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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他背不起劍了

“我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但我想要給他送一件禮物,我答應(yīng)過送他一柄寶劍。”

第二天早上八點的時候,我來到渝城西站,田康林等在西站門口,在春風(fēng)中蕭瑟又像是在春風(fēng)里生長。

“陳楊,項…………他背不起劍了。”田康林哽咽著拉住想要搭車去買寶劍的我隨后給我看了一張圖片。

圖片里的項少俠腫了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兒,被上眼瞼和下眼瞼擠在一起,右手臂只有一條空蕩蕩的袖子,右手手掌也蕩然無存,觸目又驚心。

“他………他是不是生病了?”我眼里起了一層薄霧,看不清春風(fēng)里的陽光燦爛。

“惡性骨腫瘤,一旦確認(rèn)就基本宣告死亡的癌癥。”田康林收起手機,點燃一支煙閉著眼睛抽,眼角滲出一滴晶瑩。

“不可能不可能,那次我們離開長沙的時候他還在跟我們揮手說著下一次見面,為什么?為什么?”我有些崩潰,接受人的離去本就讓我覺得痛苦,又更何況是一個單純明媚的小男孩死去。

“這種病得得幾率只有百萬分之三,陳楊,你知道百萬分之三是什么概念嗎?”田康林猛抽了一口煙,眼睛紅濁。

“不,不知道。”我木納搖頭。

“百萬分之三就是你拋硬幣,一直拋22次都是正面的幾率,這樣的幾率聊勝于無可他卻確確實實出現(xiàn)在項少俠的身上!”

“可以治好嗎?我們湊點錢,我不忍心一個才走出窮山惡水的孩子還沒有看世界美好就這樣離開!”我近乎嘶啞帶著懇求。

“陳楊,病房里的故事不像童話,殘酷悲傷又現(xiàn)實。”田康林睜開眼睛,把煙頭狠狠踩在腳下蹂躪,春風(fēng)吹在他的臉上,他眼角的長發(fā)隨風(fēng)而微動。

我站在風(fēng)里,感覺落寞,春光失啞。

“他已經(jīng)很難呼吸了。”田康林站在我的身邊低聲呢喃。

“什么意思?”

“起初項少俠的癌細(xì)胞在手臂上,后來做了截肢手術(shù)以為能夠活下去,卻沒有想到癌細(xì)胞已經(jīng)擴散在肺上。”

“他不能活了,是嗎?”

“骨頭上的癌細(xì)胞可以取出來剔除,肺上的癌細(xì)胞已經(jīng)侵蝕。”

我沉默不言,也無話可言,一種巨大的悲戚感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陳楊,聽黎槿說他很想活著,很想很想活著,他堅持了幾十次的化療,熬過了與父母團圓的一年,可他,可惡性骨腫瘤讓我們所有人都無能無力。”

“他還剩多久的生命?”許久后春風(fēng)才搽干了我的眼淚。

“幾天吧,也許一天,也許兩天,也許半個月,我們說不準(zhǔn)。”田康林又點燃一支煙。

聽到田康林的回答,我一陣愕然,隨后又陷入沉默。

渝城西站門口來來往往走過許多人,他們背著包希冀旅途順利,他們下了車感嘆旅途疲憊,站前的出租車網(wǎng)約車大聲吆喝,陽光下的人們像勤勞的螞蟻各自奔波,陷進渝城深處。

空序遼陽填不滿,戲中愁者忘身離。

無奈人生個人短,難有親伴多情長。

愿天假借報安平,求符日月是福彩。

我再一次回憶起項建宏宴請村名的那個夜晚,寒意漸深,人群渙散。

酒足飯飽后,在小山村酒桌上圓滑逢源的我實在禁不住酒氣的折磨,索性乘著上廁所的間隙,走出屋子,面對大山宏偉無言,呼吸新鮮空氣。

月色蒼涼下,我看到項少俠一人坐在院子里淚眼模糊,凄然一笑,站起身,拿起田康林給他買的木劍對準(zhǔn)墻壁,狠狠折斷。

我看到夜色朦朧下,寒徹的月光下,項少俠演變成一位真正的木劍游俠兒。

這名身在山村江湖便以為自己名動天下的木劍游俠兒,一夜之間,以最決然的蒼涼姿態(tài),離開了他的江湖。

刺骨山風(fēng)中,他最后對自己說了一句:

“不練劍了。”

也就是第二天早上,項建宏再一次宴請小山村里的親朋鄰居。

熱鬧來的快,去的也快。

傍晚時分項建宏就把項少俠接走。

項少俠爺爺執(zhí)意不走,說他是一棵老樹了,再挪一次根,就活不了了!

搬家的時候,項少俠什么都沒有帶,只是牽著他的瘸腿狗子,還有一柄斷成兩半的絕世木劍!

“走吧,要開始檢票了。”

田康林扔掉半截?zé)燁^拍在我的肩膀上,二人無言,木納麻木進站乘車。

高鐵平穩(wěn),我朦朧渾噩入睡。

在短短的夢里,我夢見那晚上的星光璀璨,我夢見那晚的月色是檸檬的昏黃,我和田康林坐在田埂上,背靠一整座黑暗森林,近處是水光搖曳,蟬鳴蟋蟀。

“斯坦,你今天為什么這么在意這個孩子?”醉酒的我扶著即將摔進稻田里的醉酒的田康林。

“實話實說,我是人性本善動了惻隱之心你相信嗎?”

