年的死結(jié),那將會讓他付出沉重的代價,更何況他和杏花的愛情還受到杏花父親趙子孝的重重阻撓。所以在“親”與“愛”的洗禮中,他艱難地選擇了親情,失去愛情可以再慢慢尋找,如果失去親情,那將永不反顧。
梁雙喜和趙杏花之間破裂的麻糊事一時間在梁家村炸開了鍋。現(xiàn)在,梁雙喜和趙杏花猶如上蒼的牛郎和織女,被雙方的大人們用傳統(tǒng)的家教活活地分割開來,遺恨地只能在所謂的天河兩邊搖手相望。莊稼漢在同情兩個娃娃不幸遭遇的同時,更加尊敬和喜歡這兩個樸實靚麗的孩子。一時間,梁家村的閑話中心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人們在指責趙子孝和張月娥的同時,議論中自然把最多的新聞焦點集中到梁雙喜和趙杏花身上,他們的好壞名聲首先是從莊里幾個黑夜出山放羊人口里透露出來的。他們說有一晚上,他們看見雙喜和杏花在一棵老榆樹底下抱在一塊親嘴哩,又有人證實,他看見他們晚上睡在涇河岸邊的玉米地里……桃色新聞經(jīng)過眾人嘴巴加工,變得越有眉有眼。有人說杏花肚子已經(jīng)大了;而又有人說,她實際上已經(jīng)懷了一個孩子……
敘述者講得頭頭是道,聽者聽得癡迷忘形,竟有人開始咆哮道:“趙子孝和張月娥真不是東西,竟然雙喜把杏花給睡了,杏花把雙喜融化了,生米做成熟飯,趙子孝和張月娥這兩個油鹽不進的家伙怎么還阻止這兩個娃娃來往哩。”還有的人說:“這真是棒打一雙鴛鴦,羞他們梁趙兩家先人哩。”
可怕的農(nóng)村啊!男女曖昧之間一旦毀了名譽,男的將來連個瞎子瘸子媳婦都難找上,眾人會把你看成個沒人性的人。而女的,就算嫁出去,也會一生活在那一段被人視為并不光彩的陰影里。
對于村子里的是非話,當然不會傳進張月娥的耳朵里,如果誰要把這樣無聊的話傳到這個潑辣的女人面前,她肯定當場會把你八輩子先人翻出來辱罵,所以,沒人敢為別人家的兒女私情去得罪一向在嘴頭上不饒人的張月娥,那么做不值當。
張月娥雖說潑辣,但不失機智果斷。為了兒子雙喜的婚事,她四處打問,找人幫忙,要爭取為兒子找一個和杏花一樣美的女娃子給兒子當媳婦。在一群給雙喜張羅說媒的人中,少不了永剛的父親曹學禮。一來,雙喜和永剛是一塊兒長大的孩子,另外,他倆上學時又是同班同學,拋開這些。其實,曹學禮打心底里就喜歡雙喜這個乖爽聽話的孩子,既然月娥求他幫忙,他不好推托。農(nóng)閑時,他為雙喜的婚事到處奔波,終于在離梁家村十里之外的何家灣給雙喜瞄上了一門親事。
對于曹學禮的夜訪,張月娥和梁富貴熱情地招呼他進門上座。月娥趕忙用尖叫的嗓音喊雙喜,你曹爸到咱家里來了,你趕忙倒一杯水。
張月娥猜到永剛爸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事,于是忙問:“他曹爸有事嗎?”這時雙喜遞來水,站在一邊,聽著。“這還不是為雙喜娃的婚事。”永剛爸說,“我在咱山后何家灣打問了一家女子,家底和娃娃都不錯,好像人家對咱雙喜也略知一二。說起雙喜也沒大的撥彈。”
梁雙喜大睜兩眼,他對眼前的婚姻不抱多大的希望,雖然他和杏花的關(guān)系滑落到谷底。但他內(nèi)心中還藏著杏花,十年八載他愿意等。可眼下,為情傷痛的梁雙喜在長輩面前沒有自主權(quán)和發(fā)言權(quán)。
聽到話音的張月娥和梁富貴頓時喜出望外、眉開眼笑,看來雙喜的婚事總算有眉目了。張月娥一時興奮,忘記了站在一旁的兒子的感受。
不愿意的梁雙喜準備張口反對時,張月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暗示兒子沒有說話的份兒。雙喜只好委曲求全地壓下心中的痛,一切聽從母親的安排,因為這一切由自己母親的報復心理和生活邏輯決定的。
看著張月娥這么爽快,曹學禮心中有了數(shù)。疑神般看著雙喜,畢竟人家女娃子要和雙喜相親,想聽聽他的想法。曹學禮剛一開口問向雙喜時,一下子就被張月娥接攬過去,替雙喜說:“他沒啥意見,只要那女娃子腦瓜子靈活,能做飯、喂豬、過日子就行了。”
“這沒問題,至于那女娃的本事、人品和模樣我全包了。”曹學禮很自信地說。
“那咱還等啥?他曹爸!”張月娥急切地說,“依我看咱趁熱打鐵,趁人家還沒改變主意,咱明天就去。”張月娥生怕到手的幸運轉(zhuǎn)眼又溜了。
曹學禮也爽快地答應了。而雙喜滿懷傷痛,知道在兩家仇恨面前他別無選擇,而面臨著與杏花的分手,令他痛苦不安。
第二天,曹學禮同雙喜騎著自行車向后山的何家灣奔去,麻木的雙喜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像涇河岸邊的柔柳一樣順其自然。
不久,他們來到了一家簡陋但干凈整齊的人家面前。只見門前有人來來回回在動,像是專門在迎接他們。
他們被迎接進家門,立刻撲來一股芬芳的香皂味,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使雙喜緊抽的心舒展了一下,他們被讓上炕。
梁雙喜一時顯得很遲鈍,在曹學禮的提醒下,才極其尷尬地從包里掏出一包香煙,撕開口子給來的鄉(xiāng)親們散著香煙。聽到接煙的鄉(xiāng)親們一個勁地在夸贊:“娃娃是個好娃娃,俊模俊樣,忠忠誠誠。”
在他們的評價中,雙喜感到極其難受,一聲不吭地站在墻根下,此時端水遞茶的是一個中年婦女,還圍著圍裙忙忙碌碌,肯定是這家的主人,只見她滿面愜意在微笑。
雙喜心底更不是滋味,不想多說一句話,低下了頭。整個思念與無奈全部回到杏花身上,在這期間,主家叫出了學禮叔,低頭嘀咕著。
