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臨水煙霞 訴紅塵醉臥
- 晴時有風,心里有你:古言系列(套裝共7冊)
- 古語樓
- 10561字
- 2021-04-14 16:59:21
虞錦走進虞府,緩步朝書房走去,虞府自從虞志離奇“死亡失蹤”、段麗華離開之后,已經變得更加沉寂。連一眾仆從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出什么聲響來激怒主子吃了苦頭。再加上傳言之中虞志乃是虞錦所殺,所以仆從都離虞錦遠遠的,甚少靠近。
突然,斜刺里躥出一個人影,上前拽住虞錦的胳膊,虞錦定睛一看,竟是鮮艷明亮的程裳。
程裳見虞錦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將問及斷曲姐姐的話咽了回去,勉強朝虞錦笑了笑,說道:“總會有辦法找到的,不要著急。”
“我父親回來了嗎?”
“虞大人已經回府,只是回來便進了書房,至今未有動靜,我又不好闖進去問,只得守在這里干著急。不過,剛才二小姐來過,我聽見虞大人訓了二小姐幾句,沒多一會兒她便哭著跑開了。”
虞錦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程裳,你回房間給我拿一身勁裝,一會兒送過來。”
程裳有些詫異,正待要問,便見虞錦已經舉步進了書房,書房門虛掩著,卻聽不見里面任何的動靜。
虞展石看也不看虞錦一眼,只說道:“我很累,想獨自靜一靜,錦兒,你先回房吧。”
虞錦說道:“父親難道不想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母親當年會死,為什么段麗華會進虞家嗎?”
虞展石怒道:“難道你想幫著一個外人來質問你的父親嗎?段麗華如何進的虞家,又有何去處,都與你們無關。那名狂徒究竟是誰,竟敢闖進府來逼問我虞家夫人的下落。如若再叫我遇見他,我就要報官,將他凌遲處斬。”
虞錦冷笑道:“父親何必這么害怕?即便你報官,也沒有理由抓他。因為他是段麗華的親弟弟,他來問你他姐姐的下落,是觸犯哪條律法不成?還是觸犯了你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虞展石怔住,顧不得虞錦冷嘲熱諷的不敬,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問道:“你說什么?他是麗華的弟弟?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話音未落,虞展石頓住,自知失言,于是又朝虞錦吼道:“他說是麗華的弟弟就是嗎?有本事就找麗華當面來對質,看她是否承認,自己有沒有弟弟。”
“父親,你這是何苦呢?氣急敗壞、自露馬腳,只能讓人輕視。你說出實情,只要不是你刻意為之,我都愿意護你周全。可是你如若這樣胡攪蠻纏、不講情理,我就只能放任不管,斷曲的手段想必你不清楚。他是顧忌我,所以才明目張膽地闖進府,否則他有本事要你死一千次,且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死法。”
虞錦語氣很淡,仿佛不過是閑話家常一般,虞展石卻煞白了臉,喝道:“錦兒,你這是在威脅為父?”
“不敢。”虞錦站起身來,說道,“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直接登丞相府的門要人吧。”
虞展石這下才有些繃不住了,說道:“站住。丞相府兇險萬分,你不能去。”
虞錦略帶幾分嘲諷,說道:“父親大人這是承認丞相府中的女人就是段麗華了?”
