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人工河上的水泥橋，就能清晰的看見食堂大樓窗戶里眾師生忙不迭用餐的身影。

已是4月中旬，涼意不減反增，春雨帶來的潮濕倒一點不少，濕冷的環境令衣衫單薄的學生們不由互相挨著，結隊前進。

李金杰今天的腳步明顯缺少了以往那般愜意，這個小胖子今天本不必親自來食堂，卻不知道為什么臨時取消了與班里帶飯專業戶的約定。

穿過擁擠的人群，快步踏上樓梯，一跨二、三個臺階，登上二樓，吃力地擠進餓鬼軍隊中。快速經過一個又一個飄散著校園菜食混雜氣味的窗口，李小胖子艱難地呷了口自己的唾液，晃了晃腦瓜。

很遺憾，他不是來吃午飯的。

李金杰快速地張望了四周一圈，趁等餐人群正在此起彼伏的各種喧鬧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進半掩的后廚雜間門。

進了后間，李金杰放慢腳步，在廚房門邊左顧右盼了幾息，找準方位立即沖進一間偏僻的廁所。

這是后廚人員臨時使用的衛生間，李金杰緊捂著鼻子，顯然這廁所很久沒人認真清掃過了。胖子也只得忍著一股股陳年惡臭，用腳小心翼翼地踢開一扇扇布滿淺黃色斑痕、已然腐爛的廁門，把頭探進去，很快又把頭伸出來，對里面的東西敬而遠之。

最后一間，胖子的耐心已然見底，小眼快速掃了一遍，皺著眉頭即將要撤出。鼻子忽地抽了抽，雙眼霎時瞪得滾圓。

小胖子把捂著口鼻的手放下，扭頭盯著便坑愣了幾秒。回過神來，當即破口罵道。

“呵，咳咳咳，這玩意~剛才他娘的縮在在排便下水道里？還藏得挺深？故意的是不是？”

“你他~”一陣胃酸涌動，李金杰迫不得已住了嘴。

這時也顧不上污穢了，張了張兩只肥手掌，一個箭步上去，兩只手從里頭拽出一條黑亮得沾了墨似的長條玩意。這玩意剛剛離開下水道，顯得相當不適應，像條肥泥鰍一樣扭動得厲害，身上沾的不少東西飛濺開來。

“日了泥鰍了，動什么動，給老子安分點！”李金杰揪住它，啪地抽在墻壁上，連狠抽數下，這黑貨沒了動靜，抽暈了過去。

胖子見狀，又是半個身子探出來，朝外面張望一下。倒是沒有人發覺這里的動靜，外面依舊是鍋鏟和鍋底摩擦的聲音。李金杰松了口氣，轉頭看了看自個兒手上躺著的黑貨。

慢步走出男廁，擰開角落里專門洗拖把的水龍頭，簡單沖洗了下黑貨，抽出一堆皺巴巴的餐巾紙，胡亂擦了擦，一把塞進校服上衣，裹著它快速出去了。

校舍，四樓。舍友還沒回來，李金杰托出床底的行李箱，打開箱子，把暈迷的黑貨扔進去。又從角落里抽出一本黑牛皮封面的厚筆記本，翻到第四十四頁，取下原本夾著的一張相片，瞄了眼不省人事的黑貨。

“對上了，沒想到這家伙真的躲在這兒。”

四十四頁有一大段冗長的水筆字，目光掃過上面的第一行。

“原來你叫‘墨鰍蟲’。”

李金杰知道，目前除了手頭上這本，其他地方估計都找不到有關這種生靈的文獻。

筆記本上的字跡略顯潦草，但不妨礙查詢資料‘墨鰍蟲’，外形酷似鰍鰻，喜陰好濕。其幼蟲在大半個幼生期中，出于某種生理機制，會產生一種漆黑的膠泥狀物質包裹體表，但不粘手。