當還沉浸在趙杏花世界里的雙喜被學禮叔觸動了幾下,驀然驚醒,緊張地看向每一個端詳自己的人,才知道自己此時不在杏花身邊,而在異村他鄉(xiāng),做著令他痛不欲生的抉擇,不禁心在流淚。他不想做出令人歡喜的一舉一動,他多么想讓這些人把自己當作傻子一樣趕走。那樣,他又能回到杏花的身邊。
雙喜身不由己地被學禮叔叫出門,叫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先是對他的冷漠大為不滿,批評了幾句,然后說:“姑娘在灶房里做飯,你進去幫幫忙,放活套點,給人家女娃子留個好印象啊,別再垂頭喪氣,像個罪犯似的。梁雙喜不得不承認,在婚緣路上,他就是個逃犯,一直在逃一直被捕,他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深切地渴望著何時才能娶到杏花,別讓他再為難了。
雙喜有點不情愿,生怕被女娃子看見似的,便推推辭辭。焦急的曹學禮開口就罵:“不爭氣的東西,一到緊要關(guān)頭你就成了豬腦子,變成愣頭青,你往日能說會道,活潑開朗的笑臉都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啦。”
面情上抹不下去,雙喜在曹學禮的罵罵咧咧中,沉重地走進灶房。
滿屋的油香味。只見那女子彎著柳枝一樣纖細的腰肢,兩手握著一把面刀,正在輕輕地切著長面。
當雙喜看她一眼時,感覺好面熟。當他正眼盯向女娃時,女娃正好也看著他,熟悉的面孔又讓雙喜大吃一驚,不禁出聲道:“怎么是你?”
是的,站在梁雙喜面前的這個女子正是他早就認識的同屆異班同學何玉玲,早在學校上學時他倆就彼此認識對方。那時,學校根據(jù)縣教育局和文化局的指示,要組織一個校一級的文藝演出隊,到縣城進行演出,說是要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四十三周年的慶典活動,他們班的李玉強、趙杏花、田曉慧和他,都選拔上了,當然還有外班的同學何玉玲等,那是他后來在縣上演完節(jié)目才知道的。學校里的音樂老師竟然把他和另一個班級的何玉玲湊在一塊合唱了一首《美麗的寧夏川》獲得了滿堂彩。趙杏花和田曉慧是舞蹈演出,玉強不但笛子吹得動聽,在校的幾個語文老師合寫了一段贊美新時代的快板被玉強說得有聲有色。那次演出非常成功,不但給學校里爭了三等獎,而且他和玉玲還獲得了男女組合唱第二名,他和何玉玲高興得眉開眼笑,每人得到了象征榮譽的獎狀和一套精美的文具,另外,各自還給獎勵了一百元錢哩。
梁家村的幾位高才生在城里演節(jié)目的消息早已傳回來,在村里都家喻戶曉了。但他們根本不知道,梁家村的農(nóng)莊人已經(jīng)議論了他們好幾天,似乎他們已經(jīng)成了人物。是呀,村子里像他們這么大的人,甚至更大的,倒有幾個去過縣城嘛!
紅樓遺夢(節(jié)選)
甄德秀 1965年生,中專學歷,喜愛文學創(chuàng)作,曾參加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姐姐出嫁了》等微小說發(fā)表。搜集整理二十余篇民間故事被《鹽池縣民間故事集》收編。正在創(chuàng)作一篇與《紅樓夢》內(nèi)容相關(guān)的長篇小說。
◎甄德秀5
這天,楚夢熙家里只剩下半碗玉米。楚夢瑩把玉米倒進鍋里煮,不一會兒,食物散發(fā)出的香味兒飄進楚夢熙的鼻孔。她再也擋不住饑腸轆轆,肚子開始咕咕叫喚。如果現(xiàn)在在奶奶面前,奶奶再打她一巴掌,都不覺得疼。她站在灶前用饑渴的目光,眼巴巴盯著楚夢成用漏勺把煮好的玉米撈出來倒在碗里,就伸手過去抓一把喂在嘴里,用牙一顆一顆咀嚼,直至她的味覺品不出一點滋味,才咕嚕一下咽到肚里。楚夢根和楚夢瑩不忍看下去,都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給楚夢熙吃。
再過四天就是臘月二十六,梅茵露出遠門還不見回來。楚夢熙和哥哥姐姐每天都要沿著小路,經(jīng)過古井,翻過南梁,穿過磚窯,蹚過一片芨芨灘,到十幾里外的公路上迎接媽媽。李志俊和春梅也在這行列里。他們每天都忍受著寒冷與饑餓望眼欲穿,直至夜幕降臨,遠處蕩著隱隱約約沙蒿的暗影,傳來鳥兒受凍哀憐的叫聲,看見芨芨灘四周飛移的磷火,聽到風兒掠過草叢唰唰的響音,才帶著失望帶著恐怖,一個緊挨著一個跑了起來。楚夢成和李志俊守護在楚夢瑩、楚夢熙和春梅的左右。楚夢根倒退著跑在后面,從不讓小妹妹們害怕。他們唱歌,以為歌兒能驅(qū)散魔鬼給自己壯膽。楚夢根也不知哪里學來的咒語,也許是順口溜,邊跑邊念:“火靈經(jīng)火靈經(jīng),火靈經(jīng)綱父母生,四大天王把山門,山門本是金剛鎖,鐵帽絲子帶經(jīng)靈……”就這樣念著,一口氣就跑回了家。
又過幾日,梅茵露還是遲遲未見回歸。楚夢根他們心里都沒有了著落,就圍坐在火盆旁邊,看著快要燃盡的炭灰發(fā)呆。
“會不會是媽媽一走再不回來了。”楚夢成說。楚夢根搖了搖頭沒說話。
楚夢瑩說:“哥哥說的準沒錯,上次舅舅和姨姨們商量過,讓媽媽離開這個家,怕爸爸回來她又要挨打挨罵,受不下這個窩囊氣。”
楚夢根坐直身子說:“不可能,媽不是硬心腸人。如果媽要是真的不回來,我要不上吃的也要把媽找回來。”楚夢根由不得暗自擔憂起來。
楚夢熙突然趴在火盆桌邊直不起頭來。楚夢瑩、楚夢根和楚夢成都不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看著她,一直挨到天色將黑。
窗外一片凝白,月色冷冷地懷抱著這間昏暗的屋子。油燈的柔光在楚夢熙眼里變成了無數(shù)個魔幻的圓圈,好像是抓不住的泡沫、抓不住的希望。這種沉默已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會使她更加絕望。
