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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魯吉亞,第比利斯?—?—
?—?—現在?—?—
從學生時代開始,馬克就多次回到第比利斯。前蘇聯解體后艱難的內戰時期回來過,離開中情局后,作為一名大學教師又回來?過。
回程中,他并沒有回想太多的往事,但那幅畫卻讓他陷入了沉思。所以當他和卡爾駛過第比利斯市中心韋利大道南段的廣場時,他看到的不是廣場中心由許多基石堆砌的圣喬治,而是曾經樹立在那的列寧像;當他們經過古老的國會大廈時,他看到的不是頭發蓬松的年輕人在階梯上玩后空翻,而是蘇維埃傘兵將格魯吉亞的抗議者毆打致死;不是睡在露天咖啡廳或昂貴的香水店外的小乞丐,而是國營商店外空蕩的街?道。
“醫院在哪?”在穿過第比利斯音樂廳后馬克問。音樂廳現在也裝修成了貓王主題的美式餐廳,主要售賣芝士漢堡和壽?司。
“會查普沙韋拉大?道?!?/p>
這意味著他們將路過第比利斯州立大學附近。馬克回想起學校前面的老柏樹。夜晚的時候,他和卡特琳娜常常在學校后面的一片高地上生篝火。還有一號樓前的階梯和博物館前的階梯一樣寬闊。多少次他和卡特琳娜一起坐在那些階梯上???!
雖然卡特琳娜已故的父親是個從莫斯科調到第比利斯的俄國共產黨人,母親是個生在莫斯科,長在第比利斯郊外的俄國人,她對政治或是當時俄國與格魯吉亞之間的緊張關系卻不甚關心。她在筆記本上之所以貼了老圣伊利亞的畫像也僅僅是為了迎合她的一些投身于國家獨立事業的格魯吉亞朋友們。她真正感興趣的是藝術。她喜歡畫花、兒童、老人,還有她的朋友?…?…喝茶的時候她甚至問馬克能不能畫他。她還從未畫過美國人?呢!
俄國人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寡言,難懂,陰郁。馬克直到現在也一直這么認為。但從他們相遇到分開,卡特琳娜給他的感覺完全不是那樣。她是個樂天?派。
那天下午,他們去了他的公寓。馬克坐在那兒,尷尬極了,感覺自己像某種奇異動物一樣被卡特琳娜觀察著。她命令他把頭轉左,再轉右?…?…幸虧她畫得很快,也很不錯。他當時坐在陽臺上,穿著牛仔褲和黑毛衣,背后是一株爬上墻壁的紫藤。一月的黃昏很冷,那紫藤看著就像一堆小樹?枝。
而她的畫卻充滿了陽光,紫藤變成了圍繞在他周圍的紫色花海。而他,手里拿的不再是廉價的俄國啤酒,而像一個水晶高腳杯。卡特琳娜說,杯子里裝滿了檸檬?水。
馬克覺得卡特琳娜畫的自己有點法國花花公子的味道,但他沒說。他被她說話的方式迷住了,被她說“你”這個詞的時候嘴唇張開的樣子所迷倒。從她嘴里說出的俄語比從一口壞牙,滿口臭氣的官員嘴里說出的溫柔有趣多?了。
那一晚,他們在他的公寓共進晚餐,雖然晚餐簡單到只有幾片糊著奶酪的面包和幾杯格魯吉亞酒。他的索尼隨身聽中播著滾石樂隊的《任血流淌》。
上帝啊,那是段多么美妙的時光。他依然記得蜂蠟蠟燭散發出的味道,松香味的白葡萄酒,還有那近乎空蕩蕩的房間。他們做愛了,他清楚地記得,卡特琳娜并不是個害羞的人。他只有一張松木床,一床從列寧廣場一家國營百貨商店買來的白色床單,一個枕頭,一張由小學課桌改成的餐桌,這桌子還是在一條小巷里發現的,兩把金屬椅子,以及以便停電時使用的由很多酒瓶制成的燭?臺。
“該死的堵車,”卡爾打斷了馬克的思緒,“通常這個點沒這么?堵。”
醒醒吧,馬克暗自說道,你已經有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了,別再想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場春夢了。坐在福特蒙迪歐轎車上,馬克將目光移向擋風玻璃外堵成一排的轎車。他掃了一眼后視鏡,發現后面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卡爾又說:“前面肯定出車禍?了?!?/p>
馬克從背包中取出數字存儲卡,將它插入拉里的筆記本電腦,輸入拉里的密碼,開始仔細查看這些照片。他盡可能地將照片放大以便能清楚地看到拉里所記錄的進出俄羅斯軍事基地的各種俄國制造車輛,有UAZ Hunter 4X4?3,BRDM?4和BTR裝甲車,老式吉爾卡車,以及新型T-90坦克。從這上百張照片中不難看出,這個基地有許多活動,最讓人擔心的是T-90坦克??梢驗闆]有任何可以比對的基準,所以馬克無法得出任何結?論。
馬克與中情局中歐亞分局簽訂的合同要求馬克的公司?—?—全球情報對策公司?—?—監視位于南奧塞梯的俄國軍事基地入口。南奧塞梯是個頗有爭議的地方:格魯吉亞方面宣稱擁有該地,但實際占領此地的卻是俄羅?斯。
