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家事國事
- 進退舍得: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全集)
- 冷成金
- 12273字
- 2021-04-14 16:38:13
宋朝經百年承平,朝中的保守勢力異常強大,他們總是以祖宗家法為由,肆意打擊朝廷中的新進,以維護自己的利益,其中又以王珪為領袖。王珪雖也是蘇軾的恩師,但他作為太學體的維護者,一直對這位才華橫溢的門生心存不滿。在他心中,蘇軾是一個恃才傲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年輕人。他認定,一旦仁宗重用蘇軾,必然會對自己十分不利。因此,蘇軾守制三年,他經常留意蘇軾的一舉一動,企圖趁蘇軾還未為官,便將他打壓下去。蘇軾即將入京,他當然知道仁宗會很快把蘇軾招入翰林院,只是找不到好的證據來彈劾蘇軾。
這日,王珪正在家中,洋洋得意地欣賞自己的《王禹玉文集》。管家拿著一封信,從門外跑來,說:“老爺,這是從四川眉州來的信。”王珪接過信一看,大叫一聲:“好!快請呂大人和胡大人。”
呂誨與胡宿身為朝中臺諫兩院的首領,一直就是王珪一黨。現在得到蘇軾在家鄉不軌行為的舉報信,王珪自然非常高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用臺諫兩院彈劾蘇軾。
呂誨與胡宿很快來到王家,兩人行禮落座后,王珪將信交給他們。
呂誨看完信,不斷說道:“好,好!這回定叫那西蜀小子嘗嘗我等的厲害!”王珪也放下平時沉穩的架子,喜形于色地說:“你們臺諫兩院正好可以借清議身份對此大做文章。蘇軾狂悖之極,竟連這點最根本的人倫禮儀都不守,豈能讓他回來入我翰林院!”胡宿附和道:“王大人放心,我等誓死捍衛朝綱,維護祖制,不能讓蘇軾狂生為所欲為。”王珪拍案而起,笑道:“好!二位大人,歐陽修提拔的新進都已外放,使那文風改革已成無米之炊。呵呵,如今就剩下最后一個,也是最厲害的一個,我等且不可等閑視之,絕不能讓他任職翰林院。”
呂誨問道:“王大人所言極是!那該怎么辦?”王珪坐下,說:“故技重施!呂大人、胡大人,暗中以老夫名義號召百官上聯名書,就說蘇軾在眉州敗壞倫理正是文風改革所致弊害的明證。”呂誨點頭稱道:“禹玉公深謀遠慮,此可謂一石二鳥。”胡宿也附和道:“禹玉公,下官這就去辦。”王珪捻須沉吟道:“要快。要趕在蘇軾復職之前。”
第二日上午,朝堂崇正殿,仁宗臨朝。
司馬光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才學淺陋,而史料浩如煙海,需年輕才俊助臣一臂之力。臣聞蘇軾已守制期滿回京。兩年前陛下就欲授他翰林學士,蘇軾守制兩年,潛心讀書,學問必定大有長進,陛下何不令其入翰林院,助微臣修史!”
仁宗驚喜道:“蘇軾回京了,好!”
呂誨急忙出班,手捧百官聯名的奏折,語氣陰森地說:“陛下,蘇軾兩年守制,并非潛心讀書,學問也未必長進。蘇軾在眉州守制期間不守孝道,竟夫妻同房敗壞禮義,大害人倫,其無恥荒淫令人發指。這是百官聯名上書要懲戒蘇軾的奏章。”
仁宗看罷奏章,大驚道:“竟有此事?!”
呂誨接著奏道:“陛下,還不止這一件。蘇軾還于守制期間,指使家奴,打傷姐夫及家人,搶回姐姐的尸體,將已出嫁的姐姐安葬在蘇家的墳里。此事既違我大宋律例,也有傷風化。蘇軾未仕而犯律,應從重處罰,怎可再入翰林院!”眾官齊聲附和道:“陛下,蘇軾大逆不道,敗壞倫常,理合廢黜功名,予以重罰!”王珪在朝班前列紋絲不動,臉上流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歐陽修、范鎮吃驚地對視了一下,眼中的神色仿佛在說:“早知如此,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仁宗畢竟愛才心切,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朝堂中空氣凝固到令人窒息。
這時,侍官忽然來報:“陛下,交趾國派使臣送來一頭怪獸,使臣正在殿外候旨。”仁宗為之一驚,隨即喜道:“噢?好!宣!”
侍臣大聲宣道:“圣上有旨,宣交趾國使臣上殿!”