冷風不斷打著呼哨掠過房頂。這時候,梅茵花帶著春梅和李志俊來了。她每天晚上都要來陪楚夢熙渡過一段難耐的等待。她早已盼望得心里不安起來,一個勁地揣測,是不是姐姐真的不回來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那么是姐姐和李志俊爸爸一塊兒過日子去了,還是姐姐出意外了呢。要是有一種可能成立,這幾個娃兒可就沒爹也沒娘了。她正愁得沒了主意,咣當一聲門開了。門口出現(xiàn)一個佝僂的身影,背上背著許多東西,在暗淡的燈光映照下,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媽媽——”楚夢熙的眼前豁然亮了起來,煤油燈的火苗也一個勁兒呼呼地往起躥,似乎屋里亮了許多。楚夢熙第一個站了起來,可是她的腳似乎被釘子釘住了一樣。
梅茵花跳下炕說:“都快過年了,我以為大姐姐不回來了,把我想得六神無主了。”
梅茵露說:“這不是回來了嘛。明天是臘月二十七,三天就過年。”她說著就把東西放下來,哈了哈氣,搓了搓手又說,“看我給你們帶回來啥好東西了。梅茵花有功勞,頭等獎賞。”她順手打開一個包袱,拿出一匹玫瑰色帶小桃花的棉綢料子亮在梅茵花眼前說:“這是你大伯子哥給你帶回來的。”
梅茵花抿著嘴做了一個怪笑說:“還是姐姐你穿最合適吧。”
梅茵露不理會梅茵花拐彎抹角的話意,又拿出幾段布料、幾件半舊的衣服。掏出糖果、花生、核桃、蜜棗。還有給楚夢瑩買的剪花用的油光彩紙。她說:“唉,親的割不斷,義的連不上。我去你三姐姐家,你三姐姐的娃們都靠在我身上親熱。你三姐姐還說娃們會聞氣氣呢,要是別人黏也黏不到身上。還有雪梅,直念叨熙梅,都哭了。我走的時候,你三姐姐明的暗的偷著給我塞錢,又給米又拿面。一路上我沉得都差點拿不回來了。好在碰上姚玉英趕著驢車,我就乘了個腳。”
梅茵花說:“有親人就是好,要不這些狼兒子非要餓死不可了。”她說著,指了指旁邊的楚夢熙和春梅。
楚夢熙噘起小嘴沖著梅茵花出了一個洋相。
臘月二十八,梅茵露安排楚夢根和楚夢成大掃除。楚夢瑩剪花洗衣縫被子。緊接著,她又和匆匆趕來的梅茵花搭上了腔:“梅茵花來得正好,我都安排好了。”
梅茵花說:“大姐姐,都到我家,幫我把我喂的那頭瘦豬殺了。我明天還要淋醋。我拌了一缸醋糟子,臘月二十九就可淋醋了,保準淋出來的醋味兒香,啊呀!”她咂了咂嘴說,“保準香到腦髓里了。”
梅茵露說:“誰比我妹妹強呢,做啥都好。”說完就告訴楚夢瑩一塊兒過去幫忙。讓楚夢成和楚夢根收拾完后,也去幫著抓豬。
梅茵花和梅茵露邊走邊笑道:“大姐,不是我自夸口,這一缸醋,我要用了三碗黃米,煮了一臉盆蕎麥、兩碗黑豆。麩皮少,五谷多了肯定香。”她又哈哈一笑說,“我這是缸腳下出了個指甲花,旁人不夸自家夸。”
梅茵露說:“好了當然要夸呀,醋淋出來了多給我借幾碗。今晚我泡一盆黑豆準備磨豆腐,豆腐出來多給你些。”
梅茵花說:“那就好,豆芽菜我早生上了,醋出來也多給你幾碗,不是借的,是送給大姐姐的。”
梅茵露邊走邊說:“往年一吃過臘八飯,到臘月二十三把神仙送走就開始大掃除置辦年貨了。”
梅茵花笑著說:“可不是,吃過臘八飯,到了臘月二十三祭祀送神仙。一過二十三人趁神仙不在,便開始殺豬宰雞了。大掃除辦年貨,一直干到年三十。三十就不出門了,洗頭洗腳換新衣,召回魂魂上身,不讓魂魂走丟了。今年可是破例了。”說完,姐妹二人笑著去了。
楚夢熙和春梅早就守候在梅茵花家等著殺豬。李祥請了張寶和、楊寬、唐永明來幫忙。還把五保戶童福祿找來,讓他來吃肉。楊倩、張紫箐、川麟、李抒姣也來和楚夢熙玩耍。他們等殺了豬,川麟便把豬尿脬吹起來當氣球。還和男娃子爭著搶著在莊子里到處追逐。
梅茵花把豬項圈剔了回去,做了一頓咸菜燴豬肉干飯,把幫忙的代勞的都謝待過了,晚上又加班把醋淋了。他們忙到五更雞叫方才睡下。
臘月二十九上午,兩家人又在一塊兒磨豆腐。梅茵露在家里搭建了臨時石磨臺子,把磨扇搬回家擺放好,然后把泡好的豆子倒在磨蓋上。楚夢根、李志俊和楚夢成輪換著推磨。等到磨口滴滴答答流出白色的豆?jié){糊時,梅茵露便和梅茵花把豆?jié){糊接到盆子里,把紗布鋪到紗籮底,然后把豆?jié){糊放進紗籮里,用水沖下豆?jié){汁,放入鍋里燒開,倒進適量腌菜水,等豆腐與水脫離形成豆腐花兒,再用舀子把豆腐花兒舀到事先準備好的漏水的、底下鋪好紗布的器具中,上面放一塊板子,板子上面用石頭和磚頭壓著把水慢慢擠出,把握到合適的時間即可做好。大家都稱此項工序是鹵水點豆腐。豆腐一做好,大伙兒就搶著吃開了,才吃了個新鮮、吃了個夠。楚夢熙和春梅吃得滿嘴唇都是白渣。豆腐制作好了,下午趕時間,兩家人又要在梅茵花家做面食。梅茵露早把拌好的月餅餡、胡麻油裝好,和發(fā)酵的面一塊兒端到梅茵花家。李祥帶著楚夢成和李志俊在窯里燒炭火,架起了烤饃饃的鐵爐。他們趁燒炭火的當兒,就開始炸油餅、馓子、果子、麻花子。楚夢熙也不閑著,她搓馓子可是一把好手,人人贊她,她越干得利落了。
梅茵露和梅茵花偷偷商量,先做黑面饃饃。意思是讓娃娃們先吃黑面饃饃把肚子填飽了,就吃不進白面饃饃了。果然是這樣的。炸油餅結(jié)束了,李祥把炭火燒得正旺到火候,又開始烙月餅。
梅茵露還教給楚夢瑩說:“缸里放油餅和月餅就是好,又軟作又不肯長毛。”
楚夢瑩說:“我要跟媽學兩刷子了,第一學會哄人,第二學會真正的本事會過日子。”
梅茵露手忙不停地揉面,還笑著說:“你都聽我丫頭說啥話呢。”
楚夢瑩一邊包糖點心一邊笑著說:“丫頭學你會過日子唄,你把黑面饃饃給干活的人和娃娃們吃,白面饃饃壓在缸底底。你說我媽會不會哄人、會不會過日子?”
