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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呼喚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你總是如期歸來,又悄然離去。企盼你的來臨,又恐懼你的來到!電腦屏上是正在敲的長篇小說《獨身者》。24尺液晶屏右下角,顯示2017年2月14日,啊,又是一個情人節!

我呆呆地坐在電腦椅上,再也無心敲字了!顯示器右下角QQ提示閃動,定睛一看:你有一封未讀郵件。忙打開一看,啊,是在水一方!是在水一方,就是那個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斯坦福大學任教的她!猶如一塊巨石濺起一朵沖天巨瀾,激起一圈圈漣漪,擴散到遠方……

在水一方,二十年前的女友!她的實名叫李珊,是中山大學計算機應用與管理專業的碩士,原來,她給我QQ郵箱發了刀郎和云朵合唱歌曲《愛是你我》。珊珊,二十年過去了,你依然摯愛著這首歌!你是這樣,我何嘗不是這樣呀?

是啊,雖然你在西半球的美利堅合眾國,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而這首歌像一條金鎖鏈,把你我的心緊緊地連在一起……

微微顫抖的右手,點開歌曲,立體聲音箱飛出云朵那嘹亮悠揚的歌聲: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你和我

在患難中不變的承諾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刀郎的歌聲,蒼涼鏗鏘的男中音歌聲,強烈地撥動著我的心弦。我垂著眼皮,讓心靈回歸那逝去的歲月……

那年,在開往市區的機場大巴車里。你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上身倚在我身上,頭靠在我的右肩膀頭上,在我耳畔輕聲說:“從廣州白云機場飛往咸陽機場兩個小時半,可是我覺得像從廣州火車站坐火車到西安火車站二十六個小時一樣漫長,難熬呀!”我轉過頭,你臉上露出笑靨,笑得是那么甜蜜,甜蜜中含有幾分羞澀呢。我本想說:“這是你的心態問題!”可是,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吱聲,雙手捧起你的雙腮,在你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三下,你閉上眼睛,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我困得很,困得很,這會光想睡覺!”

“你睡吧!”

說罷,我脫下藍呢子大衣,側過身讓你躺在我的懷里,你很快就入睡了。我輕輕地給你扣上金黃色的羽絨大衣胸前兩個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你脖子散開的深紅毛線圍巾繞頸圍了三圈,再把我的大衣蓋在你身上,蓋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你的脖頸和臉。我盯著這張熟睡的臉,一刻也不離開,生怕你突然飛回廣州似的。眼前這位姑娘,把自己一顆熾熱的心交給了我啊!

車窗外,瑞雪紛紛,漫天飛舞。不由使人想起,你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瑞雪之夜,盡管二十多年過去了,可它依然是那么清晰,歷歷在目,就像剛才發生的事情一樣——

那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忙完已是十點四十五分,可是沒有一點睡意,就閉好門窗,打開電腦的QQ音樂,點開刀郎和云朵的《愛是你我》。這是已去世的未婚妻韓芳最愛唱的歌曲,在高三那年的“紅五月音樂會”上,韓芳唱的這首歌曲竟然獲得一等獎。每當想到她,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聽到這首歌曲,聽著、聽著,我便會不由地潸然淚下。

這時,刀郎和云朵的歌曲,盤旋在這個不到四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里,顯得聲音特別有震撼力。

“哎呀,這是刀郎和云朵的《愛是你我》!”驟然間,一個亮麗的女聲響起。我本能地從電腦椅子上跳起來,關了歌曲,忙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轉過頭,你站在我背后,依然是清脆的聲音:“我也非常喜歡這首歌曲呀!我,我……”

你的聲音戛然而止,茫然地盯著我。良久,才不無歉意地說:“王老師,請你原諒我的魯莽吧!”

我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強顏一笑,說:“沒啥,下班以后沒事就喜歡聽聽音樂,我沒有別的愛好,就是聽聽歌曲。”當時,你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我給你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你面前的桌上。

你依然目光隨我轉動。我不好意思地避開你的目光,盯著天花板。你沖著我淡然一笑,說:“人生誰能沒有個七災八難呀,上至皇帝達官貴人,下至一介草民,誰不是這樣?”