關于成蟲，其自然生長體型大多在四千華丈以上，即一萬米以上。壽命不詳，成蟲還個有專門的稱呼叫‘虺脈龍鰍’，也算是較為冷門的一種‘荒物’。

胖子的臉色很快苦了起來，這東西可不好伺候，饑餓時，幾乎什么東西都吞。

它因為提前結束冬眠，還不甚活躍。但終究還是顆定時炸彈，胖子還是提心吊膽得很。

萬一吃了舍友怎么辦，吃了校領導倒還勉強。李金杰坐在床板上開始思索起來。

一陣繁雜的腳步聲裹挾著年輕男孩的說笑聲忽地臨近。李金杰眼疾手快，將筆記本扔進箱子，啪得蓋上。

等人臨近宿舍，李金杰才開始裝模作樣得擦拭箱子，馬上又慢吞吞地拉上鏈子，推入床下。

進來的是四火，姓汪的一個苗條男孩。

“小胖，你在干什么，吃中飯的時候你在哪里吃的？沒看見你呀！”

“嗯~是這樣的。”胖子故作乖巧地回應道。

隨即話鋒大轉。

“你不配知道，好了，就這樣。”

“你媽~”

四火張了張口，倒沒說下去。

看著李金杰抱著自個兒的豬蹄髈，杵在床沿，自顧自晃著。

汪燧駒不打算繼續和胖子交流了，轉身串進其他寢室。

胖子靜坐許久，忍不住長嘆一口氣，俯下身凝視這囗黑漆漆的大行李箱，凝郁的目光穿透箱壁的阻隔凝視那條同樣黑漆漆的蟲子。

不過一個多小時，老天爺就一改之前的陰彌矯柔，雷厲風行起來，太陽的匕首狠狠割開了灰棉似的云幕。

驕陽熾盛，眾人午覺。

胖子干了今天第二件與往常大相徑庭的事。

他用外套裹著那條肥蟲子，登上去上一樓的樓梯。他行走的速度相當緩慢，腳每踩一節臺階總要犯高度強迫癥似的壓踏兩下，看起來相當刻板。

刻板得就像一只動作僵硬的提線木偶。

李金杰邁著僵硬的步子，抱著蟲，艱難地上到頂樓，原本鎖死的小門詭異地拉開，樓頂的陰涼的風吹在李金杰布滿豆大汗珠的臉上，引得胖子一渾陣哆嗦。

樓頂晃眼的白色瓷磚上毒人的日光肆無忌憚地跳躍著，毫不客氣地撞進人的眼里。

樓頂雖然太陽毒，但涼風相當密集，它們縷縷滑過胖子浸潤在汗里的身體。

李金杰站定在不算空曠的樓頂中央。

突的！風像被透明的鉗死扼住了喉嚨！

嗚咽的悲鳴聲一下子彌漫開來。

李金杰猛地被雷擊中似的，差點一個踉蹌摔倒，懷中的黑貨更是驚醒過來，像傷到七寸的蝰蛇一樣瘋狂掙扎，遠比響尾蛇更刺耳的聲音急鈴般回蕩。恐怖的完全超過這個體型的力道牽扯著胖子，左右整個人的動向。

肌肉被弄傷的李金杰終于忍受不住，拼出最后一口氣。

蟲子被猛拋到身后。

胖子倒在白晃晃的瓷磚地板上，大囗喘著粗氣，那條蟲子不知怎么樣了，不再發出聲音繼續撕咬人的耳膜。

四周一時間安靜下來，連風也止住了口。

“辛苦你了，小兄弟。”一道溫厚的男聲突兀響起。

李金杰聽得這聲，竟是顧不得脫力的疲憊，人強扎起來，雙眼正視前方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位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子正注視著他。

這位先生額很寬，目眶里鑲著一雙發亮的墨寶，嗓音醇厚，不似老酒，倒像是百年龍井。

一襲深青色半褂長袍，讓胖子腦中不由跳出語文課本上魯迅先生的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