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天乙
- 聞到你的味道
- 東方太甲
- 4930字
- 2021-08-23 18:44:00
眼前的確是一個活人。
長得與王道士幾乎一樣,可又有細(xì)微的區(qū)別。
他穿著一套古時候打更的裝束,身上穿著粗布皂衣,繡著十二元辰,手上敲著梆竹,腰間掛著銅鑼,莫問能看到他胸口正中用朱筆寫著大大的“丁”字。
他的嗓音帶著舊夢的方言,抑揚(yáng)頓挫間帶有飽含年代感的韻律,讓莫問似乎回到舊夢鎮(zhèn)上古舊的街巷,回到了蠟燭油燈的年代,打更人在夜色中穿街走巷,守護(hù)一方安寧。
隨著梆竹的聲音,濃霧中的怪物受到了驚擾,一個個停止了對莫問的襲擊,退入不遠(yuǎn)處的黑暗里,發(fā)出一陣陣令人壓抑的喘息聲。
“咦?你不是王道士?你是王老人!你怎么來了?”
危急關(guān)頭,莫問展現(xiàn)出驚人的辨識能力,憑借燈籠微弱的光線,終于認(rèn)出眼前與王道士極為相似的人,其實(shí)是舊夢鎮(zhèn)上的王老人,也是王道士的同族堂叔。
叔侄兩人在外貌上差別極小,可莫問毫無道理地就將他們區(qū)分開來。
“孽障啊!孽障?。 ?
他年紀(jì)已經(jīng)太大了,似乎耗盡了體力,幾乎就要摔倒,莫問連忙將他攙扶起來,只見他不停的冒冷汗,似乎承受著難以言說的苦楚。
“您還好吧?”
面對眼前的老人,莫問不知為何產(chǎn)生了親近孺慕之情,就像面對自己的爺爺一樣。說心里話,哪怕只是第二次見面,他可對王老人的信任遠(yuǎn)超過王道士。
“嗯……呀……噫……”
王老人慈祥地摸了摸莫問的頭發(fā),年紀(jì)太大了,有些口齒不清,莫問費(fèi)盡心思,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么。
“您能大點(diǎn)聲嗎?我聽不清。”
王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莫問轉(zhuǎn)到他身后,忍不住一聲驚呼。
他的背后有一個血淋淋的大洞,整個背部沒有了任何皮肉,露出血淋淋的背脊,像是有什么東西從他背后鉆了出來!
“振東啊振東……孽障啊孽障!”
王老人神志迷糊,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囫圇話。
振東是王道士的本名。
“莫家的后生仔,莫怪老夫,被他用邪法侵占了身體,我日日夜夜與他對抗,可是我老了,降不住他,讓他做下了這等惡事!孽障?。 ?
王道士用邪法侵占了王老人的身體,躲在老人的背脊了?
看著血淋淋的大洞,莫問頭皮發(fā)麻,王道士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進(jìn)入莫問的鼻子:“老人家背后全是黑狗血的味道!”
莫問定睛一看,王老人的皮膚上用黑狗血寫滿了蝌蚪文,字跡與“悔亡符”一般無二!
“這場面怎么感覺我見過?”
他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出王道士用黑狗血涂滿木亭的視頻,忍不住渾身顫栗。
難道那個視頻是真的,不是黑熊怪物搞出來的幻覺?
莫問想到一個極為恐怖的可能:王道士覺得無法獲取莫問和林溪的信任,用邪法侵占了王老人的身體,從此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混合著兩個意識的怪物,利用王老人的善良和博學(xué),實(shí)現(xiàn)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道士最終目的是什么?
他想利用王老人的記憶、思維模式、行為習(xí)慣,就是為了騙取他們的信任,潛入莫氏宗祠舉行今夜的儀式?
莫問找王老人求證,可他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無法與莫問正常交流。
“后生仔莫要著急,振東他失算了!老夫拼盡全力拖延了時間,現(xiàn)在丑時……三刻,算是……算是四更天了,過了……過了請神的吉時……娃兒你莫著急!等……等……等……”
王老人一口氣喘不過來氣,幾乎就要昏厥。
“等什么?”
