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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漢字的世界(下)
  • (日)白川靜
  • 8816字
  • 2021-04-14 15:32:53

金柜之書

“書(書)”這個漢字,如前文(詳見上卷第二章)所言,指的是“書面祝詞”。其字形中的曰五上,表示將書面祝詞置入某種器具之中。古人在舉行某些尤其重要的祭祀時,會用金屬鑄造的柜狀容器貯存祝詞。《尚書·金縢》中記載了一件關于周公的故事,又稱“金縢故事”。武王罹患重病,忠臣周公秘密向神明祈愿,希望自己能夠頂替武王去承受惡疾,并將祝詞保存于金縢柜中。然而,眾人卻誤會周公意圖暗中詛咒武王,便在新即位的周成王面前讒害周公,使其被流放到了東方。某夜,風雨驟起,田里的莊稼作物都被吹倒,天下惶恐不安。人們打開了金縢柜,發現柜中確實保存著周公舍身祈盼武王康復的書面祝詞。成王開啟書封,化解了對周公的懷疑,被吹倒的莊稼也重新站立起來,仿佛是天地有所回應。

開啟書封謂之啟二上,《說文》訓“啟”為“開也”,認為這是一個從“戶”、從“口”的會意字。筆者立足字形,認為如若表示開啟窗戶,其字形應由“戶”和“手”構成,不應用“口”這一部分來組構形體。盡管也有觀點認為“口”這一部分表示命令他人去打開窗戶,但筆者則認為“”應指祝詞,而“戶”當指門扇,字形表示祝詞被收藏于門扇之內。《尚書·金縢》中記有“啟籥(鎖鑰)見書”,其中的“啟”便是開啟書封之義。啓三下33,依《說文》訓“教也”,許慎又援引《論語·述而》“不憤不啓”釋之。在“啓”的古文字形中,“攴”這一部分當為“又”,因此該漢字本應表示“啟籥見書”。

“啓”又可以表示啟示神意,即“天啓”。《左傳·僖公二十三年》記有“天之所啓,人弗及也”,又《國語·晉語四》記有“天將啓之”,《國語·鄭語》記有“天之所啓”,均是其例。由是可見,“啓”指提出某種訴求后被給予某物,而非教誨之義。

與“啓”同系的漢字還有“肇”“肈”。從字形看,雖然肇三下中有“又(手)”,肈十二下中有“戈”,但筆者認為“戈”與“吉”“咸”“古”“吾”諸字均表示使用圣器捍御象征著祝告的“”。聿三下是“筆(筆)”的初文,其形體象以手持“”。“”的字形似由砍削“木”的前端部分得來,當時的先民已經開始在占卜書寫中運用毛筆,占卜殘片上也有相應的筆跡保存至今。此外,有些甲骨刻辭也有可能是以毛筆書寫的草圖為基礎,通過統一契刻縱橫筆畫而成。在一版甲骨卜辭上,所有的縱向筆畫和部分橫向筆畫均由契刻而來,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在金文中,“肇”與“肈”是同一個漢字的不同寫法,此外也有借用“啓”或其他同義漢字的情況。西周初年有??圜器,其上記有“??公啓進事,旋走事皇辟君”,其中“啓”即表示肇始義。肁十二上,《說文》曰:“始開也。從戶,從聿(筆)。”訓“肇”為“擊也”,又“肈,上諱(規避東漢和帝的名諱)”,《爾雅·釋詁上》則訓“肈”為“始也”。《說文》雖訓“肇”為“擊也”,但并無文獻用例。“肁”“肇”“肈”應同字。列國青銅器中有滕虎簋,其上記有“滕虎(人名)敢肁作氒皇考(父)公命仲寶尊彝”。西周青銅器中有宗周鐘,其上記有“王肈遹省(巡查)文武堇(勤)疆土”,又有善鼎,其上記有“今余唯肈??先王命”。《詩經·大雅·江漢》中有“肇敏戎公(徭役)”,相似的還有叔夷镈上記載的“女肈敏于戎公”,“肇敏”與“肈敏”當為一語。

有時,古人也會將某些重要的祝詞置于石函或其他類似的容器中。石九下,《說文》訓“山石也”,認為象懸崖下的石塊之形,該部分形體作“”,本書并不認為其是石塊的象形。秦有瑯琊刻石及繹山刻石,其上銘刻的“石”字形均從“”。祏一上,《說文》曰:“宗廟主也。《周禮》有郊宗石室(收藏神主牌位之處)。一曰大夫以石為主(神主)。”此即祝告祭祀的場所。廟中祈禱謂之宕七下,《說文》訓“宕”為“過也,一曰洞屋”。西周晚期有不??簋,其上記有“宕伐”一詞,又有盨,其上記有“?宕”一詞,此二者均應表示詛咒祝告后討伐侵攻之義。