梅茵露一聽哈哈笑了。梅茵花正在畫月餅,聽了也笑了。她說:“丫頭咋說對了,你媽就是那號人。”
楚夢成挽著袖子,邊端盤子邊說:“這就對了,過日子過日子,就要細水長流。”楚夢熙擠在梅茵花和梅茵露中間也畫月餅,翻砣烙子,做魚、石榴、蓮花、獅子、雞、壽桃等,壓根兒沒聽見他們說笑話。她做的活兒,楚夢瑩遠遠比不過她的巧手藝。
梅茵露說:“誰說我是摳摳,拿一盤子白面饃饃給你奶奶和你爺爺端過去,讓他們嘗一嘗。”
楚夢根正往點心上點紅,一聽說給吳慧翠送月餅,立刻反對說:“不給搖婆子吃!”梅茵花也反對。
梅茵露說:“我知道你們都賭氣。也不是我說,賭那口氣有啥用呢,雖然你奶奶心眼兒小,總還有你爺爺?shù)拿孀釉凇9湃苏f的好,糊涂的老人叫不應的天,你把她能咋樣呢。叫我說,她行的是她的,咱們做事是咱們的,各行的各的呢。”
楚夢瑩說:“聽媽一番話,才知咋做人。我看還是給老搖婆子吃點吧,讓她吃到肚子里想著去。”她取了一個小瓷盆,把黑面饃和白面饃各拿了幾個過去。
楚夢根說:“讓搖婆子吃了拉肚子。”
梅茵露說:“楚夢瑩總算長大了,比楚夢根懂事。”
楚夢熙說:“媽媽,我也懂事了。”
梅茵露說:“懂事了,不當淘氣筒子就算好得很了。”
楚夢根說:“長大了,我媽就不用操心了。”
梅茵花說:“你媽總認為你們還小,處處替你們操心。可是,你們一晃三兩年都該娶的娶嫁的嫁了,也該知道心疼娘了,以后可不能當白眼狼。”
楚夢成紅著臉說:“我要是那種人,再的人不提,姨姨你就扒我的皮。”
梅茵花說:“你娃有心不是嘴上說得好聽,日子長著,等你長大了,我們自然會知道你的孝心。”
楚夢根說:“我不娶媳婦,打光棍也不讓我媽受罪。”
梅茵花抿著嘴笑著說:“俗話說得好,金疙瘩銀疙瘩好認,肉疙瘩最難認,小了都覺得娘親。長大了翅膀硬了也就不是這個話了。”
楚夢根接著說:“我要是娶了媳婦她對我媽不好,看我捶死她不。”
楚夢熙和春梅咯咯地笑了,楚夢熙說:“哥哥臊不臊,也敢說娶媳婦了。”
楚夢根說:“我就不臊,你們碎東西知道啥,還知道寒磣人?”