交趾國二使臣身著短衣,來至大殿跪下施禮道:“交趾國使臣阮尚文、武止戎受我大王差遣,前來拜見大宋國圣上,祝大宋皇帝萬壽無疆!”仁宗道:“使臣平身。二位使臣,前來我朝,不知有何使命?”阮尚文道:“陛下,鄙邦幸得麒麟一頭,特來獻給上邦以示友好。”仁宗大悅道:“哦,多謝你邦國主。”接著又對內侍說:“好好款待二位使臣,二位使臣一路勞頓,暫請歇息。”二使臣謝過,在內侍的帶領下,昂首離去。
眾臣嘩然,面面相覷,有驚有喜有懷疑,表情不一。歐陽修、范鎮等人連連搖頭,他們從兩使臣傲慢的神情中看出些不對。
這時,王珪出班奏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天降此瑞獸,說明陛下仁德感天地。”胡宿也附和道:“陛下,此乃吉祥之兆啊。”
司馬光出班奏道:“陛下,麒麟一事,古史雖多有記載,但系傳說,并無確證。陛下不可盡信。”王安石聲如洪鐘地奏道:“陛下,小邦機詐,不循正道,以它物冒充麒麟亦未可知。陛下宜乎慎重。”歐陽修道:“陛下德化廣被,天人共襄,外物不足惑我圣主。”范鎮也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是不是麒麟,還是看看再下結論不遲。”仁宗道:“言之有理。眾卿,隨朕觀看。”
仁宗率眾臣來到崇正殿外,只見一大木籠中關著一頭通體金黃、似馬身而鹿角的大獸。大臣們好奇地前后觀瞧,皆搖頭表示不認識。仁宗問諸朝臣:“眾卿可有識此怪獸者?”大臣們皆低頭,默不作聲。
仁宗不得不點名道:“歐陽修,你見多識廣,可識此物否?”歐陽修奏道:“陛下,微臣有負圣恩,臣不識此物,但這絕非麒麟。”仁宗道:“司馬光,你可認識?”司馬光回答:“陛下,微臣不識,但此獸與古書所記不合。”
王珪上前奏道:“陛下,為兩國交好,就當麒麟收下也是無妨。”
范鎮奏道:“陛下,不可。若不是麒麟,我大宋以麒麟之禮收下,那人可就丟大了。”仁宗一皺眉:“那當如何?”
又是一片沉默。
王安石打破沉默,堅定地說:“陛下,此乃交趾的鬼蜮伎倆。送此物來,若不識,則笑我大宋無人;若當麒麟收下,則會貽笑天下,交趾以后則不再尊重我大宋。臣以為,應張榜求奇人異士辨認,待確認以后再行接收之禮不遲。”仁宗笑道:“如若張榜后也無人識得,那時該如何?”王安石道:“那時再選數種無人識得的奇物,送往交趾讓其辨識。這樣雖不合大國之體,但也算有來有往,使交趾無功而返,不至為交趾所取笑。”仁宗沉吟:“也只好這樣,張榜辨認。”
胡宿和王珪在人群中詭秘地耳語著。突然胡宿上前奏道:“陛下,榜文若被交趾使者看到,還是要笑我朝中無人。既然蘇軾回京,何不宣蘇軾前來辨認!”王珪會意地低頭一笑。
司馬光忙奏道:“陛下,不可。人非全能,如此奇異之物,蘇軾也未必認識。”仁宗道:“若不識得,豈不還要張榜!”王珪沉穩地奏道:“陛下,蘇軾既是我大宋奇才,必能識得!”
歐陽修、范鎮等當然知道王珪的用心,但也無言以對。
仁宗倒是想以此見證一下蘇軾的才學,說:“眾卿不要爭了。明日宣蘇軾回朝進殿辨識,即便不識,朕也不會怪罪。”
下午,范鎮、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來到蘇家臨時居住的懷遠驛,一為探望蘇洵父子,一為商量上午仁宗宣蘇軾辨認怪獸之事。眾人與蘇洵行禮寒暄畢,分賓主落座,蘇洵說:“軾兒、轍兒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眾人聽到,便都不說話,大家均臉色凝重。蘇洵疑惑地看著諸位,捻須觀察。
歐陽修打破沉默,客氣地問:“明允公,千里之行,費時幾何?”蘇洵也客氣地答道:“水旱兩路,歷時三月有余。”范鎮心直口快,說:“明允公如何住在這驛站里,是不是囊中羞澀?我有一處宅院,如不嫌棄,可以搬去居住!”蘇洵拱手道:“范公厚愛。這懷遠驛十分寬敞,又兼來往十分便利,就卜居在此處了。不怕諸公笑話,去年眉州大旱,軾兒將拙荊多年積存起來的近千石糧食都放給鄉親了,這糧原是為了我們父子來京時置辦房屋用的,因此現在無錢置房。”眾人聽見這話,一番贊嘆后,又皆不語。
蘇洵見此狀,忍不住問道:“諸公,莫非朝中出了什么事嗎?”正說著,蘇軾與蘇轍從外走進來,蘇軾、蘇轍見到在座各位,急忙深深作揖道:“拜見恩師,介甫公,君實公。”歐陽修等皆面色凝重地看著蘇軾。