祝告之器為“”,其存貯之處并不唯一,必要時也會置于屋頂。嚴(嚴)二上的初文為“??”,進而言之,該字繼承了敢四下的聲義。“敢”依《說文》訓“進取也”,許慎認為其義符是“??”,聲符是“古”,若依此解則字形不合,且“敢”“古”讀音不一。參照金文,“敢”的字形表示將酒從容器中舀出,用以清潔祭祀場所,即“灌鬯”。由于這是一種舀取鬯酒的請神儀式,故其執行者須秉持莊嚴恭敬之心。所謂“敢請”,即須保持恭謹。例如,西周中期有君夫簋,其上記有“君夫(人名)敢敏揚王休,用作文父丁(父的廟號)?彝”,又如西周晚期有虢叔旅鐘,其上記有“旅敢肇帥井(規范)皇考威儀”。隨后,“敢”也可以指進行忤逆靈威之事,例如西周中期有錄卣,其上記有“淮夷敢伐內國”。“敢”最初指心懷敬畏行事,其后引申出表示“敢于、敢為”的用法。

卜文欠刻例

干支表的橫畫欠刻一例。刻文乃是從上到下刻寫的,此外還有很多欠刻的例子。從左行中間的 “甲子、乙丑、丙寅” 開始,到右側最后的“辛酉、壬戌、癸亥”結束。只刻寫了豎畫,橫畫欠缺。

灌鬯儀式的目的在于恭迎神靈,因此須保持嚴肅敬誠。舉行灌鬯儀式時,古人會在屋頂布置大量的祝詞。由于屋頂是神靈往來行經之處,古人在舉行招魂儀式時,也會登上屋頂并揮舞衣物。古人可能相信,藏納祝詞的容器愈多,則祝告效果愈強。吅二上的字形由兩個“”并列組成。《說文》訓其為“驚呼也”,解釋為驚呼喧嘩,但筆者則認為該漢字表示的是舉行祝禱儀式時的喧鬧之貌。此外,《說文》訓品二下為“眾庶也”,段玉裁在注解時認為該漢字以三口指代三人,筆者則認為該漢字指的是各式各樣的祈愿。“區(區)”“毆(毆)”“歐(歐)”“謳(謳)”諸字均從區十二下,區指秘密舉行祝告儀式。有時,古人會將多個祝告之器置于木上并將其舉起,此即喿二下,依《說文》訓“鳥群鳴也”,筆者則認為該漢字表示將祝詞置于有靈性的樹木之上并大聲地進行祝禱。喦二下亦然,《說文》訓其為“多言也”,并指出“喦”“聶(聶)”同音。據此推斷,“喦”可能與“囁(囁)”義近。

?三上與“戢”同音。“咠”以及由其構成的“緝”“輯”諸字均含集中之義。因此,“?”可能指同時舉行多種祝告的祈禱儀式。嚚三上依《說文》訓“語聲也”,《尚書·堯典》以“父頑,母嚚”形容舜的父母。嚚訟是吵鬧得難以休止的意思。筆者認為,“臣”是神的仆從,而“嚚”則是將“臣”進獻給神。“嚚”的原義可能是為神明準備犧牲祭品,以舉行某種喧鬧的祭祀儀式。囂(囂)三上依《說文》訓“聲也”,其字形由在四個“”之中添加“頁”構成,頁九上指人在神明面前祈禱時莊重的姿態。古人有時也會在類似的祭祀過程中安排有姿色的女性參加。??三上依《說文》訓“呼也”,許慎認為其聲符是“萈”,筆者認為萈十上可能指眉目精心裝扮過的巫女形象。寬(寬)七下從“萈”。《說文》訓“寬”為“屋寬大也”,筆者認為,該漢字的字形表示裝扮過的巫女在宗廟中起舞。《詩經·衛風·淇奧》記錄了民眾載歌載舞的盛況,作者以“寬兮綽兮”描述了當時的舞蹈樣貌。其中,“寬”“綽”均指舞蹈緩慢優雅。《國語·晉語九》有人名曰叔寬,字褒。舞者褒袖,褒袖,即衣袖寬大,叔寬其人名、字相應。