我轉過頭盯看你的這張麥色圓臉,這是一張充滿著激情的臉龐。你這雙晶亮的眸子,閃爍著熱烈而誠摯的目光,像春陽般的溫暖亮麗而誘人。“多好的一位姑娘呀!”我心里贊嘆不已。

我被你的熱情感動了。面對你這種真誠,我有什么可隱瞞的呢?我給你講了我和韓芳的羅曼史。末了,鄭重地說,她進了工廠,我卻高考名落孫山!她卻鼓勵我報這個大學的成教院,因為這個大學是全省排行老大的大學,就是成教出來,拿個大專,也算是這個大學畢業生吧!

當時,我和韓芳都是二十八歲的人了,為了供我上大專,三年竟沒有買一件衣服。兩家大人都希望我們盡快結婚,她卻第一個反對:“結什么婚?人家娃在成教院上學呢,你們這不是存心毀掉人家娃的前程呀!”

兩家大人,只好閉口無言了。“我拿到畢業證沒有一個月,就在這個大學上班了。可當我想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時,卻得到了噩耗——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

我難過得不能自持,站起來,踱來踱去,雙手叉腰,仰望著天花板,近乎歇斯底里般喊:“上帝呀,你太不公平了,為什么好人總是得不到好報呢?”

你遞給我一片濕巾,我這才意識到臉頰濕漉漉的。你站在我的面前,聲音有點微顫:“你知道嗎?人死是不能復生的呀!親人死了,這種悲痛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事情過去三年了,你還沒有從這種悲痛中走出來,如此下去,你能全身心地在這個大學干好本職工作?我聽一個老師說,你的夢想就是當個作家!可是你知道,所謂優秀的作家不是讀了兩本小說,模仿著別人,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掏兩萬多元出一部書,呵,我是作家了!恕我直言,這叫什么來,草根文學或業余作者,這樣的作品,首先我自己不屑一顧,因為作者的水平有限!”

我緘默了。你依然慷慨激昂:“你的未婚妻供你上學,絕不是等你拿了個大專學歷,就是她對你的最高期望值,一個早過了結婚年齡的女人,一再推遲婚期,還節衣縮食供你上大學,你可能認為,這是她深深愛你的一種必然,可是有一個關鍵之處被你忽視了。”我懵了,腦子里想著什么是“關鍵之處”?

“你未婚妻給你提過什么奮斗目標沒有呀?”你眨著眼睛問我。

“沒有呀,從來沒有呀!”我直率地對你說。

你臉上掠過狡黠的笑容,說:“看來你對女人不太懂,聰明的女人想要的,包括想說的不一定向你們男人一股腦兒倒出來。男人要想知道這一切,這就要看這個男人的悟性了。”

我笑了,說:“你說的女人這個情況我從來沒有想過呢,她從來沒有說過對我有什么期望呀。”

“她要是說了,那她——就——是——傻——子!天下頭號大笨蛋!”

你這尖刻的言辭,使我為之一震,不由對你刮目相看。看著你一臉嚴肅,我不由黯然長嘆,凄然一笑。你卻沒有笑,這雙犀利的目光鎖定在我的臉上,說:“如果真有靈魂這么一說,你在悲傷的深淵中死去,在那個世界見到韓大姐,她能不傷心?能不惱火?她會說:‘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可你啥事都沒干成卻到天國來陪伴我!’”

驀然,明亮的日光燈光中,你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你垂下頭,歉意道:“王老師,請你原諒我這沒大沒小的放肆吧!”

“你說的句句都是大實話,我很感動,也自愧不如!”

這時,你莞爾一笑,和剛才判若兩人,剛才是我的嚴師,這會兒卻才是一個大四學生呢。你端起桌上那杯沒有熱氣的茶水,一揚脖子,喝了個底朝天。我忙說:“水涼了,我給你重倒一杯,你咋喝涼茶?”

你嫵媚一笑,說:“我全身都熱烘烘的,就像在伏天一樣。”說完,你端起空杯子走到熱水器跟前給自己接了滿滿一杯,放到桌邊,又拿起我的玻璃茶杯接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的桌邊上。

我們隔著兩個桌子面對面坐著,又像開頭那樣,喝著茶水,侃侃而談。少頃,你問我:“王老師,你認識我嗎?”