蘇洵一見不妙,忙問:“諸公,莫非此事與軾兒有關?”范鎮急躁地起身說道:“是啊,明允公,今日朝中百官聯名上書皇上,奏他不守孝道,敗壞倫常,還強搶姊尸,打人致殘,紛紛要皇上廢黜子瞻功名,還要判罪于他。”父子三人皆大驚失色。
歐陽修寬慰道:“明允公,是否他們以訛傳訛,誣陷子瞻?”蘇洵爽利地答道:“不,確有其事!”這回輪到眾人大驚失色了。
蘇洵堅定地說:“既然是在座諸位,蘇某就不隱瞞了。我女兒嫁給她程家的舅表兄弟,誰知程家小子太不成才,品行惡劣,將我女兒虐待致死。女兒死前留下遺言,要葬在蘇家祖墳。鄉親們氣憤不過,才將我女兒的尸首迎回蘇家,安葬在蘇家祖墳。且眉州知州已結了此案,蘇家不告程家逼死人命之罪,程家不告蘇家強搶尸體;至于打人至殘,眉州已發公文緝捕人犯,與軾兒無涉!”眾人松了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司馬光比別人嚴肅得多,問道:“那不守孝道,夫妻同房之事呢?”蘇洵說:“也確有其事,不過我以為這不僅不違孝道,反而是深合孝道。”范鎮聽罷,笑道:“哈哈,原來是你這個老子教導的,我看你怎么跟聯名上書的百官辯白。”蘇洵略感不快,說:“這本是我家中之事,為何要跟他們辯白?”歐陽修搖頭苦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司馬光不太高興地瞪了蘇洵一眼。
王安石揮一揮手,對蘇軾說:“此事再議。子瞻,如今你倒要想著應付一樁火燒眉毛之事。今日朝中有人向皇上推薦,宣你入殿辨認怪獸,你要胸中有數。”蘇軾忙問道:“介甫公,什么怪獸?”王安石說:“交趾進貢來的東西,說是麒麟,但非鹿非馬,無人識得,但絕非麒麟。”歐陽修關切地問道:“子瞻,你識不識得?”蘇軾沉吟片刻,說:“沒有親眼看見,難以斷言。”范鎮心中不平,大聲說:“若是不識,可以稱病不去!”司馬光大聲說:“稱病可不妥。”
王安石指著蘇軾說:“不過,子瞻,交趾想讓大宋丟丑,朝廷上有些人想讓你丟丑,你要當心。”蘇軾爽快地答道:“皇命在身,赴湯蹈火,亦應不辭。至于臉面,只要我正道直行,即使不識,誰又能污我!”眾人皆點頭稱好,司馬光也贊道:“子瞻這番話,頗有古時君子之風啊!”
次日上朝前,蘇軾奉旨來到崇政殿外,辨認怪獸。殿外院子里,諸多大臣也遙望著怪獸嘰嘰喳喳,不時看蘇軾一眼。蘇軾觀察凝思片刻,一絲笑容拂過嘴角。
仁宗坐朝后,即刻宣蘇軾上殿。大臣們立即議論起來,朝堂內一陣騷動。蘇軾著玄色官衣,戴官帽進殿,瀟灑之氣冠絕朝堂。
進得殿內,蘇軾倒身拜道:“新科進士蘇軾奉旨覲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后,仁宗親切地問道:“蘇軾,丁憂守制三年了吧?”蘇軾感動地回道:“是,微臣多謝陛下垂念之恩。”仁宗點頭道:“哦……家中可安排停當?”蘇軾答道:“回稟陛下,微臣已舉家遷到京城。每年祭掃之事也已安排妥當。”仁宗繼續問道:“嗯,蘇軾,昨日朕收到百官聯名上書,要朕廢黜你的功名,還要治你的罪。不過,也另有人舉薦你來辨認交趾國所送怪獸。朕先問你,你識得怪獸嗎?”蘇軾施禮道:“陛下,微臣遵旨,已看過怪獸,已然識得了。”
仁宗驚喜不已,大臣們也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目光集中在蘇軾身上。王珪等人面露不悅之色。仁宗忙問:“快說,此怪獸應呼何名?”蘇軾答道:“此乃麋鹿,又名四不像。”“啊……?!”大臣們失聲驚呼,朝堂內頓時騷動起來,胡宿、王珪也吃了一驚。
仁宗又問:“你如何得知?”蘇軾從容答道:“五年前,一天竺僧人落拓西蜀,與微臣相遇,與臣論佛,交契頗深。僧人贈微臣千獸圖,上有此物,故而識得。”仁宗豁然,眾臣亦如釋重負。
仁宗說:“宣交趾國使臣。蘇軾,你可與其對質。”蘇軾領命。