虞展石囁嚅著動了動嘴,終是沒再說出話來,此番情景,說與不說都是一樣了。
虞錦默默地搖了搖頭,轉身欲離去,虞展石卻再次喚住她,說道:“錦兒,丞相府你萬萬不可莽撞亂闖,至于段麗華,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只是不是今日。”
虞錦卻未曾停步,似是未聽見此話一般,緩步走了出去。
回到房間,程裳已經拿來一身勁裝服侍虞錦換過,想要問清虞錦的去處,虞錦卻斜睨她一眼,不肯告訴她,并要她去涌金樓看住了斷曲,程裳悻悻答應。
已是要入寢之時,虞錦潛進丞相府,雖沒有費多少力氣,卻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尋出段麗華的藏身之處。突然看見一名小廝提著食盒朝廂房走去,心中了然,于是輕步跟隨走過去。
丞相府內并無石相的正妻侍妾,也無子女,所以有身份可以讓人送夜宵的人,除了石相,也唯有被石相親自抱進府的段麗華。虞錦下意識地跟過去,見那名小廝輕輕敲了兩下門,將那食盒放在廂房門口便離去了。
這倒是有些出乎虞錦意料,不過片刻,門被打開了,石相走出來親自將食盒提了進去,接著關上了門。
虞錦正打算往窗前走幾步繼續探聽虛實,卻聽見里面傳來幾聲脆響,似是盤碗被摔落在地,后又響起女人壓抑的哭泣聲。
虞錦一個起身躍上房頂,緩步走至屋頂中央,略挪開半塊瓦片,憑著室內微弱的光線,隱約看清屋內床榻上的女子正掩面哭泣,而石相卻站在她的身側,哄勸不下也有些想要罷手的意思。
“到底是八年夫妻,又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沒想到虞展石那老匹夫真真有些疼惜你,怕你遭到暗算,千方百計想要將你藏匿起來,不過,一切都晚了,你還是又回到了丞相府。”
段麗華用衣袖拭去淚水,問道:“我的來去,我不關心。但是,我還是想要問你,我的志兒呢?他在哪里?是不是在你手里?”
石相冷笑,譏諷道:“讓你在虞家八年,為的是什么,你難道忘了?你卻假戲真做跟了那老匹夫,還生了兒子?你說,我能讓那個雜種繼續留在你身邊嗎?”
段麗華猛然起身,口唇翕動,欲言又止,又捂住胸口,似是千萬般絞痛,啞聲道:“不要傷害他,否則你會后悔的,你會后悔的……”
石相輕蔑地說道:“你以為虞展石會為了兒子跟我拼命?他沒有那個膽量。至于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了,乖乖地留在我府上,說不定你兒子還能留下一條命。”
石相走出門外之時,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轉身迎上段麗華滿含敵意的眼神,說道:“你身上中的毒,唯有我能解,所以你逃出去也好,被救出去也好,都沒用。我只要你活著,你若死了,你兒子也必定會死,你是個聰明人,該要如何,不妨自己衡量衡量。”
本想趁石相離開將段麗華帶走的虞錦,此時卻有些猶豫起來,看著石相的背影走出廂房,走過庭院,她沉吟片刻,只得默默地將半塊瓦片小心覆上,幾個起落,離開。
回到涌金樓,虞錦聽見里面傳來程裳嬌俏的聲音:“斷曲,別喝了,小心傷身,小姐一定能將你姐姐帶回來的,你放心。”
虞錦倚在門框上,沒有敲門進去,只是隔著門輕聲說道:“抱歉,我沒有將她帶回來。”
門倏地被打開,映著斷曲一雙似是被火燒著了一般的血紅眼睛,斷曲竟似沒了問下去的勇氣,半晌才問道:“她是死了嗎?”
虞錦搖頭,說道:“這倒沒有,只是被石相用虞志的生死相威脅,我沒問她的意思,想必問了她也是不肯跟我走的。”
斷曲苦笑,轉過身又折回屋,將始終站在門內的程裳推了出去,猛然掩上門,毫無聲息,似是死一般的寂靜。程裳一個不防被推了個踉蹌,想要回身去拍門,但被虞錦攔住了。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程裳跟在虞錦身后,緩步朝虞府走去,回頭朝涌金樓望了望,說:“如果斷曲救出他姐姐來,要帶著他姐姐遠走高飛,小姐,你會答應嗎?”
虞錦失笑,說道:“這是斷曲的自由,他又不是將自己賣給了我,我有什么答應不答應的?”