莫問連忙手忙腳亂掐他的人中,順?biāo)男乜?,好容易才幫他把這口氣喘過來,只聽王老人說道:“振東沒有辦法時時刻刻控制我,終究還是讓女娃兒拿到了三株返魂香!嘿嘿……壞事做絕,老天不容!后生仔,你來幫我敲梆竹,讓我緩緩,等到了五更雞鳴之后,我們救她出來。”
就在此時,林溪的尖叫從黑暗中傳來,她一定遇到了危險!
莫問心急如焚,被王老人死死抓住!
“敲梆竹!聽我的敲梆竹!”
王老人用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抓著莫問手臂,“用梆竹的聲音護(hù)住她!快!敲??!”
王老人把梆竹遞了過來,用枯瘦的手掌握住莫問的手。
莫問接過梆竹使勁敲打起來。
“蠢?。〈佬∽樱垂?jié)奏敲,打更的節(jié)奏!”
說完這些話,王道士連責(zé)罵都沒有力氣。
梆竹是打更報時的工具,古時候夜里沒有鐘表,通過敲梆竹的快慢短長和次數(shù)來計算時間。
王道士神智迷離,敲打梆竹成了他的肌肉記憶,抓著莫問的手隨他敲打出正確的節(jié)奏,與現(xiàn)在的時辰分毫不差。
借著燈籠的紅光,王道士的梆竹很有些年頭了,也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代的傳承,竹筒和木棍都被摸成了極為光澤的棕紅色。
竹筒上的劃痕不計其數(shù),兩端都有烈火焚燒的痕跡,用紅繩扎成的繩結(jié)遮掩了下來,隱約可以看到燒焦的地方刻著十二地支的篆文。竹筒正中間刻著“鬼神驚”的篆文大字。莫問看了看木棍,木棍正中間也有篆文,上面寫著“無妖邪”。
對于“鬼神驚”和“無妖邪”,莫問覺得極為耳熟,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只憑這六個字,莫問心中升起來了希望。
“古時候的人講究名位相配,如果不是有實(shí)打?qū)嵉男Ч瑢懮线@六個字去半夜打更,不但不能驅(qū)鬼辟邪,只怕會把全千湖的鬼神邪祟都招惹過來!”
莫問想問問梆竹的來歷,可王道士沒法回答,他的血快流干了,全靠邪異無比的黑狗血續(xù)命,神志不清地不停催促莫問敲打梆竹。
時間慢慢推移,梆竹的節(jié)奏需要隨之變化。
尋常打更只需要敲出現(xiàn)在是幾更天,一共就五個節(jié)奏,可王老人要求敲出用天干地支來表達(dá)的具體時間,比如丑時三刻就是八個節(jié)奏,倉促間莫問難以掌握。
從小對天干地支并不感冒,眼下莫問無比懊悔,懊悔當(dāng)初為什么不好好去學(xué)那些基礎(chǔ)的東西。
“鬼神驚”和“無妖邪”竟然壓住了陣陣陰風(fēng),破敗的祠堂竟然生出了一絲絲的祥和。
“好厲害!”
手中的梆竹果然真如其名,堪稱對付妖魔鬼怪的神器!
低頭看向王老人,他慈祥地瞇著眼睛,陷入半昏迷的狀態(tài),嘴里低聲咕噥著,不斷催促莫問學(xué)著打更,還在痛斥傷天害理的侄子。
通過斷斷續(xù)續(xù)的言語,莫問終于確認(rèn)了一個事實(shí):“原來晚上陪我巡城的,是王老人的意識,是他每日難得里的清醒時光!”
被王道士暗算以后,王老人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生命最后的余暉,讓莫問肅然起敬,他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老人迷迷糊糊地說些什么,從他的只言片語中,莫問拼湊出另一個事實(shí):“昨天晚上天崩地裂的一戰(zhàn),是王道士聯(lián)合枉死城的尊者,一起對付王老人!王老人能活到現(xiàn)在,是他舍去一身修為動用決一死戰(zhàn)的秘法,雞不打鳴,魂不離身。”
王老人的手段與莫問送給陳陽的“太歲香”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許同出一源。
黑暗里的東西又躁動起來,莫問依稀聽到有人施法念咒的聲音。
“是王道士!他開壇做法了!”
“文華閣在莫氏宗祠里藏了什么東西?難道是他孜孜以求的《無量長生經(jīng)》?”