楚夢瑩給吳慧翠送月餅回來興致勃勃地說:“今天這么紅火,小姨姨該給咱們唱一段子才行。”大伙兒一聽都叫好。
梅茵花笑著說:“我唱的就像烏鴉叫一樣,不好聽。”
楚夢瑩說:“小姨姨太謙虛,你就唱一段,我最愛聽你唱的《十勸郎》了。”
“唱就唱一段吧,也不管有多難聽了。”梅茵花清了清嗓子邊干活邊唱了起來。她唱起歌來柔聲細氣的。
正在此時,李志俊走進來對梅茵花說:“小媽,我叔叔說他的腳又開始疼了,疼得路都走不成了,說晚上和你商量走城里看病呢。”
梅茵花正唱到興頭上,聽了李志俊的話就怨道:“他個死不了的又叫喚開了,就不讓人消消停停過個年。唉,大姐姐,你說糟磨人不糟磨人。”
梅茵露說:“遇上了也沒辦法,只能好好將養(yǎng)著,不要讓落下病就好。”
“饃饃也快做完了,有我和楚夢根,就讓姨夫歇緩著。”楚夢成停了一下又說,“你也不用在這兒忙了,趕快去寫對聯(lián)去,今兒我們把文人當成伙夫用了。”
李志俊笑著說:“哥哥,那我就先告退,寫對聯(lián)去了。”說完就去忙他的了。
楚夢熙在這兒陪大人干了一會子,心中念念不忘雪梅送給她的花衣服,趁人不注意便偷著跑回家中。她穿上雪梅送的花衣服,對著鏡子欣賞著自己挺挺的鼻子,再欣賞墻上貼的年畫。年畫中有天女散花、嫦娥奔月等,真是越看越羨慕。她想,如若自己也能變成這般模樣該多好。她苦思冥想半天,靈機一動想出個餿主意。她把面粉擦在臉蛋上,又把楚夢瑩剪花的紅紙撕下一塊,用唾液浸濕涂在嘴唇上。最后索性把楚夢瑩剪花的油光紙拿下來,撕成窄條披在肩上當彩帶。再選一張彩紙用頭繩系在腰上當裙子。一經(jīng)打扮起來,她就模仿畫中仙女兒的樣兒翩翩起舞。她剛做了一個金孔雀獨立的姿勢,彩帶裙子嘩啦啦掉了下來。她正要賭氣踩了,楚夢瑩就從門外走進來。她眼看楚夢熙把剪花的油光紙糟蹋了,只氣得哎呀一聲一跺腳,一屁股坐在炕頭上。她再看楚夢熙臉上涂得五花八門,惹得她想哭又想笑。最終可惜彩紙,忍不住背過臉顫顫巍巍淌眼淚。楚夢熙看到楚夢瑩黑亮亮的粗長辮子上扎著一排紅頭繩。乍一看覺著姐姐像含羞脈脈的新娘,便癡情地歪著腦袋說:“姐姐,我再不糟蹋你的紙,我給你畫花樣子讓你剪窗花。”
“你愣花樣子,你吃花樣子。你不糟蹋人家的紙也就行了,還給我畫花樣子。你哪能知道心疼別人。這是我和張紫楓姐姐兩個人的紙,拿著這么好的紙你都敢胡整。再說了,不光是咱們家的花要剪,姨姨家的要剪,莊子里有幾家子沒有丫頭的,人家也苦苦央求我給剪呢。還有姑娘們要我剔花樣子的紙,這下子全完了。”她正抱怨著,就見張紫楓、李抒燕、唐鴻、張紫桂走了進來。她們一看這光景都愣在一邊了。楚夢瑩只好站起來收拾殘局。
唐鴻說:“我一看就猜出來是熙梅又欺負你姐姐了。”
楚夢熙站在炕欄邊瞪了一眼唐鴻沒說話。
張紫楓說:“這大丫頭太不學好了,性子烈得沒一點女娃娃的樣道,要給我這個脾氣,早把你捶到一邊了。”
楚夢熙又瞪了張紫楓一眼,臉蛋掛上一絲不服的笑意。
張紫桂說:“我越看熙梅越難看,越看越像小夜叉,不招人喜歡了。”
張紫楓說:“就是,我也覺得。”
李抒燕說:“三歲看小呢,七歲看老呢,熙梅今年總該快八歲了,這樣看來,將后到老也是糊涂蛋。”
張紫桂說:“我們張紫箐我讓她走東她不敢走西,要是有事走得慢一點呢,我就朝她屁股踢幾腳。她連大氣都不敢在我面前出。”
唐鴻說:“可不呢,小丫頭子里面數(shù)熙梅混賬,我們唐薇在我面前可不像熙梅,我使她做啥她就做啥,可聽話了。”
楚夢熙聽了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黯然失色。她走到楚夢瑩身邊,用指甲把楚夢瑩的胳膊狠狠掐了幾下。又擰住楚夢瑩的指頭把她拉出門外,用腳踢楚夢瑩的腿。楚夢瑩擋都擋不住說:“我的天,越說你你越不像話了,趕快住手,看張紫楓姐姐都笑話你。”楚夢熙越顯得生氣,好像大姐姐們來看笑話,都是姐姐引起的。
張紫楓、李抒燕、唐鴻、張紫桂趴在窗玻璃上一看,張紫楓驚叫了起來說:“媽喲,我還從來不知道熙梅的脾氣這么大呢。”
唐鴻說:“咱們出去把熙梅拉開算了。”
她們走出門外,李抒燕上前拉住楚夢熙說:“好了熙梅,不要再打你姐姐了。”她這樣一勸,楚夢熙更得勁兒了,手腳都上去了。
張紫楓說:“抒燕你不要拉了,就讓她好好打,讓她姐姐疼死了才活該。”話音剛落,楚夢熙倏地住手了,站在一旁又瞪了張紫楓一眼。
楚夢瑩沒有生楚夢熙的氣,反倒抓住她的手說:“都是你自己作踐的,姐姐們才這樣說你。快過來,消一消氣。姐姐知道你是好丫頭,手又巧,又體諒人,比張紫箐和唐薇都好。”正說話時,李抒姣、楊倩、唐薇、張紫箐來到大門口。張紫箐走近楚夢熙說:“咱們快去隊房玩去,隊房來了個瞎子。瞎子帶著一個小丫頭子彈三弦唱歌呢。”楚夢熙見張紫箐她們來了,立刻轉(zhuǎn)怒為喜,掙脫楚夢瑩的手,像風車一般隨同張紫箐她們?nèi)チ恕?/p>
楚夢瑩看她們跑了,和張紫楓、李抒燕、唐鴻、張紫桂回到屋里說了幾句楚夢熙的話題,就開始整理彩紙,動手剪花了。她們把剪下的花樣,沾上水貼在小麻紙上,再用煤油燈熏黑,然后再剝?nèi)ベN上的花樣,就算把花樣兒熏好了。她們積攢的花樣兒精美繁多,幾個姑娘挑出一些來用。