饒是這般說,虞錦心里卻沒來由地生出一絲悲愴來,她與斷曲在乾坤門那幾年相依為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斷曲會離開自己,甚至已經習慣了嬉笑怒罵、古靈精怪的斷曲在身邊……
回到虞府,虞錦聽見程裳“咦”了一聲,朝她目光所及處望去,瞥見一抹淡綠色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目光一緊,心里的失落感更重了些。
一向粗枝大葉的程裳也似是知道虞錦心緒不佳,不敢多言語,只默默伴在她身側嘆氣。
次日,虞錦未起之時便聽見程裳在院中與人起了爭執,不用細細猜想便也知定是那油滑段祥,于是起床梳洗,扮作濁世佳公子的模樣走出門去。段祥正與程裳打得不可開交,明眼掃去就看得出段祥不過是戲弄程裳而已,否則依著程裳這般蠻橫、毫無章節的打法,遲早被段祥制住。
段祥跟在虞錦身后離去之時,突然回身朝程裳擲了一物,喊道:“接住……”
程裳下意識地接住,又以為是上了段祥的當,正待撒手扔回去之時,卻不見了段祥的身影,只得氣怒作罷,低頭看去,才發現是油紙小心包著的物件,摸上去還有些熱乎乎的,打開一看,卻是兩塊熱乎乎的玫瑰糕……
虞錦進譽王府時,段無妄正備著一桌早點。段無妄見虞錦走進來,招呼她一起吃。虞錦倒是沒有絲毫推辭地入座,尾指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細小的銀圈,在自己跟前的吃食上隨手劃了劃,才放心入口。
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能被銀飾驗出來,虞錦出自乾坤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她依舊慢條斯理地在段無妄眼前大剌剌地做著,毫不顧忌盛情邀請她一同進食的段無妄的顏面。
段祥在一旁“哧哧”地笑著,被段無妄一腳踢了出去,屋內的兩人詭異而寂靜地進食,屋外有人捶地哀號,又將狩獵那日的說辭重新搬出來哭訴了一遍。段無妄的臉發綠,不知是被段祥的哭訴給氣的,還是為虞錦故意要撇清與自己的關系而怒。
譽王始終是譽王,很快便調整了心緒,重新以一種笑談風云的姿態看向虞錦,仿佛虞錦用尾指上的銀圈驗毒的行為不過是在做某種進食前的儀式,而不是質疑自己的誠意。
虞錦問道:“大殿覲見那日中毒之事,可有眉目?”
段無妄斂色說道:“據你之言,我曾讓段祥派人暗查過,當日負責酒器的六個太監、宮女,在次日就被以手腳不干凈為由發落出宮了,至今未曾找到他們的蹤影。”
虞錦冷笑,說道:“不必再找下去了,大抵是已經被人滅口了,只此一點就足以證明有人在酒杯中動了手腳了。可知下令之人是誰?”
“容貴妃。”
虞錦蹙眉,后宮猶如朝局,也藏著千變萬化,誰人榮寵、誰人落魄也不過是朝夕之間。所以,虞錦對于這個新近得享榮寵的容貴妃雖不是一無所知,可也算得上知之不詳。
“容貴妃乃是寧王進獻宮中的,她進宮已數年,本本分分,也不曾顯山露水,熬到了妃位。懷上龍嗣后不曾呈報,待被人發現時已經懷胎八個月,那些想要耍弄心機使她墮胎的人,卻發現她的宮中防得滴水不漏。待到足月,她便用艾葉催產,誕下龍子,子嗣凋零的皇上喜不自禁,容妃聲勢一時水漲船高,被皇上冊封為貴妃。慕容紫也曾動過她的念頭,幾番交手才察覺容貴妃倒不似新進宮初享榮寵、張揚跋扈的那些妃嬪,在宮中這幾年沉默寡言,根基卻已穩,又有皇子傍身,此時想要她落勢,實則是難上之難。”
段無妄將容貴妃的事細細講來,虞錦聽著卻有些好笑,于是不免調侃他幾句:“久聞譽王姬妾成群,相比后宮三千佳麗爭斗風云也一樣精彩,只是未曾想到,連闐帝后宮也有牽扯,怪不得對宮中妃嬪起落也如數家珍啊。”
段無妄“咳咳”兩聲,繼續說道:“奇就奇在,本王與這容貴妃從無瓜葛,就算是她身后的寧王,與本王也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犯得著要陷害本王?”
