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預想的失重感并沒有到來，她甚至還沒開始墜落，莫清伊就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將她完全拉回到天臺上。

真不知道這是哪來的力氣。林嘉無奈地想著。

“你這樣顯得我很傻。”她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你本來就很傻。”莫清伊頂她，“真的掉下去了怎么辦！”

“有沒有可能我本來就是想掉下去呢。”

莫清伊真的很佩服她現在還有心思說這種玩笑話，氣得重重地給了她一拳：

“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到底有什么事是解決不了的！”

“什么事都沒有，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林嘉別過頭，“能不能不要這么兇啊，這樣我會覺得你也討厭我…”

“你…”莫清伊氣得說不出話，“我剛剛說了那么多你是一點兒沒聽見嗎？”

“不是…我知道的，但是…我沒法讓自己不去擔心這些，記憶恢復之后更是控制不了…”林嘉磕磕絆絆地說著。

“控制什么？擔心哪些？”莫清伊追問道。

林嘉有些語無倫次，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這么說會顯得我很矯情…但我真的認為自己就不該存在。一開始爸媽就不需要我這樣的人，現在大家的也都是。從夸獎到謾罵，那些句子時刻回想在我耳邊，讓我也變成他們的一員…我也開始討厭自己了。

出門的時候，街上行人的臉龐全都扭曲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對我說出惡毒的話。我不敢看他們，只能拼命跑到這里。然后想著，是不是我消失掉，這一切就會停止呢？盡管理智告訴我并不會這么簡單，但再這樣下去我絕對會瘋掉…”

她還沒說完，就被莫清伊抱住了。

“不會的，你沒有那么脆弱…我相信你，林嘉。”莫清伊低著頭，聲音悶悶的，“不是你的問題，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比什么都重要，那些人的惡意是沒有理由的，你寧可任由自己被他們中傷，也不愿意相信我說的話嗎？”

“不…我沒有，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林嘉的眼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語氣中帶著抗拒。

莫清伊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卻依然用柔和而堅定地眼神注視著她：

“用拼命否認來代替求助，想掩蓋掉自己的呼救聲，這招在我這里行不通的。”

也許是被哪句話觸動到了，也許是實在想不到什么反駁的理由，一瞬間，所有的防備都卸掉了，林嘉突然就很想大哭一場。然而折騰了這么一通，她實在沒有多余的力氣，本想替莫清伊擦掉眼淚，卻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街道上車聲喧鬧，蓋過偶爾傳來的啜泣聲，遠處的燈光將天空映成紅色，亮如白晝。

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又被凜冽的風擦干。冬夜仍舊寒冷，兩人依偎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

暖流如期而至，驅散了寒意，融化了冰雪，接著是驕陽似火的酷暑。

然后秋天走了，因為不想看到凋零的草木，于是一切寂靜下來，靜待來年春日。

轉眼間，又是夏天。

莫清伊坐在書桌前，十指飛快地敲著鍵盤。今天是報告上交的最后期限。

空調的冷氣沒有想象中的足，她只能不時拿起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短信和郵件的提示音不停催促著她，她不耐煩地打開靜音，在屏幕上敲下最后幾個字。

終于寫完了。

按下發送鍵，她如釋負重地站起來，揉著酸痛的肩膀，看了看窗外，才發覺已是傍晚。

太陽漸漸西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斜長的影子，晚霞漸漸黯淡下去，預告著夜幕的降臨。

莫清伊推開陽臺的門，望向道路上穿梭著的無數車輛。

交通信號燈不斷變換著顏色，偶爾有鳴笛聲傳來。路人大都是行色匆匆的，彼此擦肩而過。短暫的相遇在這座城市每天發生無數次，不過沒人會在意就是了。

這里接納每一個人，同時也冷眼旁觀著人們各自的命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沒有一個人的孤獨可以理所當然地存活。

莫清伊突然感覺一切都離自己很遠，包括從書房傳來的手機的振動聲。

她回到臥室，用被子蒙住頭，將自己與世界隔絕開來。

另一個時間。

智能手環不停彈出提醒，林嘉從包里翻出兩片藥扔進嘴里，然后不耐煩地刷著手機。

“怎么不接電話啊，真是。”

她的自言自語很快就被打斷：

“不好意思，請問您接受采訪嗎？”

她聞聲抬起頭，眼前是一張親切的亞洲面孔，戴著眼鏡、略顯青澀的年輕記者正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可以呀。”林嘉輕松地笑了笑。

記者看起來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能問問您這次獲獎有什么感受嗎？”

林嘉很官方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思緒卻早已飄到一萬公里外：

莫清伊怎么不接電話呢。

采訪結束后，距離和經紀人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兒，她漫無目的地在場館里閑逛，又聽到了熟悉的語言。

“請問韓悠竹小姐，對于這次獲獎的中國歌手只有你和林嘉兩位的情況，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嗯…林嘉是我很尊敬的前輩呢，她的歌聲里有種激勵人心的力量…我得多多向她學習才是。”韓悠竹的語氣聽上去充滿向往，笑容也十分真摯。

林嘉駐足看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她把話說完。

在注意到林嘉的目光后，韓悠竹悄悄翻了個白眼。

林嘉忍不住笑出了聲，還沖她揮了揮手。

電話鈴聲響起，她沒有再作停留。

天已大亮，莫清伊仍在夢中。

手機依舊是靜音狀態，她沒有注意到屏幕上跳出的短信——林嘉發來的，說是剛剛起飛。

只是兩聲振動提示音，并不能打擾莫清伊的睡眠。她迷迷糊糊地點了幾下手機，翻了個身，又睡過去。忙了好久，終于能睡個好覺了，自然不會那么輕易就醒來的。

這一天和其他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同，繁忙的景象一如既往，但所有事情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也許不會有人注意到，飛機正飛過城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