怒號的陰風(fēng)四起,黑暗中再次出現(xiàn)林溪痛苦至極的哭聲,無數(shù)鬼眼在黑暗中浮現(xiàn),事到如今,王道士再也不隱藏身上鬼眼判官的氣息,全力開壇做法。
低頭看向王老人,他已氣若游絲。
“不能等了!”
莫問果斷作出決定,敲著梆竹學(xué)著王老人的腔調(diào)高聲喊道:“陰陽隔離,諸靈歸位!陰陽隔離,諸靈歸位!”
或許莫問的舉動對他們而言意味著挑釁,或許是王道士的邪法起了效果,原本消失不見的亡靈再次出現(xiàn)。
“陰陽隔離,諸靈歸位!陰陽隔離,諸靈歸位!”
莫問燃燒身體的潛能,不顧一切運(yùn)轉(zhuǎn)陰陽爐心法,對著四面八方大聲怒吼。
“陰陽隔離,諸靈歸位!陰陽隔離,諸靈歸位!”
“陰陽隔離,諸靈歸位!陰陽隔離,諸靈歸位!”
他如同暴怒的雄獅,哪里出現(xiàn)動靜,就朝哪個方向敲梆竹大吼,“鬼神驚”和“無妖邪”的聲音把瘋狂地躁動強(qiáng)壓下去,茫茫多的亡靈四散奔逃。
黑暗迷霧瘋狂地震蕩起來,遠(yuǎn)比亡魂要恐怖得多地東西在黑暗中喘息,可莫問沒有遭受任何攻擊。
更夫從遠(yuǎn)古時代開始就為人類守夜,看來“鬼神驚”和“無妖邪”擁有超乎想象的威懾力。
“走!”
莫問把燈籠插在腰間,將王老人背在背上,張開折扇護(hù)住王老人的身體,將梆竹掛在胸前,單手敲著梆竹大踏步往前走去。
王老人出現(xiàn)的時候沒有走直線,肯定看透了此地的某種規(guī)律。
莫問沒有時間去破解其中的奧秘,只能硬著頭皮開啟太歲指路,利用點(diǎn)點(diǎn)星光指引前行。
“列祖列宗在上,要是你們孫子死在自家的祠堂里,導(dǎo)致你們斷子絕孫,不知道你們是否滿意?”
莫問滿肚子火氣,文華閣枉稱莫氏主脈,將莫氏先祖比作城隍,沒有祥和的冥堂不說,怎么搞成惡鬼巢穴的模樣?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于走出了祠堂的范圍,前方地面突兀地冒出廣袤無垠的紅光。
“什么狀況?”
莫問驚疑不定,恐怖的兇煞腥氣讓他頓足不前。
四周窺視他的東西瘋狂躁動起來,仿佛遇到了更可怕的東西,發(fā)了瘋一樣瘋狂逃竄,帶起陣陣陰風(fēng)怒號,刺得莫問耳膜生疼。
無盡的血海從火光中噴涌而出,筆直噴上超出視線的高空,形成一道氣勢恢宏的鮮血瀑布,遮天蔽日一樣將天空切成兩半。
紅光之前,是廣袤無垠的無盡血海;紅光之后,是以祠堂為中心的亡者樂園。
“什么鬼東西?”
莫問心中涌起難以抗拒的恐懼,鮮血組成的瀑布如同一張血紅的幕布,后面仿佛有可怕的東西要沖出來了。
他的膝蓋出現(xiàn)酸軟的感覺,幾乎就要跪倒。
王老人突然開口說道:“一邊是億萬血海,一邊是無間地獄,振東啊振東,你心心念念幾十年,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王老人的聲音有些絕望,讓莫問大受觸動。
或許此時王道士已經(jīng)成功了。
莫問痛苦地摔倒在地,他能聽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在哭泣,筋骨在哀嚎,頭腦中除了恐懼就是更多的恐懼,幾乎難以思考。
“頭好疼!”
“陰陽隔離,諸靈歸位!陰陽隔離,諸靈歸位!”
莫問沖著血瀑怒吼,氣貫雙腿,寧可死,他也不愿意屈服!
接天蔽日的血海毫無反應(yīng),莫問仿佛一只不自量力的毛毛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怪異絕倫的狂笑出現(xiàn)在莫問身后,莫問還來不及反應(yīng),槍響回蕩在他耳邊。
三顆子彈穿透了王老人,再射入莫問的身體。
他居然有槍?!