張紫楓說:“我手笨,給你們搓捻子。”她拿了一張小麻紙,用剪花剪子剪了一些細三角形,再拿指頭捻了和繡花針頭一般細的紙捻子。
唐鴻說:“我和抒燕裁紙,紫桂和夢瑩剪花。”她順手拿過各色彩紙等對在熏好的花樣子上裁下,又一張一張摞在一塊兒,用紙捻子把花樣兒固定在彩紙上,然后遞給楚夢瑩和張紫桂剪。
張紫桂說:“我沒楚夢熙剪得好,全靠她耍洋花子了。”
楚夢瑩說:“你們都說自己笨,看來就我巧了。”她說笑著,就開始剪花了。
楚夢熙來到隊房門口,就見屋里有一個八九歲的女孩,站在雙目失明的父親身邊,一邊唱歌一邊敲鑼。這女孩小名叫茗梅,圓臉,柳眉杏眼,后梳一條尺二長的辮子。上身穿一件藍底白花對襟布衫,下穿一條青布褲,腳穿一雙花條絨鞋。父女二人唱一段《逃荒》,唱得凄凄慘慘。楚夢熙覺得眼熟,再看那茗梅的眼睛炯炯有神。她爸爸唱一段她唱一段。唱著唱著,茗梅拉長一聲:媽——呀——就唱得人心欲碎淚眼模糊。
楚夢熙坐在屋拐角看得傷了神,李抒姣和楊倩左一個右一個用手給楚夢熙擦眼淚。
一曲終了,茗梅和父親停下休息。楚夢熙和張紫箐、楊倩、李抒姣、唐薇出去玩跳皮筋。茗梅也出去站在墻邊,悄無聲息地看她們玩。楚夢熙玩了一會兒停下來,慢慢轉(zhuǎn)悠到茗梅面前說:“姐姐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茗梅搖搖頭不說話,一轉(zhuǎn)身進去站在父親身旁。這時,童福祿端來一碗開水和一個餅子遞給茗梅。茗梅接過水碗和餅子,給她爸爸喂一口餅子喝一口水,然后再給他擦擦嘴角。眾人都看她可憐,每個人都拿幾角錢塞進茗梅的兜里。楚夢熙想了想,突然轉(zhuǎn)身向家里飛奔而去。她氣喘吁吁爬上炕頭,在毛氈下面翻出楚夢根給她贏來的硬幣,數(shù)了一些捏在手里,又轉(zhuǎn)身跑了去。
楚夢熙跑進隊房,上前把茗梅拉到旁邊,在她耳邊耳語一番。也不知她對茗梅說了什么話,那茗梅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把楚夢熙給她的錢裝在口袋里,愉快地說:“我也有寶貝。”說完,轉(zhuǎn)身在一個小箱子里拿出一樣東西,在楚夢熙眼前晃了晃說:“你看,我媽媽說過,這個寶貝是我祖祖的祖祖留下來的。”
“留的是啥嘛。”楚夢熙急忙問。
茗梅說:“是銅鏡。”楚夢熙一看眼前豁然一亮,就有了想擁有的心思。茗梅說:“你要是喜歡你就拿著玩一玩。”
楚夢熙點了點頭,接過銅鏡照了起來。照著照著,心中驀地想起一件事情,就問茗梅:“茗梅姐姐,你的手腕上有沒有梅花?”茗梅搖了搖頭,不明白楚夢熙說的意思。楚夢熙接著說:“姐姐不知道,我們幾個小丫頭都夢見手腕上有一朵梅花。”
茗梅羨慕地說:“我要是也能夢著梅花就好了。”
楚夢熙說:“你保定能夢到。”說完,她拉著茗梅回到家里,把楚夢瑩的紗巾拿來系在脖子上,讓茗梅拉著她當馬遛。誰料茗梅越拽紗巾越緊,把楚夢熙的脖子勒得喘不上氣來。正在此時,楚夢瑩輕輕走來,一看這場面嚇慌了,說:“天大大,你這個丫頭,不想要我們熙梅的小命了。”她急忙上前解開紗巾。
茗梅站在一旁哆嗦起來。楚夢熙悶悶不樂地讓楚夢瑩解紗巾。
楚夢瑩說:“可憐我們熙梅,話都沒了。”
楚夢熙說:“都是姐姐不好,你不要用這樣的口氣對茗梅說話。茗梅是我的好朋友。”
“嗷,原來是這樣,我說你這個小傻瓜,是我傷害你的朋友了。還好,你是有好朋友就想見閻王爺不要命的人。”
楚夢熙說:“見閻王爺有啥了不起嘛。”
楚夢瑩說:“你又上勁兒了,好了好了,快和茗梅玩去。姐姐還忙著呢。”楚夢熙聽了拉著茗梅跑了。楚夢瑩今晚又下夜工做活,熬到雞叫三更剪完窗花方才睡覺。
年三十,楚夢瑩開始貼窗花,楚夢根貼對子。楚夢根剛把對子貼完,李志俊就和半途中遇到的定寶一塊兒來了。李志俊站在大門一看,瞧見門扇上福字貼倒了,便笑著說:“我就猜楚夢根要把對子貼反,就趕快來了。果不然福字倒貼了。”
定寶笑著說:“福倒了,福氣就到來了。”
楚夢根說:“我貼的時候端詳了又端詳,結(jié)果還是貼錯了,也好,不錯不錯,今年大富大貴,種豆得豆,種瓜得瓜。”
定寶說:“種的都是傻瓜。”
李志俊說:“胡鬧胡鬧。大門上不能把福字倒貼。福倒了進不了家,都跑到別人家去了。我告訴你個秘密,家里可以把福字倒貼在水缸上,或是箱柜上,小福到了大福也到了。”
楚夢根說:“志俊哥哥說的有道理。”說著就動手把福字撕下來。
楚夢瑩正站在屋里門背后踩著小板凳,仔細往窗戶上貼窗花,楚夢熙和春梅給楚夢瑩遞窗花。李志俊、楚夢根和定寶擠進屋里。李志俊和楚夢根走進灶房看看還有沒有貼錯的。定寶卻停下來站在楚夢瑩身后,一邊欣賞著楚夢瑩貼窗花一邊笑著說:“太好看了,我家沒人剪花,我媽到處問人要。不如楚夢瑩也給我?guī)讉€窗花,我拿回家貼上。”
楚夢瑩跳下來說:“我給嬸嬸留著呢,正好你替她拿回去。”她來到炕邊翻開夾花書,給定寶精選細挑。定寶低下頭偷偷瞅楚夢瑩。她覺得楚夢瑩的眼睛鼻子嘴都很吸引人。楚夢瑩一抬頭看到了定寶的眼神,就紅著臉又把頭低了下去。
