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黑了。

晚高峰的車流無比繁忙，莫問必須在天黑以前趕到封裕瑩家，不得不饒了遠路，走梅湖的環湖路。

湖畔人家不愧是頂級的豪宅區，居然有一條人工運河連同梅湖和荊河，一路上有四個小型游船碼頭，三個作為梅湖的附屬景點開放給公眾，一個隱蔽在小區內部供業主私用。

要不是開車走一圈，莫問作為本地人都不知道暗藏的玄機。

“秦露背后的人說不定可以混在游客里，借助水路進出！”

莫問連忙拍照發給陳陽，讓他轉給負責秦露案件的同事。

一旦將秦露案和平波事件聯系起來，莫問就知道勢單力孤，還沒有蠢到打算一個人單挑一股龐大的潛在勢力。

就算他有這個膽量，林溪也不允許他犯蠢。

今晚的目標非常明確，只有三點：

“第一，索命媒婆被王道士趕走，確認她有沒有纏上封裕瑩。”

“第二，墓碑被擊退之后，有沒有人來尋找線索。”

“第三，與有川美咲好好談談！”

林溪在手機里反復和莫問確認行動方針，并且出言威脅：“你要是膽敢節外生枝，小心你的第三條腿！”

……

今天天氣不好，到了傍晚風更大了，不知道哪里吹來大片烏云，眼看就要黑了。

莫問緊趕慢趕終于在徹底天黑之前來到了封裕瑩家里。

林溪在視頻里問道：“發現有川美咲了嗎？”

莫問打開天蝎座繞著封裕瑩家走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她大概率還在山上！”

“好，速度，先來正門前上一炷香！”

王道士之前在小區里走過一圈，對風水走向早有計較。林溪與王道士溝通了行動方案，此時通過視頻進行遠程指揮。

林溪長期擔任項目領導，發號施令慣了，還親眼目睹蛇眼的指揮調度，做起來駕輕就熟。

莫問掏出便攜小香爐，將線香點上。

幸虧香爐線香都是莫氏文化的主要產品，在供應上不用擔心問題。

“面朝東南，燒上黃紙一刀！”

莫問依言照做。

林溪準備的黃紙都上都有打印出來的圖案。

莫問看了看，并不是王道士常用的蝌蚪文字，而是莫家牌匾上的圖案。

林溪這死女人，前幾天的紙人還是手繪印章，這么快電子版都弄出來了？

莫問心頭少了些許陰霾，林溪越來越以莫家媳婦兒自居了。

“請狻猊！”

千湖城與別處的風俗不同，一般不請門神，而是采用狻猊石獅之類的瑞獸來鎮守門戶。

莫氏文化也有袖珍狻猊出售，不過十厘米左右的大小，正好可以用雙面膠沾在防盜門的門檻上。

“請八卦鏡！”

時間緊迫，林溪沒有買到八卦鏡，只好用了莫家老宅里的舊物，已經褪色得不成樣子。沒有找到油漆，她用化妝品把給褪色的八卦鏡上色。

莫問看了看左右的位置，用雙面膠將八卦鏡貼在門廊上方，然后點燃一張林溪手繪的“陰陽太歲符”，權做開光之用。

莫問不懂開光，林溪才學了個皮毛，也有點麻爪，只能期望莫家的老物件能夠發揮功效了。

“趕快！進門左轉，找第一扇窗戶，燒符紙一張！”

莫問依言照做，然后依次在大堂、廚房、樓道燒了符紙，最后來到玄關前，在鞋柜里放入兩個紙人。這紙人是林溪從陳陽手中學來的方法，看起來是方方正正的石俑，擁有守心辟邪的功效。

“一樓結束，快點去二樓。”

來到二樓，莫問就知道封大小姐家完全是一個單身貴族的私巢，除了主臥以外，二樓沒有客房。

奢華的主臥像公主的城堡，莫問不敢在女孩的香閨久留，點上香爐就迅速離開。

緊鄰的房間有：一間擺著筆墨紙硯的書房，一間放著架子鼓和鋼琴的琴室，一間全是高端設備的錄音棚，一間整面墻壁都是鏡子的健身練功房。

莫問在每個房間正中擺上香爐點燃線香，然后關緊窗戶，在窗簾上掛上寸許長的桃木小劍。這些桃木小劍上都有銅錢的標記，不出意外都是王道士的私藏。

厭勝之術不是正道，希望別留下后患！

莫問沒時間多想，在林溪的催促之下來到洗手間。

“快把換下的衣物都扔進洗衣機，把香囊放進去一起清洗，清除晦氣！”

