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切入了蘋果里，大紅的蘋果在纖細的指尖轉動起來。

“我中了二十八槍！”

“嗯……”

“一刀捅進了我的心臟！”

“嗯……”

“好大好大的畫舫，銅做的，七彩的，比航母大上千倍！”

“嗯……”

“你不信？”

“我信……”

“你明明就不信！”

“我信……”

“你在笑，你就是不信！”

“我沒笑啊……”

“我跟你說真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你說的我都信，真的。”

“真的？”

“蘋果削好了，來，張嘴……甜嗎？”

“甜！太大塊了，切小點兒。”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一大早喂我滿嘴狗糧，我快撐到吐了！”

陳陽怒氣沖沖從屋檐下走了過來，伸手搶走了林溪手中剩下半個蘋果，一口塞進自己嘴里，嘴里含糊地說：“你們真不是一對？”

“哼！就他？還不夠格！”林溪甩了甩高高的馬尾，從輪椅后面的儲物袋里又掏出個梨來，“想吃就說嘛，我又不是不給你削蘋果。”

陳陽哭笑不得，那你換個梨又是幾個意思？

輪椅上的莫問迎著陽光伸了伸懶腰，“看！還沒得到林美人的認可！嘶……疼疼疼……好像拉到了傷口……”

“你悠著點兒！”林溪的尾音拖得老長，伸手給他輕輕按摩起來：“好點沒？多大個人了，不知道輕重，還跑去裝修架后面去尿尿，沒壓死你活該！還武功高手呢！丟不丟人？”

“我沒有去尿尿！”

“好好好！”

“我不是被裝修架砸的！是有人背后開槍，開槍！”

“好好好！別激動別激動！乖，乖！你剛剛叫我什么？”

“呃……林……林美人……”

“滾滾滾！林美人是你能叫的嗎？目前可以這么叫我的人只有優子一個，你算啥？莫問你給我等著！”林溪甩著馬尾轉身走進了西廂，把陳陽和莫問扔在莫家小院里。

“陳陽，編的什么爛借口？老子是隨地大小便的人嗎？等我傷好了，我就把約戰書送你漁陽老家去，拳腳器械隨便你挑！”莫問咬牙切齒，搖著輪椅就要過去打陳陽。

陳陽原地一跳，跳到兩米多高的梧桐樹枝上：“上來啊！有種帶著輪椅飛上了，爺爺不動彈，讓你打，不還手！”

莫家小院里有好些上年頭的大樹，主要是梧桐和桂花樹，枝繁葉茂可以遮住燦爛的陽光。陳陽挑了個陰涼的地方蹲著，拍了拍自己的臉，“沖這！就打這！”

幾口把蘋果吃完，隨手一扔，正好扔進了廚房門口的垃圾桶里。

“無聊！”

莫問憋了口氣，吃了一半的梨子當暗器打了過去。

陳陽伸手接住，轉了個方向啃了一口：“給我吃剩梨，有你這么招待客人的嗎？你可聽好了啊，我好幾個堂兄弟想方設法打聽她的消息，給我攔住了，你再不給點表示，我可就給他們方便了啊！他們說請我吃大餐能一直請到明年，停都不帶停的。”

“別別別！我請你，我請你還不行嗎？”莫問抓了抓頭發，原本他們就快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可林溪不知為何又與莫問生分了些許，讓他極為苦惱。

莫問突然憤怒起來：“還不是你個龜孫子編排我，說我半夜尿尿被裝修架砸成重傷，現在我在她面前成了個笑話！”

“什么笑話？下來！陳陽你快下來，你怎么還跟猴兒一樣，也長不大嗎？你可是警察，要注意形象！”

林溪從西廂房里抱著一個箱子出來，kyo跟在后面歡快地搖著尾巴。她把箱子扔在莫問懷里：“小美人給你，自己吹！我先去上班了。”

看著一身運動裝束的林溪帶著明媚的陽光遠去，陳陽從樹上跳下來，把莫問懷里的盒子搶了過來：“林溪姐給你買了啥？”