我搖了搖頭。

“我在校報看到你發的一篇文章叫《夢想成真》,讀后很感慨呀!一個沒有上過高中的人,竟然在名牌大學成教文科畢業考試獲得前五名,而且發了成十萬字的作品,真了不起!我這個人很喜歡文學,到大四了,卻沒有發過一篇文章!”

“你是文學院大四學生嗎?”我問你,接著又補充道,“肯定是漢語言文學專業!”

“你才說錯了呢,”你笑了,說,“我是計算機信息工程學院的呀。”

從我的觀察判斷來看,你確定是個文科的好苗子,形象思維和邏輯思維并具,豐富的精神世界是從事文學的天然條件,不無遺憾:“你應該是一個很優秀的文科生呀,這是你自己選的專業嗎?”

“是的!”

我有點驚訝:“你天賦這么好,為什么不報文科呢?”

你連喝了幾口茶,不緊不慢地說:“中國有史以來人文科學就比較發達,而自然科學卻落后了許多,只要是大學幾乎所有大學都開有漢語言文學專業,可是計算機專業在我國興起時間不長,學這個專業將來畢業也好找工作呀!”

我點了點頭,心里折服:眼前這位大四學生聰明呀!

我站起來拿起你的杯子,又給你接滿一杯水,畢恭畢敬地放到你面前的桌子上,說:“計算機專業挺好的。到現在我只能在電腦上改改稿子,放個歌曲。打一個A4版面,沒有一個小時也得六十分鐘呀!”

你“撲哧”笑出了聲,說:“你說話真逗人,打一個A4版面沒有一個小時也得六十分鐘,這不還是一個小時嗎?”

倆人都笑起來。末了,你收起笑容說:“王老師,你不會電腦不行,別說上網,一個小時三塊,就是打字吧,打字部打一頁A4字號放小,人家一個版面問你要五塊,多費錢呀!”

我點了點頭說:“啊,而且我的文章都是萬字以上呀!”

你歪著頭盯著我,瞇縫著笑眼,問:“你想學電腦嗎?”

“當然,想學呀!”

“我當你的計算機老師應該是綽綽有余吧?”

我樂了,忙不停叫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

你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說:“學費嘛,不用交,可你怎么也得給老師意思一下吧?”

“我請你在電子商城吃云南過橋米線,其他地方一碗米線一塊五,這里一碗米線十塊呀!”

“怎么心疼了?”你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轉問。

我笑了:“藍天計算機培訓班一期多少錢呀,我還是沒有吃虧呀!”

你一揚頭,雙手叉腰叫道:“算了吧,你不適合在大學工作,倒應該在商場打拼呀!”

我笑了:“上帝從來沒有給我一副商人的頭腦呀!”

突然,一個重要的事情浮上心頭,我忙說:“你這個小老師收了我這個大齡小學生,我可以問一下老師的尊姓芳名嗎?”

“可以呀!哪有學生不知老師的姓名呀?”

你佯裝肅然,響亮地說:“本人姓李,木子李,名珊,和姍姍來遲的姍字同音,你叫我李珊老師吧!”

說完,你自己先咯咯笑起來,我也不由發出哈哈哈的開懷笑聲。

這是自那個她走后三年來,我第一次歡暢地笑。

機場大巴窗外,陰霾的天空,依然鵝毛大雪。車里暖融融的,像時令步入陽春三月。你依然在我懷里沉睡,不知是車里空調溫度太高,還是蓋在你身上的藍呢子大衣太厚,你臉頰泛起了紅潤。摸了一下你的額頭,熱烘烘,我輕輕地把圍在嘴唇上的圍巾和脖頸上的大衣領子朝下扯了扯,露出白皙的脖頸,還有紅色保暖衣的領口。

凝視著你酣睡的臉龐,我心里蕩起一股幸福的暖流,不由俯下身,在你的紅唇上輕輕地吻了三下,你只是嘴唇動了一下,竟然沒有醒來。這時,細微的囈語引起我的興趣,左耳貼著你的嘴唇傾聽:“楠哥哥,楠哥哥,黃娟和肖芳要和我爭你,你,你……”漸漸消失。

我樂得“撲哧”笑出了聲,竟引起前排座位上一對情侶扭過頭,投來好奇的一瞥。管他呢!我又旁若無人地在你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你還沒有醒!