楚夢熙看著定寶把楚夢瑩看羞了,便瞪著定寶說:“死痞子不要眉眼地來要窗花子,倒像個賊流子來了,回你們家吧。”
定寶說:“咦,我和你姐姐相好呢,你著急啥。”
楚夢熙說:“滾滾滾,你和嬸嬸家的老母豬相好去。”
楚夢瑩站在一旁捂住嘴偷偷笑了。楚夢熙和春梅正要把定寶推出門外,就聽李志俊在里屋笑著喊了起來:“我把楚夢根這個傻瓜,你們快來看呀,笑死我了。”他這一喊,楚夢熙、楚夢瑩、定寶都跑了進去。這當兒,楚夢成帶著唐賢德也回來了。他倆聽到笑聲便湊了進去。李志俊說:“快看哥哥,楚夢根把驢圈貼的‘槽頭興旺’貼到灶臺前了。”大家一看,果真如此,都朗笑起來。
定寶說:“看來楚夢根今年不但福沒了,驢把鍋臺都踢塌了。”
楚夢根說:“不要當烏鴉嘴了。我把你當文人了,你把我當愣尿從了。”他停了停又說:“你們也別笑我,我琢磨了琢磨,我這么一貼還很有創(chuàng)造的。你看嘛,槽頭興旺了,驢也養(yǎng)得多了,驢養(yǎng)多了,就有驢肉,有驢肉,就要煮驢肉,有驢肉吃,灶頭就興旺了,灶頭興旺了,日子就好過了。好好好,槽頭興旺就貼這兒好。”他這么一說,手足也舞蹈起來。
楚夢成說:“還不快撕下來,讓人知道了笑不笑話你。”
楚夢根說:“不撕不撕,這是我的創(chuàng)新。你們誰也別給我動了,誰要是給我撕掉,我就跟誰過不去。”楚夢成最終沒有拗過楚夢根。這件事被定寶張揚出去,莊里的人都拿它當新聞傳開了。再加上茗梅和父親在馬尾村過年,茗梅唱歌,她父親說書,給馬尾村增添了許多歡樂氣氛。馬尾村越來越紅火。
日至初六,茗梅就要隨父親離開馬尾村。楚夢熙心里又一次失落,也不知和茗梅何年何月能相見。
風兒輕輕拂,為茗梅送行有言可證:你是一朵梅花,在宇宙的大洋里漂泊,你是天端的月亮,在星海里停留……
轉(zhuǎn)眼到了正月十四,隊房門前已經(jīng)鑼鼓喧天,小伙子姑娘踩高蹺,老爺爺搖頭擺臀,煙袋墜在煙桿上,抽一鍋水煙,扭起來那個滑稽樣。他們練秧歌準備到縣城參賽。晚飯后,年輕人又到隊房排練節(jié)目。隊房里掛著幾盞馬燈,照得屋里一片通明。張紫楓正和楚夢成排練《夫妻二人學毛選》,羞答答地看著楚夢成。孩子們都被關(guān)在門外,趴在窗臺上向里張望。楚夢熙和春梅也擠到窗臺前,她把春梅推上窗臺說:“春梅,快看紫楓姐姐和哥哥兩個人干啥呢。”
“看見了。”春梅順勢站在窗臺上說,“他們兩個人找對象呢。”
“下去,下去。”楚夢成對著窗戶喊,娃娃們就像鳥兒一樣一哄而散。楚夢熙被喊聲驚動了,帶著春梅跑了。
正月十五,社火隊上縣城演出,馬尾村立刻平靜下來。一天,姚玉英、龔艷萍、孫桃?guī)讉€女人閑而無事,走家串戶都聚集到薛蘭花家中。她們談論東家長西家短,誰家女人是柳眼,誰家漢子是懶漢,誰家女兒能賺錢,誰家小伙最能干。龔艷萍突然壓低聲說:“唉,你們知不知道,大前天李冰家來了個說媒的要說李抒燕,男方家是城市戶。媒人還帶著小伙兒一塊來。小伙兒得的是小兒麻痹,走路一瘸一拐不說,抒燕還在他們面前出了洋相。”
大家立刻停下手中的針線活,把頭湊過去。姚玉英神色詭秘地問:“出啥洋相了,快說。”
孫桃說:“小伙兒要不是有病,也不會到農(nóng)村找對象。”
龔艷萍說:“說的是,聽說男方家到過幾個莊子,都沒挑到他們?nèi)缫獾墓媚铮媸秦M有此理。”
姚玉英說:“這次保準看上抒燕了,咱抒燕論起來也算出類拔萃的人物。”
薛蘭花說:“你快說,抒燕到底出啥洋相了。”
龔艷萍向?qū)O桃和姚玉英靠近些說:“愿意了,崔巧巧看那小伙兒是城市戶口,她就眼紅了,滿口答應了親事。李抒燕也同意。誰知道抒燕這丫頭給親戚做飯,進大屋缸里挖米,米缸米少,彎腰下去一伸胳膊就嘟地放了個響屁。這一來把丫頭臊得站不起來了。崔巧巧過去把她拉起來領(lǐng)進里屋。丫頭哭得死去活來,眾人一看就離開了。崔巧巧不敢離開丫頭半步,只怕她想不開尋短見呢,守了一夜。”
大家一聽:“唉喲——”一聲。
姚玉英說:“看把丫頭臊壞了,怪可憐的。”
龔艷萍說:“說的就是這意思。秧歌隊走的時候,巧巧左勸右勸丫頭,丫頭才隨著秧歌隊走了。”說完又坐回原位。孫桃隔著玻璃向外張望,一眨眼,發(fā)現(xiàn)楊發(fā)搖搖晃晃從門前經(jīng)過,就說:“你們快來看,楊發(fā)又鴨子甩屁眼兒,不知往誰家去呢。”
薛蘭花說:“他不守住嫂嫂的熱被窩,又往北邊跑著干啥。”
孫桃說:“柴萬紅上輩子燒了高香,這輩子兄弟倆一邊一個守住伺候,看把她美的,皇太后也沒她享受。”
姚玉英笑著說:“你看著眼紅了吧,挨不住了。”
孫桃用鼻子眼兒輕蔑地哼了一聲:“惡心死我了。他整天就像一個走羔子的綿羊騷胡,翹起鼻子到處晃悠,也不知又打誰的主意呢。”
龔艷萍說:“能打誰的主意,他是聞到梅茵花熏痔瘡的味了。”大家一聽都撲哧一聲笑了。
孫桃說:“我說呢,原來是這個禍害偷偷看梅茵花洗痔瘡呢。”
龔艷萍說:“可不呢,他趁李志俊帶著李祥隨秧歌隊到城里看病,就想干缺德事了。”
薛蘭花說:“看他人模人樣的,滿肚子雜和和泥漿。”