舉行祝告,與神明溝通,可以說幾乎貫穿了古人的一生。幼兒降生,為其命名時,古人會向宗廟進貢祭肉,此儀式謂“名”。有人離世時,古人也會舉行哀悼儀式。人們會為死者更名,并將其銘刻于棺槨之中。喪葬時的祝告儀式極其煩瑣,這可能是因為古人對那些能夠取人性命的死靈異常畏懼。

二上的字形由在衣襟中增添“”構成。《說文》訓“哀”為“閔也”,筆者認為該字或指哀悼儀式。人們可能借“”表示對死者復活的祈愿,也可能希望祓除惡靈,無論如何,古人通常會將“”置于死者身旁。局二上的字形表示對死者進行屈身葬,死者身旁即置有“”。《說文》訓“局”為“促也”,認為該字由“尺”構成,但筆者認為此解不通。“尸”象尸體之形,將尸體手足屈折即是“局”。屈身葬可見于古代彩陶文化圈,在戰國及其后的墓葬中所占比例則逐漸增高。在古代墓葬中,仰身葬及伸展葬較為主流。句三上與“局”構造相仿。

二上,《說文》訓其為“哀聲也”,認為其聲符是“獄”而形體有所簡省,此即“省聲”。但筆者認為,哀哭之聲未必獨出自“獄”,也可以認為其聲與犬的叫聲相似,由于“哭”由“犬”構成的理據無從知曉,各式各樣的解釋層出不窮。“哭”的字形中包含“”,同樣由該部件構成的漢字還有“喪(喪)”“器”。“喪”指安葬死者,“器”指明器,即葬禮用器,由此來說,“哭”也與喪葬儀式息息相關。其哀悼形式是不出聲的垂淚吊唁。人因傷感而顫抖身體、發出哀聲,則謂之“慟”。雖然今有“慟哭”一詞,但二字起初所表示的行為并不相同。據《論語·先進》記載,顏回去世,孔子在追憶愛徒時極度悲痛,以至于毫無顧忌地放聲慟哭。孔子是確定葬禮的始祖,自然不應違反其自身所訂立的制度,故而身旁的弟子們連忙提醒道:“子慟矣!”孔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回答道:“有慟乎?”即便如此,孔子也解釋道:“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并繼續慟哭不止。在《論語·陽貨》中,孔子曰:“禮云禮云,玉帛(向神明的供奉之物)云乎哉?”所謂禮的本質,正應超脫于這些形式之外。

在“哭”的基礎上再增加并列的兩個“”即構成器三上。“器”應指明器,即葬禮用器。《說文》訓“器”為“皿也”,認為“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此說缺乏依據。古人會在多種祝告儀式中使用犬牲,例如用于明器或祭器。《周禮·秋官·大行人》中的“器物”,鄭玄注曰:“器物,彝尊之屬。”犬多在祭神儀式中被用作犧牲,“獻(獻)”“猷”“就”“獄(獄)”“類(類)”“伏”“軷”等從“犬”之字,均與祓禳儀式相關。“祓”也是表示犬牲的漢字。此外,也有一些從“東(橐)”、從“糸”,與“器”構造相似的漢字,應該指古人訴訟時供奉與神靈之物。從“虎”的一些漢字,應該也與從“犬”相同,與祓禳儀式密切相關。

祝告之器為“”,放置祭神禱詞的容器為“曰”,為了起誓,將入墨的針——“辛”置于 “”之上,即構成“言”。使用祝告容器的目的在于保護貯藏其中的禱詞,并使其可以傳達神意。筆者認為,表示傳達神意的漢字或為音三上。《說文》曰:“音,聲也,生于心,有節于外,謂之音。”許慎將其解釋為人所發出的聲音,筆者則認為這是由器物所發出的聲音。“言”指可以傳達神意的祝告之器,該器發聲,便應是神的回響。《日本書紀·卷二·神代紀下》曰:“夜者若燎火而喧響之,晝者如五月蠅而沸騰之。”此即發自自然且非人為之聲。

《神代紀》的正文中記有“彼地多有螢火光神及蠅聲邪神,復有草木咸能言語”。《祝詞·大祓詞》中記有“神反復申說,反復申說,大家互為反省,令磐石草木也平靜下去(荒ぶる神等をば、神問はしに問はしたまひ、神はらひにはらひたまひて、こと問ひし磐根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描述的正是天照大神的孫子瓊瓊杵尊從高天原降臨日本時的場景。