天哪,你太累了!左手又是抱著你的左肩,右手緊摟著纖細柔軟的腰肢,回味著剛才的囈語,嘻,這個李珊呀,睡覺都不老實,還爭風吃醋呢!

提起黃娟和肖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我和她們QQ視頻聊天的情景。那是你上研的第一個中秋節夜晚,在宿舍洗衣服,在粉紅色的吊帶下擺拭了拭濕漉漉的雙手,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閃著光的黑色音響放在電腦顯示屏旁邊,帶有拾音桿的攝像頭放在顯示屏正前方,你朝著攝像頭招了招手,興奮地說:“OK,你的頭像很清晰,你可以清楚看到我嗎?”

“看到,看到,眉毛一根一根都很清晰!”我說著,靈機一動:“喂,你把攝像頭拿起來,轉一圈搖拍,讓我看看你的宿舍,我從來沒有到女生宿舍去過呀!”你頭向攝像頭一伸,罵了一句:“不要臉,偷窺女生宿舍!”

我笑了說:“在別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偷著看別人,這才叫偷窺,我這叫光明正大!等于我千里迢迢到廣州去你宿舍聊天吧。”

“好吧,不過滿足你這個欲望,必須經過舍友們同意呀!”你給了攝像頭個背,隱約聽到你的聲音:“有個事給大家說一下,QQ那頭的人要我搖拍咱宿舍的全景,他想看看我們宿舍是個什么樣行嗎?”

立時,傳來不同女生聲音,隱約的嘰嘰喳喳聲:“不行,不行,一個男生要看女生宿舍虧他說得出!”“李珊,你問那頭的那位,你是不是荷爾蒙充盛了?”“珊珊,你男朋友是不是雄性激素膨脹了?”“是啊,李珊,你快告訴他,你這遠水解不了近渴呀!”

“黃娟,我要有針線非縫你的這兩片薄嘴唇不可!”你的聲音最大最響了。

盡管她們的聲音很小,但是我還是聽清了這幫瘋女子放肆的對話,不覺臉上發燒。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聽到女生這樣肆無忌憚地說話呢!

這時,聽到你提高聲音:“我怎么給那頭的人回話呀?”

少頃,一個細尖尖的聲音從音箱傳出來:“你告訴那位,宿舍不能看,單獨聊聊倒還可以。”

立時,七嘴八舌的聲音又響起來:“對!這樣好,讓我們幫你檢驗檢驗。”嗨,人家把我當工廠的產品一樣,檢驗是否合格。

還是那個細尖的聲音:“你可要注意,現在有的男生太壞了,在你面前裝得你是他的唯一,背后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美女都網絡起來。”另外一個女生說:“是的,現在有的男生就是這樣的,在這個女生面前說‘親愛的,你是我唯一的心肝寶貝’,轉過身又對另外一個女生還是這句話。”

“是啊,是啊,美國的奈斯比特總結當今社會的十大趨勢,其中一個趨勢就是高情感,可是這種所謂‘高情感’在我們這里成了一些年輕人玩弄感情的時尚呢。”這聲音有點渾重,也許年齡大點的緣故吧!

“王楠可不是林姐你說的那種人呀,他平時沉默寡言,可他的心里什么都知道呢。”這是你的聲音。

又是那個細尖的女聲:“珊珊,你知道嗎?愛情達到深處,人就變成了傻子了,你的雙眼已被愛的云翳擋住視線了,還是讓咱姐妹們給你檢驗檢驗。”

你笑了,聲音響亮:“好,我馬上給人家回復。”

“你急啥呀?讓大家把衣服穿好,再回復他呀!”

“我才不急呢!”隨即,你轉過身對著攝像頭說!“大家要和你單獨聊呢,你看怎么樣?”

我急忙說:“還是算了吧,讓你宿舍的同學看了我這副邋遢樣,人家不笑話才怪呢!”

你又給了攝像頭個背影,傳來你模糊的聲音:“人家害羞,不想和你幾位見面呢!”