不多時,阮尚文、武止戎二使臣傲慢進殿,一副目中無人之態。施禮畢,仁宗正色道:“使臣平身。爾等所獻怪獸,并非麒麟。兩國邦交,禮儀為先,為何戲弄我大宋!”阮尚文還不依不饒,說:“陛下,我主獻麒麟以示友好,怎能說是戲弄。既說不是麒麟,那是什么?”仁宗轉向蘇軾道:“蘇軾!告訴使者!”蘇軾答道:“臣遵旨。”轉向兩使臣說道:“此乃麋鹿,又名四不像。它的犄角像鹿,面部像馬,蹄子像牛,尾巴像驢。但整體看上去卻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牛非牛,似驢非驢,故得‘四不像’之名。相傳姜子牙隨武王伐紂,乘坐的就是這‘四不像’,據說可以辟邪,故有‘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之說。”
聽著蘇軾娓娓道來,兩使者慢慢開始發抖,最終大驚失色。阮尚文顫抖著說:“你……你何以知之?”蘇軾不卑不亢,答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武止戎壓抑著內心的恐慌,打量著蘇軾,擠出一絲冷笑,說:“口氣甚大!”接著從袖中掏出一只似猴似鼠的東西,示于蘇軾,問道:“請問,此為何物啊?”仁宗與滿朝文武引頸相覷,蘇軾則微笑不語。
阮尚文一驚,問道:“學士為何發笑?”蘇軾收住笑容,從容答道:“此乃鼠猴,是猴之小者。我蜀中小兒常以此玩耍逗趣,是以發笑。”阮尚文、武止戎大驚。
王珪見此狀,趁機奏道:“陛下,交趾拿不出經史卷帙以顯文治,而盡弄些怪獸走鼠以逞其能!”轉而對使臣喝道:“你們可知罪嗎?”交趾使臣驚慌失措,一時無語。朝堂內氣氛很有些緊張。
蘇軾適時奏道:“陛下,微臣有話要說。”仁宗點頭應允。蘇軾奏道:“此物雖不是麒麟,但自古以來也被視為瑞獸。此獸古時甚多,近世十分稀少。且麋鹿一般為褐色,而交趾國所進的這頭麋鹿,通體金黃,是麋鹿的變種,如白虎、白象一般,世間怕是尋不出第二頭來。”眾朝臣及仁宗皆點頭稱是。交趾使臣也趁機附和道:“正是,正是。敝邦進貢的乃是珍稀祥瑞之物,哪里敢存心戲弄!”緊張的樣子惹得眾人都笑起來,氣氛頓時變得輕松。
仁宗和顏悅色地說道:“嗯。不錯,蘇軾,有來無往非禮也,我朝應送交趾何物啊?”蘇軾奏道:“陛下,微臣以為,南方視金絲鳥為吉祥之物,其意無價,送此甚好。”仁宗道:“就依卿所奏辦理吧。二位使臣,問候你邦人主,祝他安康,祝你邦百姓安居樂業,請回吧。”
“謝陛下!”二使臣顫巍巍地退出。眾大臣一齊施禮高呼:“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仁宗亦龍顏大喜,笑道:“眾卿言之有理,此事圓滿收場,大出朕望,確實可喜可賀。蘇軾,此事你當記首功,賜你與朕共進御膳。胡宿、王珪舉薦有功,各賞御茶二兩。”蘇軾、胡宿、王珪謝過,但胡宿、王珪臉上的喜色有些勉強。
退朝后,蘇軾奉旨與仁宗共進御膳,范鎮作為蘇軾的恩師,也陪同用膳。進得內殿,兩人行禮畢,仁宗賜坐。
正待用膳,仁宗忽然臉色大變,喝道:“蘇軾,你可知罪?”兩人一愣,隨即站起,范鎮手中筷子夾的肉也掉落地上。蘇軾忙跪下回道:“陛下,微臣不知。”仁宗佯怒道:“你口誦孔孟之道,居然不守孝道,在守制期間與妻子同房。”蘇軾冷靜下來,從容回道:“陛下,皇上隆恩,將微臣母親定封為成國太夫人。微臣母親過世之前,就一直想抱孫子。如今微臣母親已故,微臣卻無后代,實在愧對吾母,不合孝道。晉人劉毅在守制期間曾穿孝服作戰,不斷葷腥,也不曾夫妻分居。都是后世腐儒,曲解圣人之意,戕害人之本性。微臣一為報皇恩心切,二為了卻母親心愿,盡孝心切,故而才與妻子同房,此乃孝之大也。明察莫過于圣上。”范鎮聽完,嚇得瞠目結舌,緊張地盯著仁宗。
仁宗瞬間轉怒為喜,笑道:“呵呵,朕就是再明察,也管不了你的閨房之事啊!國家大事朕還焦頭爛額呢!起來吧!”范鎮暗暗松了一口氣,忙遞上奏章,說道:“陛下,這是眉州知州吳同升的奏章,言明百官所奏蘇軾在眉州強搶姊尸,打人致殘一事與蘇軾無涉,伏乞陛下圣鑒。”仁宗笑道:“不必看了。蘇軾,朕不怪你。今日你為朕解了難題,也算揚我大宋國威。這三年來,朕只盼你早日歸來,希望你早日任職翰林院。”
蘇軾面露難色,欲言又止。仁宗見此狀,激動地說道:“如今百官聯名上奏,要廢黜你的功名。你該體諒朕,朕雖是一國之君,但說話做事也常常看人臉色。不過這次朕決定一意孤行,憑他們如何反對阻撓,朕也要重用你,你明白朕的苦心嗎?”范鎮激動異常,奏道:“陛下,知人善用,胸懷錦繡,真乃明君也!”說完輕聲對蘇軾說:“還不快謝皇恩!”