這朝廷與后宮本就牽涉叢密,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虞錦一時想不明白,便將疑惑暫時擱置。
正在這時,段祥從門外走進來,說道:“太子府上有人來請,說是要金玉公子前去赴宴,譽王若諸事纏身不便前去,太子海涵體諒不會怪罪。”
段無妄起身,輕撣袍角,一副要湊興赴宴的架勢,回頭見虞錦卻穩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則有些驚異,問道:“太子既已開了口,不去豈不是更著痕跡?好歹去一趟才算是遮人耳目。”
虞錦淡淡地說道:“金玉抱恙,臥病在床,譽王代師弟前去太子府赴宴,名正言順。”
“好一個名正言順……”
話音未落,有黑色身影已至門前,轉瞬便至虞錦跟前,狹長的丹鳳眼內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只盯著虞錦看去。
段無妄朝門外苦著臉的段祥狠狠地瞪了一眼,段祥一副自己也沒看清太子怎么進來的神情,委屈又識相地躲到一旁去了。
段無妄轉過身來又是一副云淡風輕的神情,嬉笑道:“太子殿下,怎敢勞您親自來請本王前去赴宴?”
虞錦握住茶盞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緩緩起身,朝太子李潤見過禮,卻暗自腹誹李潤這個太子難道是做得太閑了?
“既然金玉公子暫且無恙,那就跟本太子一并過府吧?”
“恭敬不如從命。”
既已被人抓了現行,虞錦也不再扭捏,跟隨太子李潤出了譽王府,見段無妄帶著段祥始終跟在身側,李潤像是絲毫未曾瞧見一般,帶著虞錦徑直朝馬車走去。
段無妄笑著說道:“太子,金玉既是本王的師弟,還是讓他與本王同乘一輛馬車合適。”
李潤搖了搖頭,說道:“金玉公子乃是本太子的貴客,怎能怠慢于他?今日,本太子不光要與金玉公子飲酒盡歡,今夜更要與之同榻促膝暢談,這才不枉本太子一番誠意。”
虞錦有些犯了難,要知道她來譽王府前打定主意是不去太子府赴宴的,誰能料想到李潤竟會親自登門邀請。與他同乘一輛馬車,這便罷了,再聽見李潤適才那番話,虞錦想來便有些頭疼,一時腳步竟僵在了那里。
兩人互相爭執不下,此時一直靜默不言的虞錦開口說道:“不如太子和王爺同乘一輛馬車,金玉抱恙在身獨乘一輛馬車,也省得將病氣過給太子殿下與王爺。”
說罷,也不待兩人應對,返身踏上段無妄的馬車,催著車夫快馬加鞭離開。那車夫本不敢在太子和譽王跟前造次,先行揮鞭離開,只是被虞錦催得急,又仔細瞧過兩人的默然神色,確認自己不會被砍掉腦袋,這才放開了手腳,將馬車往太子府方向駛去。
太子府。
虞錦剛踏下馬車,太子李潤與段無妄所乘的馬車也疾馳而到,三人一同進了府,虞錦略略掃了一眼,已經將這府內布置默記在心中。太子設宴不在室內,而是在水湖廊亭之上,這廊亭不似平常府邸內的大小,而是獨獨大了三五倍之多。既有樂師奏樂,又有三五個舞娘起舞翩翩,仆從如云,石桌上擺滿各色酒菜瓜果,似極了招待貴賓的規格。
只是,虞錦卻不曾這般想……
段無妄落座后,眼神一直往舞娘身上那一截白皙的裸露腰肢上瞟,腰間系著一串銀質的鈴鐺,起舞間便傳來悅耳鈴聲,柔膩的舞姿,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勾魂姿態,著實讓人賞心悅目。
虞錦看段無妄不似故作沉迷的模樣,可是閱女無數的他,想必也犯不著在太子府中流露出饑渴的神態來,于是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正在這時,正待舉杯飲酒的段無妄不小心將酒灑在了衣袍上,起身朝李潤笑道:“太子恕罪,這歌舞著實助興,竟害本王失態,只得借你的舞娘幫本王更衣了哦?”
“請便。”
李潤拍了拍手,當下有兩個婢女出來,領著將兩名舞娘左擁右抱的段無妄朝離湖心亭最近的房間走去。
見段無妄走遠,虞錦端起酒杯佯裝欣賞太子府的景色,左右環顧,就是不與李潤的眼神相逢,碰撞。
怎知,李潤卻朝左右低喝道:“你們全都先下去。”
虞錦面容上浮起笑意,往椅背上靠了靠,一手仍舊端著酒杯,另一只手卻直直垂了下去,借著衣袖掩蓋,手中扣著一把細刃匕首,她是起了戒備之心,或者說她自從踏進這太子府便從未卸下戒備。
李潤說道:“金玉公子,此前像是在何處見過?”