無論采用什么方法，清楚晦氣都是一件極為繁瑣的事情，如果處理不干凈，就會遺禍無窮。

封大小姐換了好幾套衣服，分門別類地放在衣簍里。為了搭配那套高級白裙，無痕內衣布料少的驚人，還有一些莫問無法理解的小部件。

除此之外，他還要屏住呼吸，免得特殊嗅覺在腦海之中形成什么不妥的畫面。

林溪氣不打一處來：“停手停手！你豬啊！人家都分好類了，你怎么胡亂卷到一起？小瑩家有好幾臺洗衣機，分別洗不同的衣物！”

在林溪指點下，洗手間之后有一個獨立的樓梯，走上去是一處玻璃封頂的私密天臺，天臺被一個大型秋千分割成兩邊。里側是一個一百多平的大型衣帽間，外側六個洗衣機一字排開，碩大的電動晾衣架上掛滿了封大小姐的小秘密。

莫問曾被林溪強迫著一起購物，對林溪的尺碼爛熟于胸，封裕瑩敢說自己比林溪大，絕不是虛張聲勢，晾衣架上掛滿了證據。

封裕瑩屢次挑撥離間的情形歷歷在目，讓兩人間原本緊張的氣氛變得曖昧。

林溪恨得牙癢癢：“啐！這個小瑩！”

她回想起前些天讓莫問搬家的情景，與現在的情形如出一轍。要是莫問對封裕瑩產生什么不該有的想法，她覺得自己會被氣死，連忙吩咐道：“莫問，每個洗衣機、每個衣柜里都擺上香囊，不許逗留，不許亂看，你聽到沒有！”

莫問忍林溪好久了，一時沖動口不擇言：“那你穿給我看！”

林溪又急又氣，都什么時候了，男人的腦袋里全是這些玩意嗎？她柳眉倒豎：“好！好！”

不過林溪緊張的心情得到了些許舒緩，雙腿也不在一直發抖了。此刻她終于有些體會《白樺林》描繪的心情，隨著黑夜的降臨，莫問即將奔赴戰場。

她怕莫問放松警惕，不得不忍住嚴重的淚水將他呵斥，心中又在祈禱他能平安歸來。

莫問聽出不妙，縮了縮脖子，手忙腳亂地處理好封裕瑩的換洗衣物，連忙奪路而逃。

等莫問出來封裕瑩家，林溪還有一些氣鼓鼓地。以前和泉優子想玩真的她都沒失態，現在封裕瑩明擺著挑撥離間，她反而有些忍不了了。

天色越來越暗，林溪從莫問的臉色中看出來壓抑著緊張和不安。

湖畔人家的氛圍恐怕不如莫問表現得那么輕松！

她嘆了一口氣，靈異事件面前大家朝不保夕，或許……或許莫問就此一去不回。

“要是他能活著回來，我應該把他脖子上的韁繩放松一些，以后睜只眼閉只眼算了。”

定了定神，林溪強打精神：“最后一步，繞著房子扇舞六圈。”

莫問精神一震，反問的話脫口而出：“扇舞？用哪一套？”

“桃花開山斧！”

林溪此刻也知道了些許內情：“道長說在你太爺爺手里曾有一個名目，左三右三，六丁開山！”

王道士再次道出了莫家失傳的隱秘，桃花扇中的《六丁神斧》！

……

天色徹底黑了。

此時此刻，莫問無比肯定“六丁開山”與“太歲指路”系出同源，因為手中的桃花扇上，肉眼無法察覺的星光未曾停歇。

就算還沒有讓莫問練出真氣，莫氏桃花扇也絕不僅僅只是武術而已！

封裕瑩至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安全了，莫問不信有什么鬼祟膽敢直面太歲的神威，哪怕是平波的邪神加在一起都不行。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太歲是每一年的值年大神，代表亙古不變的時間，收割萬事萬物的壽命，最是冷酷無情，就連莫問都感覺到某些超越生命的東西永久離開了他的肉體。

“這就是時間的偉力嗎？”

莫問不清楚答案。

林溪也沒有料到事情如此變化：“王道士不過四十余歲，看起來已經七老八十，應該就是‘請太歲’的代價，為了小瑩付出這么多，你會后悔嗎？”

莫問鄭重地說：“她是無辜的，本就不該被牽扯進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這輩子就不后悔！”

林溪被莫問直球擊中，愣了好一會兒，微微嘆息，不再說話。

為了莫問的安全，她也不應該再說什么了。

“關機吧！天亮以后如果你平安回來，我會一直陪著你！”

這是林溪當晚最后一條信息。

……

金屬蝎子的紅眼發出微弱的紅光，秦露的房子沒有絲毫動靜。

小區內的游船碼頭有些太遠了，沒有幫手沒有監控設備，只能靠天蝎座的遠程掃描觀察動靜。

莫問在天蝎座上調節了幾下功能：“不行，湖水能夠洗刷各種氣味，要是有人潛水進來，根本發現不了。要是有王道士偵測生靈的能力就好了！可惜十有八九來自于有個邪異的玩意兒。”