“我信,就如同項少俠他就是人性本善!”我斬釘截鐵說到。

這世界大概就是如此,本性善良的人不美好,美好生活的人不善良,于是世間就成了苦命的矛盾的煉獄場。

到長沙的時候,出了高鐵站我和田康林正巧坐上縣際班車,黎槿買了一輛二手的代步車等在小鎮(zhèn)破敗的車站。

已是黃昏,山河落暮。

“好久不見,斯坦。”黎槿輕輕向我們走過來說到。

“好久不見,陳楊。”黎槿看向我,一抹紅色的夕陽在她眼眸里絢爛。

黎槿成熟了許多,又多了幾分樸素,頭發(fā)綁起來耷拉在肩膀上,烏黑中分明有了白發(fā)摻雜,眼角又多了幾絲皺紋。

黎槿還是那么喜歡穿裙子,黃白色蘭花底的碎花連衣裙,裙擺在山間的風(fēng)里搖動三兩漂浮。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蜿蜒的山路,行駛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不見遠(yuǎn)處山頂?shù)奶枴?

遠(yuǎn)方山上春風(fēng)十里,傍晚的風(fēng)吹向我們下了一場纏綿小雨。

十里春風(fēng)卻吹不進萬山連綿。

項少俠的家在黑暗里亮著,走近的時候才看見項少俠的爺爺坐在門口抽著旱煙,老人像一座腐敗的雕像在腐敗的墻壁下祈禱。

“爺爺。”我和田康林叫了一聲。

老人猛然睜眼,渾濁無光的眼窩深陷像一輪漩渦黯淡。

“你們來了。”老人放下嘴里的煙斗,抱在懷里。

“來了,夜里濕氣重,我們?nèi)ノ堇锇伞!碧锟盗肿叩嚼先松磉吀┥怼?

“我不去了,我守在門口,給我孫子拖延點活著的時間。”老人擺手拒絕了田康林的攙扶。

我和田康林不明所以看向黎槿。

“項塵說他昨天看到一個黑衣服的人吐血長舌頭要帶他走。”黎槿痛楚回答。

“我們進去看看他。”我和田康林沒有執(zhí)拗帶老人進屋里。

屋里有七八個人,項建宏抽著煙,項塵同父異母的妹妹在她母親懷里睡的安穩(wěn),婦人的眼角很疲憊,低著頭搖搖欲睡,幾位村名坐在藤椅上吧唧了兩口煙,想要開口又抽了兩口煙嘆氣不說話。

他們各有心事,各有感傷。

“項大哥。”我低聲開口。

昏黃燈光下所有人抬頭看我和田康林。

“你們來了。”項建宏咧開嘴苦笑起身。

“他在哪里?”

“屋里,哭累了,才睡著。”

“我想看看他。”

“走吧。”項建宏虔誠的引路,帶著我和田康林帶來側(cè)臥的門。

屋里沒開燈,我看見床的影子,也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床上一躍而下來到我們的腳下。

是那一只瘸腿的狗子。

項少俠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床上,像一具膨脹的尸體。

我和田康林慢慢的走近,害怕將他吵醒也害怕山村晚夜的寧靜。

項少俠失去了肩膀,失去了手掌,他像一個未完成又像是破損的雕像,沒有生氣,沒有光彩。

肩膀上插著一根長長的管子,一股液體順著管子流進他的胸膛。

“那根管子叫靜脈輸液港,輸?shù)氖腔熕幬铩!蔽覀兺顺龇块g,房門關(guān)閉的剎那,我與項少俠失去了聯(lián)系。

“項大哥,醫(yī)生怎么說?”田康林抽出一支煙來遞給項建宏。

“無能為力,徒增痛苦。”項建宏接過煙點燃,吸了一口,被自己嗆到了,輕輕咳嗽兩聲。

“所以…………”

“他哭著對我說想要回來這里,在生命的最后時光!”

項建宏又掩面哭起來,煙夾在手指中間任由的燃燒,煙灰零碎落在他的頭上,白了鬢角白了發(fā)梢。

“他很懂事的,化療的時候沒有哭,頭發(fā)掉完的時候還說自己成了少林寺的和尚,他很懂事的,我的兒子他不是傻子,他不是傻子,他也會安慰我,他會給我唱歌,他真的很懂事…………”煙在項建宏的手里燃燒殆盡落在灰塵的地上也成了灰塵。

“他也想活著,他真的好想活著,第一次截肢的時候他說他是楊過大俠,后來他說他想去學(xué)校,他說他要買一把絕世寶劍,他說他也想要和我一起修煉劍法,他想要比武招親…………他才十二歲啊,他的人生應(yīng)該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項建宏掩面痛哭起來,我和田康林抱住他的肩膀。

“你哭哭,你哭什么哭!你要是當(dāng)初不離開,項塵的病早就可以被發(fā)現(xiàn),也不至于現(xiàn)在治不好!”

門外傳來一聲怒吼,隨后而來的是項塵爺爺旱煙煙桿碎成兩半,在地上滾了兩個圈兒,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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