虞錦微瞇著眼睛,應道:“哦?金玉乃是一介草民,如若不是跟隨師兄,想必是無緣得見太子尊容。”
李潤卻不理會虞錦的寒暄之言,繼續說道:“在一座廢棄的宅子內,本太子前去查案,似是見過金玉公子的身影,畢竟金玉公子這般的風姿……”李潤刻意頓了頓,朝虞錦的腰肢處打量了去,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舉世甚少……”
虞錦坐直了身,半靠在石桌前,掩蓋住腰肢胸腹,未等想出應對之言,便聽見遠處房間傳來一聲嬌吟,緊接著又是幾聲,似是受不住歡愉被人掩住嘴仍舊喊出聲,那聲音勾人心魄,只恨得這湖水蕩漾不及春情綿軟悠長。
虞錦與李潤互視一眼,虞錦本想做個對段無妄的風流情事了然在心的神情,卻在李潤那淡然自若似是沒聽見任何聲音的眼神下僵在了臉上,只得悻悻地低頭,埋頭喝酒。
李潤突然問了句:“你家師兄在府里也經常這樣嗎?”
虞錦差點兒一口酒噴出來,干咳了幾聲,慌亂道:“不,不,哦,對,對,經常這樣,興之所至,情之所欲。”
李潤正色問道:“那么金玉公子此時可有興致?不如……”
虞錦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已經抵在了石桌下方,匕首入石一寸,才壓抑住心中情緒,回道:“沒有,沒有,金玉沒有興致。”
李潤死不罷休,一臉鄭重,繼續問道:“哦?難道說金玉公子對女人從無興致?”
虞錦的匕首已經入石三寸,似是咬住牙,一字一句地說道:“金玉不是對女人沒興致,而是在白天沒興致……”
李潤一臉釋然,和善說道:“也對,像你師兄這般獸性的人畢竟不多,如此一來不如這般,你今夜就留在太子府,剩下這幾個舞娘本太子送你盡盡興。”
“恐金玉無福消受。”虞錦慌忙推托,只恨不得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李潤笑道:“也是,像金玉公子這般風姿,還需要別人來體貼體貼才好。”
虞錦看著李潤那張天殺的面容,想要拔出匕首朝他刺去之時,才發現匕首入石已深,用力之下竟未將匕首拔出來。
正在這時,那嬌吟聲再起,似是感受到極致噴薄后而猛然釋放出的喊叫聲。
如若這是在眼前,或者虞錦已經將其亂刀刺死,只是段無妄選擇的距離當真是拿捏得不錯,既不至于遠到聽不清,又不至于近到聽見那皮肉的齷齪聲音,只留下讓人遐想的空間。
正在這時,有隨從來報,翼王李澤來見。
虞錦有些訝然,朝李潤望去,卻見他仍舊是毫不動聲色,命人將翼王引至湖心亭相見。
太子李潤與翼王李澤一番寒暄,落座之后,翼王才朝虞錦微微點頭,似是不曾熟悉的點頭之交,虞錦還禮,一杯酒飲下,未及再起話頭,便聽見段無妄所在的房間又起嬌吟之聲,只不過這次的聲音跟前面的略有不同,微微低沉柔啞了些。
虞錦這才記起,段無妄當初是抱著兩名舞娘進了房間的,雖不是自己所為,可是冠以自己師兄為名,虞錦當真有些羞憤不已,只埋頭喝酒,也不看面前這兩人的神色。
或許是氣氛略有些低沉,李潤便拍手招來樂師、舞娘繼續助興,自舞娘上場,翼王的眼神便也落在了她們身上,直到他那清冷的聲音響起:“太子,臣弟突然有些不適,可否讓舞娘陪臣弟于房間里小憩?”
李潤淡定自若,朝翼王道:“無妨,請自便,要幾個舞娘同去?”