莫問不在秦露門口浪費時間，將調查秦露這條線索的希望完全交給陳陽。如果漁陽陳家的人都不可信任，那世界上或許就沒有好人了。

迎著呼嘯的夜風，莫問在黑暗之中徒步上山。

超越人類感知極限的風暴在山間肆虐，讓莫問心中所有的念頭如同天空的烏云一樣翻騰不休。

背包里的東西少了大半，油紙傘在空蕩蕩的背光里晃來晃去。

莫問輕輕撫摸了手柄：“安分一點，安分一點，我馬上就來！”

他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對未知的存在，還是對自己思緒萬千的內心。

對于有川美咲，莫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他們只見過一次面，只相處過短短數十分鐘，可兩人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知己，算是對他們關系最好的定義。

“其實林溪沒有必要緊張兮兮，有川小姐才是迄今為止唯一有可能威脅到她的女孩子。”

黑暗之中爬山的經歷較為難得，尤其是是山巔還有一個難以預料的未知，上山的路途慢慢變成了莫問的心路。

莫家武術不是斷情絕愛的出世之道，講究的是“見心明性”，追求“自己的本心”。當莫問接過武館館主，走上尋求一代宗師的道路，精神上開始有了自己的追求。

武術和扇舞到達了莫問眼下的境界，把感情的界限畫得清清楚楚，也必須畫得清楚！

唯一跨過情愛紅線的女子是林溪，這一點毫無疑問。

和泉優子和白小桃一樣，對他表示出了明確的好感，莫問很感激，但很遺憾沒有走出朋友的界限。

能夠踩在感情邊緣的女子是有川美咲。相處不過數十分鐘，交流不過手勢和不成話語的短句，留下的不過是合影與視頻，可這個無比陌生又無比熟悉的女子，就這樣走入了他的心里。可惜她不幸早夭，永遠地停留在界線之上。

感情讓女人變得盲目，原本林溪將一切看得透徹，動了真感情也難以保持頭腦清醒。封裕瑩明顯就是故意和林溪斗氣，她要是一笑了之讓封裕瑩自討沒趣，十有八九此事就消弭于無形。可她偏偏要針鋒相對，把封裕瑩多年以來累積而來的爭強好勝挑動起來，讓莫問夾在中間難以做人。

莫問不是海王，也不想當花心蘿卜，這對他的修行有害無益。

很久很久以前，林溪拉著莫問喝酒，曾經問過一個尖銳的問題：“如果你喜歡上了不止一個女孩，你會怎么選？”

莫問沒有回答。

對于普通人而言，這是形而上的一個哲學問題，甚至可以輕松說一句“我全都要”。

對于莫問這樣的武者，是他們突破境界的必經關卡！

翻譯成現在人比較容易理解的概念，就是“終身承諾”，“自我克制”，“情感管理”，“境界追求”，“未來規劃”，諸如此類。就算想要說出“我全都要”，也要自身的心境達到對應的境界！

如果說得更形象一些，就是唐僧面對女兒國國王，如何回答“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件事成了林溪的一個心結，是林溪兩次拒絕莫問的主因，也是他們停在最后一步的唯一阻礙。

所以莫問曾經覺得林溪不懂他的精神境界，但他懂得林溪的苦衷。

林溪從小長得漂亮，父親突然離世讓她失去了保護，高中時曾經遭受過混混騷擾，害得林媽媽被壞人砍成重傷，造成林溪格外缺乏安全感，期待自己的男人對她百分百的保護。

她所追求的保護欲是非理性的，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包括對父母，對朋友，對子女，甚至對人生目標上的追求。

莫問的修行境界正好卡在關口，他給不了林溪答案，也給不了自己答案。

林溪此時此刻愿意為了感情降低標準，莫問卻不想讓她蒙受委屈，至少讓她揭開心結，不至于成為病嬌，同時也要找到自己未來的前路。

“識人難，識己更難。”

識人難，難在信息缺乏，經驗不足，特點錯判，但好在理性客觀，問題都會逐漸解決，識人的毒辣眼光往往老而彌堅。

識己難，難在自欺，難在意識的自我保護，難在無法屏蔽情緒的侵襲，很多時候我們的想法會突然變化，原因便在于理性源于情緒，源于感覺，個人的心情會影響甚至改變自己的理性判斷。

“踩在我感情紅線上的有川美咲，到底算什么？”

莫問緩緩將油紙傘拿在手上，他有一種預感，即將面對影響他一生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