蘇軾奏道:“微臣正要就此事奏明陛下。陛下,微臣不愿在朝為翰林,微臣請求陛下外放!”仁宗與范鎮皆大驚。范鎮不快地說:“蘇軾,你,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蘇軾從容奏道:“陛下,微臣自眉州進京路上,早已下此決心,只是今日才有面圣之機,故對陛下道出。陛下,朝中大臣所言不假,微臣還年輕,確實需要外放歷練。”仁宗也面露不快,說:“奇怪,你在朝中難道就不是歷練,非外放才行嗎?”
蘇軾接著說道:“陛下,微臣自眉州老家一路返京,正逢天下大旱,而地方官員庸懦無能,任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滿野。微臣舟過長江,曾被饑民嘲諷為酸腐書生,微臣心有所愧。微臣欲向陛下,也向百姓證明蘇軾絕非紙上談兵之徒,就必須去地方做出實實在在的政績,以挽救民生,扶危濟困。”聽完此話,仁宗微微地點頭。
范鎮又道:“蘇軾,文風改革才是關乎國運的大事,一個地方的區區政績豈能與之相比?切不要一葉障目,要以朝廷大局為重。你若外放,文風改革怎么辦?”蘇軾回道:“范公,文風改革大局已定,如今比文風改革更重要的是法度吏治的改革,而只有去地方上身體力行,才能實地了解大宋積貧積弱之現狀,建立革新大業,推行新政主張。范公等大臣年事已高,我等年輕人責無旁貸。”
仁宗聽完此語,心想自己當初沒有看錯,蘇軾果然是忠君愛民,日后定堪為大宋宰輔,但又想到自己來日無多,實在舍不得這樣的人才離開自己,遂為難地說道:“可朕的身邊也需要人哪——用膳吧!”
用完御膳,仁宗感覺意猶未盡,令蘇軾、范鎮再陪自己散散步。
仁宗道:“蘇軾,外放的事就暫緩吧!朕以為,你更適合在朝廷為官。”蘇軾自知強諫不行,于是說道:“陛下,微臣有一祈求,不知可否?”仁宗點頭。蘇軾用手一指,說:“伏乞陛下極目遠望。能看到何處?”仁宗疑惑地向遠處望去,說:“僅皇城而已呀。”蘇軾回道:“陛下極目遠望,僅皇城而已。而微臣若能外放地方,陛下的雙目就能看到百姓的家中。陛下,就準了微臣所奏,外放微臣,讓微臣去為陛下辦理實事吧。”
仁宗一愣,明白了蘇軾的話,感動地看著蘇軾,點點頭,淚水盈眶。
不多久,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完稿,呈上朝廷,仁宗竟一氣讀完,看過后深為贊賞。但又想到自己年輕時就想改革,慶歷革新卻無功而返,十項新政后來一一廢除;王安石所說雖然在理,且比當年慶歷新政更為可行,只怕現在自己身體不濟,力不從心啊。感嘆之余,命人將此萬言書謄抄數份分送各大臣,以資討論。仁宗想,自己雖然有生之年不能完成此改革大計,但也好為自己的子孫先行試探一番。
這幾天正值初春天氣,汴京城內鶯啼新柳,燕唱輕煙。城中的大臣都在討論王安石的萬言書。贊賞的雖不乏其人,但大多數都不以為然,以為王安石變革祖制過多,簡直是視祖制為無物。王安石所指望的百官來議的景象并沒出現,但他不以為意,還是我行我素。
這日,王安石衣衫不整,坐在家中庭院的樹下,如饑似渴地讀書。蘇軾笑呵呵地走了進來,見王安石如此讀書狀,笑道:“樹上有蟲,書中亦有蟲,不知王公是何蟲啊?”王安石聞聲抬頭,見是蘇軾,大悅起身,連左腳踏著的鞋也未及穿上,便迎了上來,笑道:“子瞻來也,上好茶!子瞻,坐。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蘇軾在院中的凳子上坐下,笑道:“是萬言風。”王安石呵呵一笑,為有志同道合者而甚慰,說道:“消息真快,我寫萬言書的事已經到了你的耳朵里。有何高見,說!”