翼王隨手指了其中一個說道:“一個足矣。”說罷,翼王起身,在婢女的帶領下,與舞娘往另一處的房間而去。
虞錦含在口中的酒終于噴了出來,落在李潤的衣袍上,李潤似是毫不在意,接過身后婢女遞過來的帕子,只是隨手拭了拭衣角,便放任不管。
虞錦說道:“金玉失態,望太子恕罪,譽王與翼王都去更衣小憩,太子但凡有此需求,不用理會金玉。”
太子李潤淡然說道:“無妨,本太子與金玉公子一樣,白日里,毫無興致。”
虞錦又在石桌下摸弄那把匕首,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消除心中怒恨,饒是她平日里是多么泰山壓頂不驚心的一個人,此時已經被譽王與翼王在太子府的舉動震撼到極致。
單單是譽王便罷了,畢竟他放浪形骸、不羈成性,做出這番舉動來算不得什么驚世駭俗。可是一向清冷、輕易不接近人的翼王,竟然也開口要在舞娘的陪伴下小憩,就不得不令虞錦驚訝了。
虞錦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卻絲毫感覺不到醉意,對面李潤的眼睛似是被酒水洗刷過一般,陰霾漸去,眼神越來越明亮,似是要將人看透。
段無妄的房間內歡愉聲仍舊,撓得人心、肝、肺都有些酸癢,翼王的房間卻毫無聲息,仿佛真的睡著了一般,死一般的寂靜。
虞錦埋首在臂間,俯在石桌上扮酒醉狀,對面的李潤仍舊一杯杯地在喝酒,卻也不出聲再擾虞錦。
段無妄那扇門終于打開,他信步朝湖心亭走過來,虞錦回首看去,見段無妄一臉被撫慰過的春風得意,不由得有些鄙棄,不屑地看向別處。沒過一會兒,翼王也從房間里走出來,與段無妄分別站在涼亭出口處的左右兩邊寒暄著。
而居中仍舊舞著腰肢的兩名舞娘,此時舞步已經有些慌亂,她們不停地看向遠處,卻不見同伴在被人歡愉過后走出來,面容仍舊嫵媚地笑著,眼神中卻有藏不住的擔憂、恐懼。
虞錦笑著朝段無妄問道:“伴你進去更衣的兩名舞娘呢?怎么沒同你一起出來?”
段無妄笑得邪肆狷狂,說道:“一個身子不如師弟你柔膩纖細,被我殺了;另一個聲音不若師弟動聽,也被我生生斷了經脈,還躺在屋子里呢。”
那兩名舞娘相視一眼,卻再也擠不出笑容來,與她們面色同樣難看的還有虞錦,虞錦眼神像刀子一般朝段無妄刺去,誰知段無妄卻不理會她,笑著朝翼王問道:“翼王,你屋里那一個呢?可也是死了?”
翼王雙手握了握,似是剛才碰到過不潔的事物,淡淡說道:“我沒殺她,只是將她綁縛了起來。”
話音剛落,那兩名舞娘同時舞動腰間的鈴鐺,鈴鐺發出的鈴音與她們剛才起舞時截然不同,有種尖利而攝人心魄的威力,兩名舞娘舞動腰肢的速度越來越快,站在近處的奴仆已經口吐鮮血、身形不支,站在遠處的奴仆捂住耳朵在地上打滾兒。
虞錦只覺得胸腔內有些氣血上涌,對面李潤仍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似是在壓制著什么,而段無妄扶在柱子上的手骨節青白、咯咯作響,翼王背倚在廊柱上,面色已是慘白。
虞錦隨手揮出衣袖,手中扣住的十根銀針準確無誤地刺進舞娘晃動的鈴鐺中,鈴鐺內的轉珠被銀針卡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再揮手又毀去十個鈴鐺,轉眼間正面朝向虞錦的鈴鐺已盡數被虞錦的銀針毀去,鈴音已是大大減弱,兩名舞娘徹底慌亂。
李潤擱下酒盞,一揮手,數百暗衛從遠處奔赴過來,為首的正是虞錦那日曾在暗處見過的李潤近侍,名喚平生的隨從。
兩名舞娘倏地回身,背面的鈴鐺又被虞錦的銀針盡數毀去,再無鈴音響起,數百暗衛將兩名舞娘徹底圍住,刀槍之下,兩名舞娘被刺傷,如爛泥般被拖了出去。
太子府上的奴仆動作就是快,轉眼間就將地面收拾得干干凈凈,各人臉上毫無異狀,絲毫不曾被剛才的血腥場面嚇得手腳酸軟。
李潤讓平生將段無妄與翼王帶走的舞娘帶上來問話,平生依言而去,臨踏出廊亭前,朝虞錦望了望,似是有些疑惑之意。
誰知,片刻間,平生卻只將段無妄房中那名被斷了經脈的舞娘帶了過來,而翼王房中那名舞娘卻似是逃脫了,繩索斷掉,卻不見人影。
段無妄笑得一臉的意味深長,說道:“還是翼王憐香惜玉啊。”
翼王李澤不是聽不出段無妄話中的深意,但他只淡淡地說道:“我從未殺過人……”
李澤眼神悠遠,看向水湖深處,虞錦卻心有感觸,想必翼王在太子府上看到這仆從如云的景象,心里大抵也有些難過吧?即便不是人人都能問鼎寶座,即便不是人人都會腳踏祥云,可最基本的榮耀與尊崇是任何一個皇子都該享受到的吧?