三上,依《說文》訓“樂曲盡為竟”,即樂曲終止,認為這是一個從“人”、從“音”的會意字,但這樣便無從解釋為何“人”在“音”下。與“竟”構造類似的還有“兢” “競(競)”。兢八下,《說文》曰:“競也。從二兄。二兄,競意。……一曰兢,敬也。”該說全然不得要領。競三上,《說文》曰:“彊(強)34語也。一曰逐也。從誩,從二人。”“競”的金文字形象兩個頭頂載有“言”的人。“言”指祝告,因此“競”的字形表示兩人競相祈禱。“巽”與其構造相近,其字形象兩人并排起舞。“兢”應與“競”聲義相近,筆者認為“兢”當從“”,“競”當從“言”。祝禱儀式結束謂之“竟”,祈禱得到了神靈的回應,故而“竟”從“音”。《說文》訓章三上為“樂竟為一章”,但其本應是“文章”之“章”,字形象刺墨用針——辛器的針尖部分已飽蘸墨汁之貌,與“音”無關。

所謂“音”,便是神意的顯現。這種神靈之音發自自然,昭示著神靈的意志。意十下,《說文》曰:“志也。察言而知意也。從心,從音。”志十下則與之互訓,為“意也”。“意志”是古人憑借祝告禱辭“言”祈求神意時,神靈所賜予的啟示。神意,必然與常人所使用的言語有所不同,當如前文“夜者若燎火而喧響之,晝者如五月蠅而沸騰之”所敘述的那般神秘莫測。想要解讀神意,只能通過推測的方式。臆測揣度神意謂之“憶(憶)”。有時也作“??”“億(億)”。《論語·子罕》曰:“毋意,毋必。”“意”即推測。《論語·先進》曰:“億則屢中。”指行商賈之事時未卜先知,孔子的門生子貢便擅長此事。

前文中的“喧響”“沸騰”屬于神靈之音。夜深人靜,邪靈跳梁,怪火突然出現,草木發出了神之聲響。比及風雨交加之夜,自然萬物都發出了沸騰的喧響。可以說,黑夜是“音”的世界,故而“暗”“闇”諸字從“音”。在甲骨卜辭中,有一部分卜辭正體現了古人對夜間聲音的恐懼。其中,某些卜辭旨在占卜軍隊是否會騷亂一事,例如:

今夕,弗王??。 《卜辭》八九

庚辰貞。今夕,??亡《粹編》一二〇一

某些卜辭則旨在占卜城邑是否安泰一事,例如:

乙丑卜,貞。??邑亡《續編》三·一·三

邑人《乙編》三〇九三

關于軍隊是否會在夜間驚亂一事的貞卜數量眾多。這可能是因為古人認為部隊行軍時最容易受邪靈之音的影響。兵卒可能是被鳥類的振翅聲或某些野獸發出的聲音所影響,認為情況異常,遂無來由地陷入騷亂。

在卜辭中,針對喪眾一事的貞卜也很常見。例如:

戊午卜,??貞。畢不喪眾。 《寧滬》三·四三

貞,我其喪眾人。 《佚存》四八七

這些卜辭針對特定的氏族軍隊進行占卜,其占卜內容應當是他們在作戰中的事情。喪二上在卜辭中寫作“喿”,其字形象附著眾多祝告之器的樹枝,可能是“噪”的初文,假借為“喪”。在金文中,“喪”是一個由“哭”與“亡”構成的會意字,《說文》曰:“喪,亡也,從哭,從亡。”

甲骨卜辭中“喪眾”“喪人”諸語中的“喪”字被認為不僅僅只是假借字。“喿”指大聲地向神明祈禱,也可能指部隊在夜間因邪靈之音的驚嚇而吵吵嚷嚷之貌。大聲喧嘩之后,軍隊開始騷亂,將領無從指揮。兵卒因惶恐而四散逃離,這應該就是發生了喪眾。那些詭異的聲音會令信仰咒術邪靈的人陷入無盡的恐懼之中。

對于古人而言,聲音經常扮演著讓人陷入恐懼的未知角色。古人多將這些聲音視為難以忖度的啟示或神意。《左傳》多次記載了古人對鳥獸之音的解讀。《左傳·襄公三十年》記有宋大廟中神明借助鳥鳴傳音,其聲為“譆譆出出”。亳社中亦有鳥鳴,其聲為“譆譆”。“譆譆”是表示炎熱的擬聲詞。隨后宋國果真遭遇了大火,宋伯姬也因這場火災而去世。所謂“出出”,則是勸人逃難的話。