立時,又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不行,越這樣,我越要看他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是啊,你迷惑了我們的李小姐,卻迷惑不了我們呀!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唉,這伙瘋女子!我不知如何是好。你轉向鏡頭說:“讓大家見你一面吧,這一關你不過不行,不要怕,我們幾個都像親姊妹一樣親呀。”

說實話,上大學三年了,除你外,我和任何一個女生都沒有單獨聊過天。本來,我就不善于和女生打交道,再說這個在全省高校排第一、理工科為主的大學,你王楠是“最次族”——成教中文專科,隨使拉一個統招生都比你強。再說,你李珊吧,五大名校之一的高中畢業,部屬重點大學的統招生,舍友知道你有個成教大專男朋友是件光彩的事嗎?

想著,我本能地給了攝像頭一個脊背,音箱里立時傳來一個尖尖有點刺耳的女生聲:“怎么,不想見我們,好,我代表李小姐向你發出最后的警告,若你再不轉過頭讓我們看看你的模樣子,我們三個會讓李珊馬上拉黑你,今生不再理你!”

這尖厲的女聲剛落,就聽見你的溫柔的聲音:“轉過吧,讓姐妹們看看你吧,乖,聽話喲!”

嘻嘻嘻,你這樣說話語氣,像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可我不是個小孩。

我轉過來,盯著顯示屏上一副瘦削的黃中泛白的臉頰,緊抿的薄嘴唇,尖尖的下巴,淡淡的眉毛,一雙瞇縫的小眼睛閃出狡黠的目光,這目光給人一種盛氣凌人挑釁的感覺。我自己覺得身子在這目光注視下,一下子萎縮了不少。剛垂下頭,音箱里就傳出尖厲的聲音:“把頭抬起來,我把你有多少根胡子還沒有數完呢!”

倏然,臉一發燒,好像血液一下子全部涌到臉上一樣,火燒火燎,我忙用左手掌遮蓋下巴,剛想垂頭,對方傳來命令聲:“不許低頭!”

一提胡子,不由人狼狽不堪!兩個月沒有理發刮胡子,今天確實給李珊把人丟大了,雖然抬起頭,左手依然捂著下巴。對方的臉龐像影視劇的特寫鏡頭,甚至可以看清對方一根根睫毛。

少頃,畫面變成薄薄粉紅色的嘴唇,扭動的薄嘴唇,細密潔白的牙齒,“你沒有胡子倒有點和我們李珊小姐般配,可你這長胡子一出現,不是‘奔五’也是個超過四張的人呀!就是李珊同意嫁給你都沒門!”隨即,一只女人的小手劃過屏顯。

這時,一個溫柔帶點渾重的女聲響起:“黃娟,你太過分了,大家和人家王楠不熟,你別這樣瞎胡鬧好不好?”顯示屏上這個叫黃娟的身子向后一挪,變成近鏡頭,迎面扮了個鬼臉,終于露出微笑。

忽然,這張薄唇又切換成特寫畫面:“王楠,你這雙帶點憂傷水汪汪的大眼睛,確實能征服女生,難怪我們珊珊小姐看上你了!”然后,隨著銀鈴般的笑聲,這個叫黃娟女生終于從顯示屏上消失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這時才覺得額頭上冒出了汗,低頭從口袋掏出一片濕巾紙擦拭額頭和臉。

“你好!”又是那個溫柔帶點渾厚的女生聲輕輕地叩著我的耳膜,只見顯示屏上出現一個一頭披肩黃發、橢圓的麥黃色臉龐的女子,鬢角有著明顯的魚尾紋,額頭上三道皺紋很顯現,咋像看年齡過了三十了。她棱角分明的厚嘴唇,一雙和善的大眼睛。這個女生的形象,好像上帝有意安排她和黃娟形成強烈反襯效果,相互烘托,各自特征愈顯突兀。一個越顯得淳樸憨厚善良,另一個愈顯狡黠難纏。我彬彬有禮點了一下頭,笑說:“你好!見到你我很高興!”

對方也微微一笑:“你好呀!我叫林香玉,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呀!”

我也笑了,“恕我斗膽冒昧問一下,你是李珊上網時經常向我提到的林姐吧?”