莫問受了重傷，根本無力阻撓，被陳陽輕易搶走。

“別欺負殘疾人！幫我照顧他！”

林溪裊裊娜娜地半轉身，雙手捧在嘴前，遠遠地喊道。柔軟的腰肢扭成驚人的弧度，半人半龍的護身符深深嵌在柔軟的溝壑里，在陽光下燁燁生輝。

莫問瞇了瞇眼睛：有川美咲……你在林溪身上做了些什么……

“放心吧！”陳陽看了盒子里的東西，提高了音量，飛揚著眉毛嘴不對心地回應，“哈哈哈！充氣……充氣娃娃！哈哈哈，林溪姐你太有才了！”

“呃……陳陽你給我放下，放下！”莫問怒氣沖沖搖著輪椅追趕陳陽，好半天才把陳陽堵在墻角，費勁巴力地把羞恥的東西收了起來。

“要不要……要不要幫你吹起來？哈哈……哎呦，笑得我快岔氣了……這是你老婆，你得自己吹才對，小心別漏氣！你正在追的女孩給你買了個小老婆，厲害！真是厲害！哎喲，笑死我了……”

莫問無語，拿陳陽沒有辦法，拿林溪更是無可奈何。林溪送的東西他又不敢扔，只能任由陳陽笑話。

“看來她心情恢復的不錯，有些事不記得了也好，”陳陽好不容易恢復了正經，“那玩意太可怕了，翻個身就出現一次六級地震，傷了四百多人。”

“只有受傷的人，沒有死亡記錄嗎？”莫問問道。

“你可是親身經歷過的人，真要是死在血海里，你覺得人世間還會留下任何痕跡嗎？”陳陽掏著莫問輪椅背后的水果，一個又一個大吃起來。

……

從陳陽把莫問從血海之中背出來，已經第四天了。

特偵科的“出差”，其實是一個行動代號，一次集中了特偵科絕大部分力量的絞殺行動。

雙方血戰到最后關頭，千湖城突然血光沖天，所有的法術全部失效，所有的設備全部失靈，逼得雙方進行了冷兵器互搏，緊接著一次至少六級的地震讓雙方各有死傷，不得不各自退散。

“出差”行動未盡全功，讓陳陽心有不甘。

陳陽有很多問題想問，可一旦提及那艘無比恐怖的畫舫，莫問后頸一陣哆嗦。那天晚上以后他想起來身體就會出現應激反應，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消退。

陳陽踢了踢莫問：“還記得我說有事情要找你幫忙嗎？”

莫問做了個鄙視的手勢：“記得啊！不過你也太沒人性了，想要驅使殘疾人給你干活？”

陳陽沉聲說道：“就是讓你幫我抓捕越獄潛逃的王振東！”

“什么？”

莫問努力回想，才在記憶深處挖出王道士的信息，進而想起了王老人。

或者他的記憶力根本不存在兩個人的信息，只有《陰陽爐心法》運轉，這兩個人才會出現在莫問的腦海里。

對當夜變故，是特偵科記錄名為“血海飛瀑”事件。

根據陳陽團隊的調查結果，“血海”帶有一定“孟婆湯”的特性，一旦被血水浸染，就可能永久性的遺忘某些記憶。

至于林溪的短暫失憶，用特偵科的設備檢測沒有發現與血海的關聯，而是有人用一種極為特殊的手段，從她腦海里“取”走了一段記憶。

什么人動的手，又有什么目的，以特偵科的技術手段暫時無法查明。

至于莫問，特偵科將他列為“重點監察人物”。

陳陽把莫問背回來的時候，莫問被人開膛破肚，血液與血海混在一起，內臟全部遭受嚴重的損失，沒想到稍作縫合，竟然就以驚人的速度自愈。

對照特偵科里的莫家資料，翻遍陳家的隱秘記載，陳陽都無法理解莫問身上發生的變化。

或許特偵科的保密檔案庫里部分線索，某些顧問甚至提議將莫問列入“非人”的一類，與一些超自然生物放在一起。

陳陽目光灼灼地看著莫問：“怎么樣？回憶他們還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莫問點了點頭：“我必須用莫家心法，才能把他從記憶深處里翻出來。”