在《左傳·僖公二十九年》中,記有葛廬從東夷介國啟程訪問魯國。聽到某頭牛的叫聲后,葛廬告訴其他人,說這頭牛所生的三頭小牛均已被用于祭祀,“其音云”,即牛在通過叫聲傳達此事。其他人詢問調查后發現果然如此。在《左傳·僖公三十二年》中,記有晉文公去世,將要葬于曲沃(晉國的國都),在出殯時,棺槨內傳出了聲音,仿佛牛鳴。大臣謹慎地聆聽此聲,推斷這是已故的國君在警告道:“西方邊境將有外敵來犯,迎擊則可取勝。”第二年,晉軍在殽之戰中大破秦軍,預言靈驗。秦朝末年,相傳陳勝發動起義時,曾在林間神廟點燃燈火,模仿狐貍的聲音叫道:“大楚興,陳勝王。”雖然這是人為的聲音,但也足以證明古人會將聲音視為不可知的某種神圣存在,換言之,古時存在神化聲音的信仰。

“音”是一種使人敬畏的禁忌存在。因此,從“音”的漢字,諸如“暗”“闇”“瘖”“喑”“諳(諳)”等,均含有幽深陰靜之意。天子居喪之禮謂之“諒闇”,也作“亮陰”。所謂“諒闇”,是在寒涼幽陰的兇廬中居喪。“闇”由在“門(門)”中添加“言(祝告)”構成,如其字形所示,應指等候神意。闇十二上,《說文》曰:“閉門也。從門,音聲。”又訓問(問)二上為“訊也”,認為“門”是聲符。“闇”“問”構形相似,均是通過在“門”中添加“音”或“”構成,均應表示某種與門扉相關的祝咒儀式,此舉應是旨在傾聽神明之音。傾聽神明之音謂之“聖(圣)”,能夠心領神會則謂之“聽(聽)”“德”“聰(聰)”。此外,“聞”與“聖”的古代字形也非常接近。可以說,正是在“音”的世界中,人與神方能相互溝通。

在古代,言靈崇拜不僅與祭祀、咒術等儀式息息相關,它還滲入了古人的日常生活,很多生活習慣因言靈崇拜的影響而產生。在有“言靈招福之國”美譽的日本,也曾存在形式多樣的言語占卜。例如,站在十字路口為人占卜謂之“辻35占”,站在橋梁附近為人占卜謂之“橋占”,因在傍晚時分占卜而得名“夕占”。各式各樣的占卜在古詩中均得到了記載。例如:

黃昏占又卜,都道今夜應至;不見阿哥來,等到幾時。36 《萬葉集》十一·二六一三

卜龜延卜部,占問八十路;不知由何道,得與君相晤。37 《萬葉集》十六·三八一二

三下最初指舉行祝告儀式,向神明問卜。卜三下象龜甲裂紋之形。將“卜”置于卜骨之中則為“”,指占卜文辭。殷商王朝在處理王室貴族之事時,會舉行占卜儀式,向神明問卜,并在卜片上銘刻文字,記載占卜文辭與結果。其后,時人再將文字涂抹為朱紅色或赭褐色,將其神圣化,希望神明占卜的效果永存。這種方法與金柜之書異曲同工,都是為了延展祝告效果。在這種環境下,文字應運而生。可以說,在古代,漢字的世界曾是一個深受言靈信仰統治的世界。

古代的日本人相信語言中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可立誓詛咒,也可招來幸福。日本又有“言靈招福之國(言霊の幸はふ國)”之稱。——譯者(本書注釋如無特殊說明,均為譯者注)

《萬葉集》,楊烈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頁438。

安積皇子(728—744),日本奈良時代的王室成員,圣武天皇的第二皇子。

大伴家持(718—785),日本奈良時代著名政治家、詩人,和歌集《萬葉集》的主要編者,也是該歌集收錄作品最多的詩人。

《萬葉集》,楊烈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頁112。

中臣連,日本神話傳說里的神,日本古代近畿地區豪族中臣氏的祖先神。傳說天兒屋根命大神是中臣連的祖神,也是后文提及的興臺產靈的親神。

舍人親王敕撰,浦木裕注譯《新編〈日本書紀〉·仁德紀·二二年》:“貴人間有著這樣的約束,預備的弓弦是為了本弦斷絕之時所儲備,之所以并置八田皇女,也是考慮到萬一你不在時而準備的啊。”