蘇軾擺了擺手說:“偏居西蜀,孤陋寡聞,能有何高見。不過,在下對王公在浙東廢止官府專賣的新茶法,倍加贊賞。”王安石大悅,將凳子朝前挪了挪,說:“你也這么看?”蘇軾快人快語:“那是當然。”王安石來了興趣,又向前挪幾步,說:“你想啊,自祖宗以來,我大宋之茶、鹽、酒皆由官府一手控制專賣,官商有恃無恐,天下民怨鼎沸。”蘇軾接過話茬,說:“這件事我也想了很多。首先,可以廢止官府包買包賣,由茶農、茶商直接經營。其次,可以減少官員數量。官府的擔子輕了,老百姓活了,天下才有生氣呀!”王安石拍案而起,叫道:“好!真希望子瞻你能快點進翰林院,助我變法!”
這時庸雅大方的吳夫人走了過來,后面跟著一個托著茶杯的使女。蘇軾忙起身施禮道:“夫人可好?”吳夫人還禮道:“好。子瞻,我親手給你和介甫烹了一杯龍井茶,嘗嘗味道如何?”蘇軾拱手拜謝。王安石指著吳夫人道:“夫人可不是輕易給客人烹茶的,你是少有的一個。”蘇軾笑道:“那是自然,別人的臉大,我的臉長嘛!”
王安石大笑起來,二人接杯品嘗。蘇軾品咂再三,突然道:“夫人,你這水是從哪里弄的?”吳夫人抿嘴而笑:“看來,什么都瞞不過你,這是無根水。”王安石抬頭疑惑地問道:“老夫怎么沒品出來呢?”吳夫人笑道:“你呀,就知道品書、品詩、品文章,就不知品茶、品酒、品三餐。子瞻,你不知道,桌上放幾個菜,不給他放在臉前面,都不知道吃。”王安石擺擺手,不以為然道:“吃飽了就行。夫人哪,你還少說了一項。”吳夫人忙問:“哪一項?”王安石狡黠地一笑:“不會品女人。”蘇軾笑道:“沒想到王公還這樣風趣!”三人放聲而笑。
不日,仁宗坐朝崇政殿,要百官議議王安石的萬言書,眾人不知仁宗態度,皆不敢先言,朝堂內氣氛極為嚴肅。
司馬光素來遵奉祖制,對王安石的萬言書意見最大,此刻見無人敢議,遂出班奏道:“陛下,微臣看過王安石的奏章,其中雖不乏新見,但多是更改祖宗之法,只怕一改便亂。”王安石隨即出班駁道:“陛下,祖宗之法為何就不能改?若永世相因,祖宗之法又從何而來?”司馬光接著道:“陛下,微臣并非說祖宗之法不可改,而是說大宋立國百年,其平安阜盛,自古鮮有,祖宗之法必是大有道理在,不可輕改。”
王安石性情剛烈,雖與司馬光亦為好友,但為變法計,毫不猶豫地駁道:“陛下,司馬光這是不分青紅,一概而言。我大宋正因百年承平,故而積弊甚多,若不適時變法,只怕要成積薪厝火之勢。若火勢一起,即想撲救,也必不及。司馬光終日端坐書齋,閉目塞聽,不察民情,不審時事,一味厚古薄今,引經據典,虛張聲勢,欺蒙圣上,實非為臣之正道!”司馬光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支吾著:“王安石,你……你……豈有此理!”
仁宗勸道:“哎,司馬光忠正純厚,一片為國之心,并無他意。”司馬光感動地說:“謝……謝……陛下,陛下要為臣做主。”仁宗又說:“王安石所論也合實情,個人好惡,不可傷及朝廷和氣。”
王珪給呂誨使了個眼色,呂誨出班奏道:“陛下,慶歷年間也曾改革,但當時不過實行了十項新政,且皆是易行之事。即便如此,后來這些新政也逐漸一一廢除,可見,實行新政應當慎之又慎。如今王安石所論,都是關涉極大,不僅是除舊布新,甚至是翻天覆地。如此看來,微臣以為,王安石新政之說極不可行,可謂異端邪說!”此說點著仁宗痛處,眾人議論紛紛。
范鎮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呂誨所說不妥。慶歷新政,弊在輕財而重政,如今王安石所論,在為國理財,為國強兵,欲使國富兵強,力避慶歷新政之短而切中時弊,故微臣以為可行。呂誨出身太學,不通世事,只知死啃書本,不知與世推移,實是書生之見!”
呂誨憤怒地駁道:“出身太學怎么了?這朝堂上的大臣,有幾個不是出身太學的?”部分朝臣紛紛稱是。
歐陽修出班奏道:“陛下,微臣以為范鎮所言極是。慶歷新政只著眼于朝政,是舍本逐末,故推行艱難,以至于半途而廢;此次王安石之論,在于從理財入手,帶動朝政變革,乃是務本之道。故微臣以為大有可行之處。”此論得到了許多大臣的點頭贊許。
胡宿見此狀,略一思索,奏道:“陛下,尚未變法,已有黨爭之勢,一旦變法,朝廷豈能安生,晚唐牛李黨爭,前車可鑒啊!”