通過衛星數據,中情局發現這個基地的活動日漸頻繁,但中情局明顯不只滿足于衛星數據,他們想得到更多進出該基地的軍隊類型的地面照片。由于中情局在第比利斯的最高指揮官害怕讓自己手下去執行這項任務,出于謹慎考慮,考夫曼選擇了馬克的公?司。
一到南奧塞梯,拉里就和當地的葡萄酒商喝酒閑聊起來。之后,他在當地首都茨欣瓦利一棟六層樓的公寓中租了一間頂樓的房間。從那個房間,他可以清楚地拍到進出附近俄國軍事基地的軍用車輛及人?員。
難道是俄國人知道了拉里此行的目的,將他殺了嗎?有可能,馬克忖度道,但這和那幅畫毫無關系?啊。
他點擊查看了更多的照片,但沒找出更多信息。這些照片可能對考夫曼來說有用:他可以找俄羅斯專家分析制服、車輛牌照和武器裝備,并將拉里觀察到的基地活動與衛星所發現的這幾年間基地的活動相比較。但對馬克,這些照片言之甚少。南奧塞梯是個重度軍事化的爭議地區:它就位于車臣和其他幾個重度軍事化的爭議地區的南面。俄方多年來已在北高加索地區進行了一系列小規模的內戰。所以如果沒在這片俄軍基地發現什么重要活動才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吧。
瀏覽到最后一張照片時馬克發現最后一張的拍攝日期是6月6號。這張照片拍的是黃昏時基地外面的一輛俄羅斯裝甲車。但拉里直到7號中午才離開南奧塞?梯。
“什么鬼東西!”馬克說。會是拉里在7號忘了拍照嗎?馬克對此很是懷疑;拉里熟知與中情局的合同上清楚地寫著監視時間為九十六小時,而要到7號中午這九十六小時才算?完。
“有情況?”卡爾問馬?克。
“對啊,堵?嘛?!?/p>
一個駝背老人抱著一把俗氣的套娃沿著車流售?賣。
卡爾揮揮手將他趕走,說:“就到?了?!?/p>
馬克打開拉里電腦硬盤中存儲備份照片的文件夾。他之前沒搞錯?—?—電腦中的照片和數字存儲卡中的完全一樣。6月7號沒有任何文?件。
那么,就只有一個地方要確認了:馬克確定拉里在手提電腦里安裝了可國際漫游的無線網卡,以便他能在邊遠地區也能異地備?份。
他在瀏覽器中打開公司的在線備份存儲網站,輸入拉里賬戶的密?碼。
一長串文件夾列表顯示了出來,每一個都代表拉里在過去六個月中執行的不同工作。馬克打開了最新的文件夾,查看里面的照?片。
就在這,他意識到,云空間中比拉里筆記本和藏在醫藥包中的數字存儲卡多了二十八張照片。這些照片都是7號早上拍的。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有人發現了這些照片,并從電腦和存儲卡中刪除了它們。不過他們晚了一步,不知道這些照片已經在線備份?了。
馬克開始帶著疑問檢查這些照片:都是軍事基地的入口,與之前的照片并無多大差異。他試著放大一些照片,但拉里的圖像編輯器實在太差,被放大的圖片模糊不?清。
車輛又開始移動。馬克掃了一眼前面的車,看了下后視鏡,懷疑自己被跟蹤?了。
俄國軍事基地的照片被刪除,卡特琳娜的自畫像,拉里的死。這些事之間有什么聯系?他感到了威脅,仿佛有一團毒氣正慢慢從腳底向上侵?襲。
他搜索了一下卡特琳娜·庫斯金斯卡婭,第比利斯。他先用格魯吉亞語輸入她的名字,然后是斯拉夫語。他點進了幾個網頁,但沒有一個是他想要的結果。他翻出了當年在第比利斯的電話記錄,但一無所?獲。
馬克對卡爾說:“要是我給你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曾經住在第比利斯現在仍可能住這兒的俄羅斯女人,你能幫我通過使館找一下嗎?也許能提供個地址什么?的?”
“我試試。叫什么名?字?”
馬克將名字告訴了他,又說,“她估計有四十五歲了?!瘪R克回憶著,“7月出生,具體哪天不記得?了。”
卡爾從儀表板下的抽屜里拿出一支筆,“拼一下名?字?!?/p>
由于在開車,卡爾只能將馬克拼出的名字草草記下,“有照片?嗎?”
“沒有??赡芩Y婚了,姓氏也改了。不過至少從1988到1991年中,她在第比利斯州立大學上學。你可以從那找到她的一些信?息?!?/p>
卡爾拿起電話給使館撥了個電話,同時問馬克:“查這個做什?么?”
“她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很多年沒有聯系了?!瘪R克頓了下。再見到卡特琳娜要說些什么呢?誠然,他會問她拉里的事,但?…?…他并不希望事情朝著他不愿意的方向發?展。
“拉里更了解她些?!?—?—馬克自己都不確定這話是不是真的?—?—“拉里在這兒的時候可能聯絡過她。要是我能找到她,就能知道他們是否見過,拉里的狀態如何。我想盡可能將拉里死前的事都告訴他的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