《說文》中另有“罪”字,為區別兩字,本書引用《說文》時保留“辠”字字形。——編者

《古文字詁林》(李圃編)引《甲骨文編》中“言”作“廠”;引《金文編》所錄“鬲比盨”中“言”作“ ”。(《古文字詁林·第二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頁712。)

《古文字詁林》(李圃編)引《金文編》所錄“毛公寶鼎”中“吾”作“”。(《古文字詁林·第二冊》,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0年版,頁25。)

古代的日本人在戰場上對峙時,為了鼓舞士氣,全軍會發出吶喊(鬨の聲),希望從氣勢上壓倒對方,此即“口合戰”。此外,口合戰也包括對敵人的譴責和辱罵。

奈良時代的日語較之于今天的日語有更為復雜的元音構成,區分為甲乙兩類。

在日本,神龕前的常綠樹枝或稻草繩上通常會懸掛木棉紙條(木綿四手,ゆふしで)。

天平是日本圣武天皇的第二個年號,天平五年即公元733年,時值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

《萬葉集精選》,錢稻孫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2年版,頁165。

?攺,一種古代的配飾,用以祛除鬼邪。

《說文解字》,許慎著,中華書局,2013年版,頁20。“茍,艸也。”白川靜說“茍”字訓“加”,未詳出自何處,且按原文直譯。

枕詞,亦稱墊詞、冠詞,是日本和歌特有的一種修辭方法。與漢語相比,日語的聲調是高低型,聲調的強弱變化差別較小,音節結構相對簡單,因此其詩歌相對缺乏抑揚頓挫的樂感。枕詞多由5個音節構成,用在特定的被修飾詞之前,能夠起到調整音調的作用。根據《萬葉集》等和歌語料來看,文中所列舉的枕詞“言喧く、から”可以修飾“唐”“韓”“百済”,作者據此判斷當時漢語、韓語已傳入日本。

此語出自《禮記·檀弓下》,此處當屬誤記。

《常用字解》:“‘朮’為持有靈力之獸。‘述’義示在道路上用此獸占卜,決定軍隊是否應該前進。據此,‘述’有了依從占卜結果之義。”(《常用字解》,白川靜著,蘇冰譯,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頁206。)

《常用字解》:“‘行’為大路的交叉路口。十字路口為各種靈來來往往之處,此處舉行各種巫術活動。……‘述’、‘遂’,都屬于巫術。此種巫術、技藝稱‘術’。”(同上,頁207。)

“斎児(いはひご)”,由父母悉心照顧而得以嬌生慣養的子女。見《萬葉集》(九·一八〇七):“勝彼深閨女,綾錦裹身軀。”(錦綾の中に包める斎児も妹にしかめや。《萬葉集精選》,錢稻孫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2年版,頁166。)

“忌甕(いはひべ)”,為了供奉神明而保持潔凈的甕缶類容器。見《萬葉集》(十七·三九二七):“祭神盛酒器,我置在床邊。”(草枕旅行く君を幸くあれと斎甕據ゑつ我が床の辺に。《萬葉集》,楊烈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頁691。)

“鎮へる國(いはへるくに)”,被悉心鎮守捍衛的國家。見《萬葉集》(十九·四二六四):“天監大倭國,大神鎮其方。”(やまとの國は大神のいはへる國そ。《萬葉集精選》,錢稻孫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2年版,頁265。)

《萬葉集》,楊烈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頁365—366。

同上,頁529。

近江國,滋賀縣的古名,位于日本東山道。由于境內擁有被譽為日本第一大湖的琵琶湖,故得名“近海(江)之國”。

人麻呂(約660年—約720年),全名柿本人麻呂,日本飛鳥時代著名詩人,在日本文學史上擁有重要的地位,其作品收于《萬葉集》中。

《萬葉集》,楊烈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頁10。

《萬葉集精選》,錢稻孫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2年版,頁231。

《萬葉集》,趙樂甡譯,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頁648。

應為“少司命”,按原文保留。——編者

《說文》中字形為“啟”,原書作“啓”。今簡化為“啟”。——編者

《說文》中另有“強”字,為區別兩字,本書引用《說文》時保留“彊”字。——編者

辻,和制漢字(由日本人自創的漢字),表示十字路口。

《萬葉集》,趙樂甡譯,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頁499。

《萬葉集精選》,錢稻孫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2年版,頁226。

H059
H060
H061
H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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