那名舞娘被平生拖到涼亭,卻倔強得很,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頭朝地面上撞了過去,平生攔阻不及,用手抵在舞娘的鼻間,低聲道:“太子,她暈過去了。”
“帶下去,讓人小心看管,等醒來再問話。”
李潤看也不看那舞娘一眼,便讓平生將其帶走,反而朝段無妄與翼王問道:“你們是怎么看出她們有問題的?”
段無妄笑著說道:“她們的舞姿柔媚,露出腰腹,卻將脖頸與胸前捂得嚴嚴實實,這么做的目的,除非她們就是不想讓人看見胸。所以,本王就一定要看看她們的胸,看完了胸,再看看別的……”
虞錦悶頭喝著酒,一言不發,只聽那恬不知恥的段無妄又繼續說道:“果不其然,胸上文刻的赤狐,只要遇熱便會顯現……那不知翼王是如何看出來的?”
翼王淡淡地回道:“直覺。”
很模糊的回答,太子卻不曾追問,段無妄也只是笑笑。
正在這時,平生過來說道:“太子,皇上命太子進宮覲見。”
“知道了。”
虞錦等三人起身,李潤笑著朝虞錦說道:“可惜父皇有旨,命本太子進宮,否則今晚定要與金玉公子促膝暢談才是。”
虞錦打個哈哈,慌忙回身疾步朝外走去。段無妄理了理衣衫,一邊嬉笑著逗著太子府上的婢女,一邊跟在虞錦身側,虞錦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出府后本想著擇路離開,誰知在翼王淡然注視的眼神下,被段無妄拖進了馬車內。
虞錦緊緊扣著指間的銀針,刺向段無妄的面門,段無妄一斜身,緊貼在車廂壁上笑著說道:“小師妹,怎么一上來就要下死手呢?”
虞錦冷笑,說道:“段無妄,戲演砸了。”
“怎么演砸了?難道我那一場‘單龍戲雙珠’不夠精彩嗎?”段無妄不改嬉笑,不怕死地湊近嗅了嗅,然后說道,“本王還納悶兒為什么在逼著她們叫喚的時候,聞見她們身上的脂粉味兒就惡心,原來本王更喜歡小師妹身上的味道,淡淡清香,嗯……”
虞錦微瞇著眼睛看向段無妄,手中的銀針蓄勢待發,段無妄只得告饒。
“你可知道那幾名舞娘是誰送進太子府的?寧王。”虞錦說道,“寧王既然想要用舞娘內媚之術控制住太子,你卻冒冒失失地摻和進去,就不怕得罪寧王?”
段無妄笑了,笑得有些柔和真誠,說道:“本王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本王嗎?”
虞錦冷著臉,絲毫不動聲色地說道:“隨你怎么理解,我無所謂。”
段無妄目光有那么一瞬間的黯然,隨即又恢復了神采,說道:“這本是太子布下的局,他自己不愿意與寧王針鋒相對,揭穿舞娘是赤狐一族的隱秘,于是便邀本王與你同去太子府,要你我來破這個局。”
虞錦打斷他,問道:“如若我們就是不出手呢?難道太子會逼著你我出手?”