林香玉說:“是的,在這個四人間的宿舍里,我年齡最大,今年三十一了,李珊說,你比她大五歲,今年二十七了。”我忙想糾正一下,剛說了個“我”就趕快閉嘴。很明顯,我和你同相,屬龍,比你大一輪,整整三十四歲了!可你卻撒謊說,我僅僅比你大五歲,幸好腦子機靈一轉,沒把你的謊話揭穿!思忖著,音箱里傳出林香玉悠悠的聲音:“小王呀,我聽珊珊說,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呀,我敬佩你的勤奮執著,刻苦!”

我連忙說:“林姐過獎了,我不過是個不甘寂寞的人而已,并不值得你褒揚呀!我也為李珊有你這樣比親姐還親的姐姐而由衷地高興呀!”

林香玉燦爛一笑:“我比他們三個都大,照顧好這些小妹妹也是分內的事。我們宿舍真正像一家人一樣親,每學期都被學校評為優秀宿舍。就拿剛才和你聊的黃娟來說吧,號稱刀子嘴,其實是豆腐心。她最愛唱的歌就是《愛人》,整天一有閑時間就哼這首歌。”

“你最喜歡哪首歌?”我不由問。

“我呀,我喜歡《西游記》的主題歌《路在何方》,你喜歡誰的歌曲?”

我忙說:“我最愛聽刀郎和云朵唱的《愛是你我》,每當聽到這首歌曲,總有一種激情在身體里涌動呀。”

林香玉雙掌一拍,高興地:“珊珊和你一樣,最喜歡這首歌了。那次全校的‘青春暢想’文藝晚會上,李珊和一個男生同臺演出,她很投入地演唱,感動得大家熱淚盈眶,盡管結束了,整個會場還是暴風雨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啊!”

林香玉說著,竟然背對著攝像頭,揉著眼睛,顯然又回到那激動人心的場面里了。

其實,她說的那次晚會結束后,你當天晚上就給我說過了。你還記得吧?我和你開玩笑說:“算了吧,你別上什么研究生了,你就學云朵,咱未來的家能出一個像云朵的歌星,日子也好過著呢。”

你立即語音回復:“我不是歌唱家的料呀,你不知道?”

我不服氣,說:“那你為什么唱《愛是你我》,感動了大家?”

你呵呵一笑:“因為有你這個勾魂的喲。”

啊!因為我?眨著困惑的眼睛,沉思片刻,恍然大悟,你想到了我們的愛情之旅!不由感慨地說:“是啊!你想到我們一路走來。”

你笑了,說:“聰明人,刀郎和云朵唱的這首歌曲,把你我彼此的心里話說出來了呀,這首歌曲也是你我心靈的呼喚啊!唱著,我想起你了,不禁熱淚盈眶。我竭力控制自己,不失態,始終保持旋律的穩定性而不失真呀,所以得到大家的贊賞了。”

“姐夫,怎么發呆了,想什么呢?”一個夾帶著江西口音的女生的普通話,把我從遐想的情景拽了出來。

林香玉已經離開鏡頭,旋即出現一個齊短發、圓臉女生的圖像,不用說這就是李珊和我網聊時說的肖芳。肖芳屬蛇,比你小一歲,江西吉安人,天津師范大學生物與遺傳學專業本科畢業。

不知怎么搞的,其他女生的短發稍向內彎,而她的發梢卻向外翹,這雙特別圓的大眼睛,沒有一絲女生那種溫柔和嫵媚。這雙冷峻的目光,像X射線,能穿透你身體每個細胞似的。我傻傻地坐在攝像頭前,任憑她的射線像一把手術刀游刃自如,切割著我。

驀然,一個念頭猶如一道閃電,天呀,互聯網的那頭的人從發型、臉型神情看多么像愛因斯坦!這個“愛因斯坦”是不是把我當成一個生物活標本在深入研究?

我沉不住氣了,開口了:“芳芳,把我研究完了嗎?”

肖芳淡眉一挑,眼神掠過一絲笑意,瞬間即逝。她嘆息一聲,說:“姐夫,你好,我叫肖芳,我還需要再深入介紹嗎?”