王老人和王道士在血海中尸骨無存，他們的存在感也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從整個世界里逐漸消失！

陳陽跑遍了舊夢新夢，叔侄二人竟然也在舊夢人的記憶中淡去。原本以為他們擁有驚人的本領，會與消失在地震中的普通人不同，沒想到死在血海之中，存在的痕跡會詭異地抹去，就連至親都很難想起。

陳陽去找小賣部老板做筆錄，老板甚至說似乎有這么兩個人，可能在十幾二十年前了吧，記不清了。可當時陳陽手里就拿著王振東的檔案記錄，里面清晰地寫著惟一的親屬王老人孤苦無依，十幾年來只在他家鋪子里買東西，與老板幾乎天天見面。

調查至此陷入了極大的困境，沒人說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才引發了全城劇變。同樣，特偵科也無法進行針對性的布置，做出監控預防的手段。

“王道士……不，王振東他想把天乙……”

莫問話還沒說完，被陳陽捂住嘴巴：“停停停！你消停一點，你死里逃生，和那玩意兒因果沒了清，說出名號不怕又招惹回來？你不怕死，我還沒有活夠呢！我可沒本事幫你再擦一次屁股！”

“我是怕林溪有事！”莫問打開手機，翻出一張有川美咲穿著運動裝束的照片：“你看，越來越像了！”

有川美咲穿著低胸翻領白色T恤，天藍色高爾夫短裙，長筒運動白襪將一雙長腿襯托得格外驚人，與林溪今天的裝束除了品牌幾乎完全一樣——帽子甚至連牌子都一樣。

“你是說，有川美咲救了她，然后纏著她？”

陳陽嚴肅地問道。

莫問和林溪從平波返回的時候，就是陳陽親自給他們做了筆錄，此后盡管參加了“出差”行動，對有川美咲的關注絲毫也沒有放松。莫問給他的留言里詳細描述了有川美咲回魂夜的情況，他對有川美咲并不陌生。

莫問探頭看了看說：“跟我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別，不用你推，我自己能行。”

莫問搖著輪椅當先出了莫家小院，往前院走去。

“本臺最新消息，五日前千湖城發生了一起六級地震，正在裝修的莫氏武館出現事故，造成了多個古建筑損傷，當代館主莫問在此次事件中受傷。民警陳陽提醒廣大的市民群眾注意施工安全，遵守安全條例，采取有效的安全措施，避免再次出現意外情況。

莫氏文化傳媒也發起公告，聲稱莫氏宗祠目前關閉維修，青少年組的扇舞練習和表演也暫時遷移到墨湖體育中心進行，有請市民和旅客朋友關注莫氏官網，了解詳細的具體信息。”

陳陽特意調大了手機音量。

“你寫的破新聞稿播一遍就行了，別天天放！”

莫問氣得吐血，陳陽臉皮厚身手還好，要想報復回去，只能等身體恢復才行。

王道士的邪法引發六級地震，以莫家宗祠為中心，輻射了周圍三四個城市。

小南山多處山體滑坡，荊河之水四處倒灌，幾個水庫遭殃，甚至還有決堤的地方，受災的人無數。

莫問帶著陳陽穿過工地，來到正在維修的莫氏宗祠。

作為地震的中心，宗祠有幾處墻壁出現了輕微開裂的情況，沒有垮塌或者更嚴重的后果，現在用竹子和油布整個圍了起來，幾個工人正在緊鑼密鼓地維修。

維修工人是陳陽介紹來的，一個個身手都和小伍一樣，訓練有素，干練非凡。

莫問原本打算多問兩句，被林溪嚴肅地制止了：“陳陽并不是代表他自己，他代表的某些方面的態度！”

特偵科的人也太不敬業了，一點潛伏的樣子都沒有，只差在臉上寫“我是便衣”了。

莫問將輪椅停在門口：“說真的，那晚的事情我到現在還心有余悸，有點不敢再走進去。”