孫桃說:“這回又有好戲看了。”她看著楊發(fā)的背影笑了笑。
楊發(fā)徑直來到梅茵花家門口,隔著玻璃向里瞧。就看到梅茵花一個人正在屋里換衣服,露出了肚皮。他立刻起了邪意暗自念叨:“想不到這個小婊子肚皮還白嫩白嫩的。”
坐在屋里的梅茵花一抬眼,發(fā)現(xiàn)楊發(fā)腦袋頂在玻璃窗上向里張望,立刻用衣服遮住胸脯說:“你個勾魂鬼想干啥!”說時遲那時快,她忽地跳下炕跑過去把門插上。就在這同時,楊發(fā)開始砰砰砰地敲門。梅茵花壓在門里罵道:“騷韃子,你給我聽仔細了,你要是想啥壞主意,我非拿切菜刀割了你的二郎腿。”
楊發(fā)一聽嬉皮笑臉地回應:“李祥他這個媽喲——”一抬眼看到鍋屋的窗框快要掉下來,就說:“你不讓我進門我就翻窗子了。”說著就上前開窗戶,只聽嘩啦一聲,窗框摔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梅茵花一聽火冒三丈,打開門沖出去嚷道:“騷韃子你吃豹子膽了。你不摟你嫂嫂,跑這兒撓蛋呢,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當小媽是好惹的,不好惹……”她過去抓住楊發(fā)一邊撕抓一邊喊:“快來人那,騷韃子尿從腦子漲了……耍他大大流氓呢……”這一喊,楊發(fā)急了,又被梅茵花抓破了臉皮,一時急火攻心,朝梅茵花拳打腳踢起來。
楚夢熙和春梅正在房后玩耍,聽到梅茵花的喊聲,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她倆一看這場景,立刻撲了上去。楚夢熙抓楊發(fā)的頭發(fā),春梅咬楊發(fā)的腿。楊發(fā)被抓疼了,朝春梅的肚子踢了一腳,又抽手過去把楚夢熙打了一記耳光,春梅應聲倒在了一旁,楚夢熙的臉上嘴角上立刻腫了起來。梅茵花一看失去了理智,有了和楊發(fā)同歸于盡的想法,和楊發(fā)火拼起來。一片吵鬧聲驚動了四鄰八舍。柴萬紅聞聲趕來,站在一邊看笑話。孫桃和姚玉英也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她倆顧不得多想,上前開始拉架。梅茵花趁機跳了起來,朝著楊發(fā)腿彎踢了一腳道:“我讓你個斷子絕孫的胡作非為。山中無老虎,猴子也想稱霸王。”正罵著,楚夢成扶著李祥從城里回來,走進院里。楊發(fā)見狀,掙脫梅茵花的手,倒退幾步溜走了。梅茵花指著李祥抱怨道:“你這個沒用的不死的騾子,在臭蟲面前一個屁都不放,就叫我和娃娃跟著你受罪,他楊發(fā)欺負了我們老的,欺負了我們小的……”
李祥說:“好了好了,都是些女人娃娃。丟人現(xiàn)眼的。楚夢成你扶姨夫進屋吧。”楚夢成把李祥扶進屋里。
梅茵花說:“我饒不了他,老天爺會睜開眼睛,讓他蛆殺……讓他蛆殺……”
柴萬紅說:“你說這個楊發(fā),傷天害理的事都敢做。這次你不能饒過他,讓隊長開社員大會批評他。這種人蒼蠅不是蒼蠅,狗蠅不是狗蠅的。”
梅茵花說:“昂,你不把你大大看好了,還在這兒說風涼話。你倒是會說話。你到隊長那兒去告你小叔子給我出口氣才算呢,去呀。”
柴萬紅說:“哎喲,好我的梅茵花,他那號子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我能管住的人。外莊里他還不是照樣跑,打狐子沒本事,惹騷倒怪在行的。惹得人人見不得他個龜賊不害臊的。你也不要氣了,我找機會收拾他,你回家好好緩著,犯不著生他的氣。”
梅茵花說:“你說得好,你咋能管住他睡在你的被窩里呢,你咋能管住他掙工分分了糧食給你抱回家,你明娶的暗藏的,到來看我的笑話來了。”
“哎喲天大大,拍著良心說,我要是看你的笑話天打五雷劈,你總該相信我了吧。”
孫桃走到梅茵花面前說:“他嬸子,他柴嬸嬸說的是實話。你也別往心里去。回家吧回家吧,別讓人都看著笑話。”
梅茵花說:“笑話,誰愿意看就來看呀!”她故意放大聲喊,“來呀,誰愿意就來看笑話,看哪個灰榔頭龜子尿從的笑話,來呀,來……”說話間,梅茵露帶著楚夢根、楚夢瑩來了。梅茵露見梅茵花衣服也被撕破了,楚夢熙和春梅也挨了打坐在地上,就氣憤難平地說:“我這就去找他楊發(fā)說理去。”
楚夢根說:“媽,你不用去。我把镢頭拿上和楊發(fā)說理走。”說著跑到房東邊的小圈里抄起一把镢頭就要走,被跑出屋來的楚夢成攔住了。
柴萬紅也急忙上前拉住楚夢根說:“好娃呀,你冷靜點,千萬不要干出傻事來。干媽給你替他賠個不是。”
楚夢成也拉住楚夢根說:“楚夢根,本來事鬧得一塌糊涂了,你還想去湊熱鬧亂上添亂是不是。”他等楚夢根氣消了一些才放手。
楚夢瑩和孫桃把梅茵花扶進屋里,梅茵花裝病了。梅茵露去找隊長,隊長在社員大會上批評了楊發(fā)。楊發(fā)給梅茵花賠了三天的工分,梅茵花才算饒了他。這事兒也在莊里莊外流傳了一陣子,才慢慢平復。但因此在楚夢熙的心里平添了一段哀怨,給她夢幻的人生蒙上了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