他居然用槍?!
還是連發(fā)的沖鋒槍?
幸好Lisa曾經(jīng)教過莫問一些躲避子彈的技巧,千錘百煉的身手讓他發(fā)揮出極限的速度,桃花扇如盾牌一樣,奇跡般將后續(xù)數(shù)十發(fā)子彈全部擋了下來。
近距離的偷襲沒能成功,王道士迅速躲進(jìn)了群鬼之中。
“子彈有毒!不,不是毒,是厭勝之術(shù)的詛咒!”
撕裂靈魂的痛楚從傷口傳來,讓莫問瞬間體力全失,一個跟頭摔倒在地。
“砰砰!”
又是槍響傳來,莫問使勁全身力氣滾了一步,將王老人護(hù)在身后,折扇掄圓,當(dāng)成盾牌擋在前方。
“叮叮當(dāng)當(dāng)……”
折扇火星四濺,莫問雙臂發(fā)麻,只能將折扇一角插進(jìn)地里,用身體將折扇撐住,忍著劇烈的疼痛將身體蜷縮在扇子后面。
“有一槍傷到了肺葉!”
一口血噴了出來,血里全是“悔亡符”的兇毒煞氣。
“糟了糟了糟了!”
“王道士竟然與枉死城有勾結(jié),特偵科的人不會被我誤導(dǎo)吧?”
“這些天與王道士朝夕相處,哪些是王道士的意志,哪些是王老人的意識,根本就分不清楚??!”
“悔亡符”兇異絕倫的煞氣在莫問體內(nèi)翻江倒海,讓他心中忍不住泛起絕望的情緒。
“對了,在天蝎座里留下數(shù)據(jù),當(dāng)時說的話就是王老人給我的暗示,我真的是頭豬啊!”
“咳咳……”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血飛到半空還是鮮紅的顏色,落地卻變成了紫黑色。
莫問只覺得身體無比虛弱,體力從三個巨大的空洞里快速流逝。
他中了三槍,厭勝之術(shù)詛咒過的子彈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身后又是一串槍響,此時莫問早已無力躲閃。極力想要做出規(guī)避動作,飛射的子彈無可避免地摧殘著他的身體。
“砰……砰……砰”
莫問胸口劇痛,身上血如泉涌,體力快速散失,意識也變得模糊。
不久之前他還在慶幸自己的身體超越了凡人,可現(xiàn)在他覺得身體強(qiáng)度遠(yuǎn)遠(yuǎn)不夠!
“要是我能金剛不壞刀槍不入……還怕區(qū)區(qū)子彈嗎?”
倒伏在地上,血從鼻子里嘴巴里不停涌出,莫問沒有覺得死亡有多么可怕,只是遺憾林溪也要陪自己送命。
王道士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
他整了整頗為狼狽的道袍,邁著僵硬的步子走了過來,腿腳沒有受傷的跡象,給莫問的感覺是僵尸走路一樣。
等他走到近處,莫問覺得他比王老人更加蒼老,面容也變得無比猙獰可怖,身上出現(xiàn)大面積的尸斑。
“尸斑……”
莫問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王道士的時候,他身上似乎就有類似的痕跡,當(dāng)時還以為是老人斑來著,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時他就已經(jīng)是半人半鬼的狀態(tài)了!
用邪法占據(jù)了王老人的身體,他才有了得到高人的形象!
“哈哈哈哈……”
王道士發(fā)出一陣猖狂無比的大笑,聲音更是邪氣無比:“只有莫家人親手開啟陰陽路,外人才能來到藏著無數(shù)莫家秘密的無盡血海!”
劇痛讓莫問思考變得艱難:“陰陽路?太歲指路?難怪王道士教我的時候,幾乎是狂喜了……”
王道士狠狠踢了踢莫問:“哈哈哈哈……文華閣的老頑固,當(dāng)年臨死都不肯回來,現(xiàn)在怎么樣?還不是讓我得償所愿!”
“給我死!”
莫問突然暴起,將陰陽爐運(yùn)轉(zhuǎn)到極致,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扇劈在王道士身上,一記鞭腿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后腦。
就算豁出性命,老子也要幫你體面!
“六丁神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