王安石深知胡宿此舉在借黨爭之非來攻變法之是,遂忙奏道:“陛下,君子無黨,唯一顆忠君愛國之心!”胡宿回頭駁道:“安見得別人不忠君愛國?”王安石大怒,指著胡宿道:“你!”
這個場面,仁宗早就料到,因此也早有了主意,遂叫道:“王安石!朕欲讓你以翰林學士出知鄞縣,將奏章中的革新條款選出適合者,寫成條陳,奏請朝廷,將其精華在鄞縣實施,試其效用,你看如何?”
王安石稍愣,轉瞬明白了仁宗的良苦用心,也知道這是堅持變法必須經過的階段,遂答道:“臣遵旨。但臣想舉薦一人,頂替臣的翰林學士之職!”仁宗問:“誰呀,不妨直言。”王安石道:“蘇軾!”仁宗心中大喜,點頭道:“嗯,好。”
呂誨急忙出班,跪下奏道:“陛下,不可!陛下,百官聯名上書奏蘇軾在守制期間不守孝道,強搶姊尸,打人致殘一事還懸而未決。蘇軾所犯大罪,按律當黜落功名,怎可授以三品之位?”仁宗道:“這兩件事朕已查明,蘇軾無罪。”胡宿見狀,亦出班奏道:“陛下,即便蘇軾無罪,但他將其出嫁的姐姐葬在自家祖墳,也與大宋禮制不合,按律也不得授官。”
王安石早就深知臺諫兩院對新法、新人的重重阻力,今日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叫道:“按律、按律!難道眼看著好人被逼死,壞人逍遙不成!你們這些御史臺、諫院的人,就是專抓無聊之事,就是要把好人說成壞人,把壞人說得有理,就是要以禮法殺人!”歐陽修、范鎮等人紛紛稱是。
王珪知道這時自己必須出來說話了,便出班奏道:“陛下,王安石不論實事,攻擊禮法,實屬攪鬧朝堂!”王安石早就看王珪不順眼,怒道:“陛下,王珪無所事事,只知阿諛皇上,實是奸佞小人。”王珪氣得哆嗦無語。
仁宗轉向韓琦,說:“好了,韓琦,你是宰相,你說說看。”韓琦思索著上前一步,出班奏道:“陛下,蘇軾雖有才學,但仍須歷練,驟然授予翰林學士之職,恐天下不服。”王安石駁道:“陛下,不可陳陳相因,裹足不前,若等事事都天下服了,天下也就大廈已傾,不可力挽了。”韓琦憤怒地大喝:“王安石不得妄言!”范鎮為了能留住蘇軾,也出班奏道:“陛下,宰相也不能阻人言路。”朝堂上一片混亂。
仁宗見此狀,煩躁地撓撓頭,站起來道:“好了好了,你們不要鬧了。朕早有打算。王珪!草旨,蘇軾簽判鳳翔府,蘇轍為昌福縣主簿,蘇洵文章大家,人品貴重,學識淵博,無須考試,命其入禮部編纂太常因革禮。退朝!”說完,拂袖而去。
汴河上船只川流不息,汴京碼頭上熙熙攘攘,王安石的家眷正在搬運行李裝船。王安石獨自孤傲地站在江邊眺望,心想自己為官,不管在朝、在野,從無私心,一心為國;雖出語狂傲,亦是為人耿介,并未因私情而刻意得罪他人;今日離京外放,竟無一人相送,不禁感嘆朝中無如自己般的直臣啊!