話雖如此，他推開陳陽扶他的手，咬牙撐著雙拐越過高高的門檻，看著一排排的靈位，嘴里低聲念叨：“天天給你們上香，到頭來還得自己掙命，也不說出來幫幫我。現在還重傷著，不給你們磕頭了，等傷好了補上。”

艱難地點燃線香，艱難地插在供桌的香爐里，莫問借助線香的氣息，凈化血海對他的影響，在腦海里回憶“血海飛瀑”里的見聞。

基于保密條例，陳陽并沒有幫莫問梳理當夜的情況，莫問只能與林溪對照著王道士留下的電子書來推斷。王道士當夜用秘法打開的地方，相當于是在九泉之下的“冥土”，莫氏族人死后的魂歸之地。

要說“血海飛瀑”是文華閣在自家祖宗安息之地的布置，過于駭人聽聞，莫問實在難以置信，他認知其中必然還有其他的牽扯。

莫問和林溪反復猜測其中的緣故，思來想去覺得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三百年前導致莫家覆滅的焚城之戰，文華閣最后關頭動用了某些隱秘手段，與敵人玉石俱焚，讓文華閣的藏寶之地灰飛煙滅，“血海飛瀑”毀滅了敵人，也毀滅了千年莫家的一切。王道士心心念念的藏寶之地早已成了廢墟，祖宗們的靈魂安息之地變成了黃泉地獄的一部分。

“這或許是濫用鬼神之力的代價。”

這句話林溪有感而發。三絕剪雖然沒有對林溪造成真正的傷害，但無休止的糾纏也讓她煩不勝煩。沒有王道士的指點，《星占密祉》的修習進入了停滯狀態，林溪找不到辦法將三絕剪真正馴服。

“天乙貴人”是王道士口中的神圣，屬于駐守在莫氏宗祠的巡天十力鬼之一。不提其他謎一樣的鬼神，以七彩畫舫的威勢，莫家要是能夠將其掌控，別說千湖一地，就是稱王稱霸也輕而易舉，怎么會被人滅族。

很顯然，“天乙貴人”超出了人類能夠理解的范疇，真相并不是王道士想的那樣，文華閣將長生不老的秘法藏在其中。

“或許清醒的王道士并不存在，世界上只有一個早已經被鬼眼判官掌控的行尸走肉。”這是莫問與林溪共同的結論。

有句話，是王老人說給莫問聽的，現在他轉述給陳陽:“莫家人活著的時候越強，身上就有越多的因果，到了下面，就要還更多的帳！”

陳陽感同身受，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肅穆地上香行禮，接口說道：“我們陳家也沒好多少，在享堂里豎起筷子叫名字，幾個叔伯爺爺不到三十年就沒了回應。都說多做善事地下有福報，早早投胎去了，嘿嘿……不足為外人道也！”

陳陽的話有些驚悚。

“漁陽陳家”也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有清晰的道家傳承，祖上的故事多，隱秘也非常多。

莫問沒有接話，畢竟有些隱秘的家事不可外揚，他親眼見到莫家陰間的冥堂變成了猛鬼的巢穴，也許陳家先祖在九泉之下過得并不安寧。

陳陽愿意和他說起家族的隱秘，算是把他當成關系不一般的朋友了。

“或許可以找個恰當的機會，讓林溪去陳家好好學點防身的手段，王道士教她的東西要是把關鍵之處藏著掖著，只怕后患無窮。”

為了方便維修，宗祠內部覆蓋著大片大片的油布，將重要的靈位、壁畫和各種陳設遮了起來，讓古色古香的宗祠看起來像一個倉庫。

上過香，陳陽一臉嚴肅地打開執法儀，語氣無比鄭重地說道：“我現在代表特偵科對你通報一些情況，幫你梳理一些信息，避免你再次出現誤判。基于保密原則，我會告訴你能知道的消息，稍后你可以提出疑問，我視情況進行解答。整個過程會用執法儀進行記錄，以備日后查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