段無妄卻正色說道:“那赤狐一族的女子,自幼習得兩項絕技,一是內媚,二便是蠱術。內媚之術只針對男子,讓他俯首稱臣從此不再近其他女色;蠱術卻只對女子而言,如果只是舞娘一人之力,是近不了你的身,但是她們五人同時動手,本王怕你吃虧……”
“哼,你是小瞧乾坤門還是小瞧我?”
虞錦別過頭去,冷哼一聲,語氣到底是柔軟了許多,突然想起后來的翼王,于是問道:“那翼王呢?依著他的武功,既然能制住那名舞娘,為什么還會任憑那舞娘掙脫繩索給逃了?”
段無妄笑著說道:“他什么心思,你心里已然明白,何必來問本王,本王懶得答。”
虞錦失笑,不再追問,兩人一路上靜默無言。
到了譽王府,如同上次一樣,虞錦從側門再行離開回虞府。路過斜對角處的翼王府之時,竟看見翼王的馬車剛剛到達,虞錦在暗處停住腳步,見翼王緩步下了馬車,步履有些艱難,低聲咳了幾聲,有些身形不支的模樣,虞錦舉步上前,頓住腳步,看見自己朝向空中虛扶的手,有些失神。
那一刻,虞錦察覺到自己有種想上前相扶的意圖之時,轉過身疾步離去。
直覺里,這不是自己該接近的男人。
未曾走出多遠,突然傳來有人倒地的悶哼聲,緊接著有人低聲訝然喚了一聲“翼王”,卻又硬生生地住口,顯然是被身旁的人制止。
遠遠的,又聽見一行人過來,說是慕容紫從宮中派來服侍翼王的宮女、太監,府門前原本站著袖手旁觀的仆從這才慌了神兒,趕緊上前幫著扶起翼王,一并回了府。
虞錦并未直接回到虞家,而是又去了涌金樓。
推門走進涌金樓內斷曲所在的房間,看見斷曲正斜坐在椅子上,手里仍舊握著一壺酒,看似一夜未曾睡過,眼睛紅腫,頹廢得不成樣子。
虞錦將手伸過去,在斷曲面前平攤開,就那么淡淡地看著他,斷曲與她默契十足,怎能不知她心意,將手里的酒壺遞到她手上便轉過頭去。
虞錦將酒壺置于桌上,發現桌上竟然放了一個食盒,虞錦看清上面的虞家標記,知道定是程裳來過。
觸手尚有余溫,虞錦將飯菜布好,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說道:“過來,陪我用飯。”
斷曲到底是不敢再違逆虞錦的意思,懶散散地走近,執起筷子在自己面前的小菜里翻揀著,虞錦也不催他,只是說道:“我有事要你去辦,不吃東西沒力氣撐下去,就別怪我沒提醒你此行艱難。”
斷曲握住筷子的手微微頓了頓,低聲應了下來,一言不發地大口吃起菜來,只是那狼吞虎咽、不知其味的樣子,令虞錦再三可惜了程裳的手藝。
吃罷,斷曲問虞錦到底安排何等差事給自己,虞錦說道:“我要你去查訪虞志的下落。”
斷曲有些詫異地看了虞錦一眼,良久沒有作聲。
虞錦只以為斷曲惦念著被困在丞相府內的段麗華,于是說道:“你姐姐段麗華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會照看著,不會讓她出事。”
“程衣不在你身邊,程裳又是個不省心的,我如若走了,你怎么辦?”
斷曲說這話時,似是無意,卻引得虞錦心里一熱,這么多年的情誼,到底是不會錯的。
最終拗不過虞錦的堅持,斷曲只得離開去尋找虞志,那畢竟是姐姐唯一的骨肉,他不能眼睜睜地再看著姐姐與親人骨肉分離,那樣的苦,他懂。
斷曲將隨身帶著的藥丸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留給虞錦,又叨念虞錦不要瞧不上那些旁門左道,關鍵時刻最起碼能保命,虞錦看著他離去,手里緊緊握著那個布囊,露出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