忽然,蘇軾從遠處跑來,來到王安石身側,深深一揖道:“王公,晚輩特來送別王公。”王安石聽聲便知是蘇軾,轉身一看,大喜,向蘇軾拱手,感慨道:“子瞻,你來了。今日王某還以為無人相送呢。不過就是無一人相送,我也會我行我素!”蘇軾點頭道:“王公有經天緯地之才,非是俗人可知,有沒有人送別,又何必放在心上!”王安石喜形于色,大笑道:“哦……呵呵,有子瞻一人為我送行,已勝過千萬人矣!子瞻,你雖小我十六七歲,但與我真如知心兄弟一般!”蘇軾拱手道:“晚輩不敢。王公與我忘年相交,實是晚輩的榮幸。王公此去鄞縣試行變革之事,千頭萬緒,時有不測之憂,王公萬事珍重!”王安石撫著蘇軾的背,嘆道:“你初次為官,到鳳翔也要多加小心,不可事事較真,不可觸人太多。”
蘇軾隨即掏出一包茶葉遞給王安石,說道:“王公,晚輩囊中羞澀,也送不起什么貴禮。這包從眉州帶來的家鄉茶葉,權當贈予王公的送別之禮。”王安石接過茶葉,大為感動,嘆道:“舉天之下,也只有子瞻你送的茶葉,不僅有茶香,還有墨韻,我一定倍加珍視,每飲此茶,就像子瞻仍在身旁共論經國大業。”
蘇軾見吳夫人率家人已在甲板上等候,便道:“王公,該啟程了。”王安石點頭登船,轉身抱拳道:“多謝子瞻,多保重。”蘇軾拱手道:“王公,多保重。”
兩人久久拱手對視,浩淼水波載著船悠悠遠去。
蘇軾、蘇轍皆已外放,自是要應期上任。只是仁宗對蘇洵留京任命,兩兄弟必要有一人留京照顧父親。朝廷曾屢次征召蘇洵,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辭了,這次蘇洵又想推辭。
這日,蘇軾、王弗來到蘇洵房中。施禮坐下后,蘇軾說:“父親,如今皇上讓您到禮部編纂太常因革禮,無須考試,是格外的恩遇,您就不要拒絕了。再說,您的年事已高,不能再到處漂泊,風餐露宿,朝廷供職,也算有個安定之所。”蘇洵點頭道:“皇上算是給足老夫面子啦,這兩天我也想是不是該受此職。”蘇軾接著說:“父親,禮部皆清要之職,而掌管歷代禮制變動,非德高望重者不可,您若再辭,天下人不免會說您矯情。”蘇洵應允道:“是啊,凡事不可太過,那就接受吧。”
王弗撫著隆起的肚子說:“那誰來照顧父親?”蘇洵擺擺手道:“我身體硬朗,無須人照顧!”
這時,蘇轍和史云從門外走進,應聲說道:“我和云兒商量好了,如果父親任職禮部,我們就留下來。”王弗道:“這如何使得!”
蘇轍道:“哥哥、嫂嫂聽我說。我留下來,一是照顧父親;更重要的是,我年齡尚小,不急于出仕,應該隨父親多讀幾年。等哥哥鳳翔任滿,回到汴京,哥哥照顧父親,我和云兒再離京。”蘇軾、王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史云拉著王弗的衣襟,說:“哥哥、嫂子,我們倆商量好了。就這樣吧!”王弗笑道:“妹妹頭一回當家,就這么先人后己,讓嫂嫂汗顏了。”史云撒著嬌,低頭道:“嫂嫂不許取笑我。”眾人皆笑起來。
蘇洵點頭道:“嗯,要我一時離開轍兒,還真有些舍不得。我看就這樣吧,轍兒留下,軾兒赴任,明兒奏明朝廷吧。”
蘇軾兄弟感情極深,兩人從未分離過。此次蘇轍送蘇軾上任,已偕同走了兩天,這日抵達澠池縣的一座古寺。這里是當年他們兄弟倆進京趕考曾寓居過的地方,兩人曾與寺中的老僧縱論佛理。而如今老僧已死,新塔已成,寺中墻壁上還依稀可見當年他們留下的墨跡。兄弟倆不由得更加感慨,于是又是一夜的長談。
第二天一早,采蓮收拾好行裝,扶著王弗坐上馬車。蘇軾、蘇轍騎馬走在前面。王弗從車里探出頭來,說道:“子由,回去吧,不要再送了!”蘇轍回頭說道:“嫂嫂,讓我再送一程。”說完對身旁的蘇軾道:“哥哥,從小到大,從故鄉到京城,你我兄弟二人始終形影不離。可從今往后卻要關山阻隔,天各一方。”蘇軾也不禁激動地含著淚道:“子由,你已送了兩日了,當年我們進京趕考時也住在這里,這不知不覺已經四年。唉!人生如此奔波,也不知為了什么!”
蘇轍道:“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常不在家中,是哥哥教導我讀書習字,即使我偷懶不學,哥哥也只是好言勸勉,從不打罵子由。父親怪罪下來,哥哥卻要挨打。”蘇轍終于忍不住流淚道:“有兄如此,子由此生足矣。”蘇軾強忍住眼淚,微笑道:“有子由為弟,哥哥又夫復何求。子由你不僅是我的弟弟,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轍收淚勸道:“哥哥宅心仁厚,滿眼里都是好人。此去鳳翔,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蘇軾眼淚幾欲掉下,但強行忍住,嘆道:“子由,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父親也是。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蘇轍點頭,向車內眾人拜道:“表姑,嫂嫂,你們多保重。哥哥,保重!”說罷迅速翻身上馬,飛馳離去,不敢回頭。蘇軾沖著子由的背影大喊道:“子由,哥哥會給你寫信的!”子由停下,抹淚回頭看著蘇軾,隨即掉轉馬頭飛馳遠去。
蘇軾望著蘇轍的背影,吟出一首七律來:“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