我笑了:“不用了,你的芳名如雷貫耳,了如指掌!我就差沒有到你們江西吉安去呢。”

這時,我腦子想到一個疑問:她是生物與遺傳學專業怎么住到計算機信息工程學院的研究生宿舍了?

“芳芳,你怎么住到計算機信息工程學院的研究生宿舍了?”

終于,肖芳臉上浮出笑容。這個肖芳剛才像個冷血動物,冰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這一笑卻是那么富有激情。她粉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是那么性感,扮了一個鬼臉,說:“這是珊珊姐和我有約定的事,也不能泄露半點。抱歉,你提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事后,我問你,你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契約,這么神神秘秘的?你這才說了經過。

原來,在研一的第一學期,一次在公交車上,售票員要肖芳買票,這時她才發現錢包被偷了,售票員以為肖芳逃票,那難聽諷刺的話說得肖芳直掉淚,你很生氣,就和售票員吵起來。售票員嘲諷地說:“大小姐,你既然思想這么高尚,怎么不給她墊錢呀?學個雷鋒呀!”

“我墊!”你說了一句,馬上從包里掏出一張五十塊塞到肖芳手里,大聲說:“妹妹,姐給你五十塊買票去!”

肖芳接過五十塊錢買了一張票,把剩余下來的四十八塊錢塞進你的挎包里,你卻懇切地說:“你被偷了,這錢就當姐姐給你應急,再推就沒意思了!”

下了車,你才知道肖芳原來也是中山大學的學生!而且是生物科學學院生物與遺傳學專業研一的學生。

珊珊,你感動肖芳,也感動了我!

機場大巴車窗外,依然大雪紛紛。你在我懷里依然沉睡不醒,時而笑臉現出酒窩,時而喃喃囈語。凝視著你熟睡的臉龐,我感慨萬千。你最愛聽最愛唱的歌曲,就是《愛是你我》,我何嘗不是這樣呀!記得你在研一報道的那天晚上網聊時,你說:“每當聽到《愛是你我》,看到刀郎這雙濕潤的眼睛,就像你站在我面前含著熱淚默默地看著我,我心里好想你啊!楠,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珊珊!每當聽到云朵那亮麗悠揚的女高音唱的《愛是你我》,就覺得這就是你在用心靈呼喊著我,聽著聽著,不由潸然淚下。我很感謝這兩位偉大的歌手把你我的心緊緊地捆在一起!

車窗外,一排排高大的建筑物鱗次櫛比。馬路兩邊,樹枝沾著絨毛似的積雪,飛馳的各種車輛一閃閃向后飛去。你依然在我的懷里酣睡。你太累了!想到這,鼻孔里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呀!漸漸地,我頭也倚在你的肩上進入夢鄉。

“到終點了,你倆還睡?”

女售票員尖厲而刺耳的聲音,驚動了我。可你還是沒有醒來,我搖了搖你,輕聲說:“到終點了,咱們快下車吧!”

你睜開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打了個哈欠,才說:“這么快就到終點了?”

我笑了,說:“下雪天氣,能見度不好,車慢,已經用了一個小時呀!”

下了機場大巴,我們乘坐教育專線來到學校北門口,你指著馬路對面的興慶公園說:“我們去公園轉轉吧,兩年了沒有到這里來過,還真想呀!”

“好的。”我問,“把你皮箱放到哪兒?”

“你把我的皮箱放到我師妹同新妮宿舍吧,我登機前就給她打過招呼,她說她回老家戶縣去了,讓我睡在她的床上,并把招呼我的事給舍友都安排好了。你把我手機拿上,到六號女生公寓樓大門外就給新妮打電話,她的舍友就會在門口接你。”

我把你的皮箱交給同新妮的舍友后,立即小跑著回來,只見你在學校北門外焦急地徘徊,見了我卻嗔怪地:“你放了一個皮箱能放一年嗎?慢騰騰的,把人能急死!”我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笑了說:“來回共用了二十三分鐘,一路小跑著呀,你還嫌我慢?”

你笑了,說:“對不起,把你冤枉了!”

驀然,你雙手捂了一下我的臉頰,心疼地說:“你臉咋這么涼?你摸我的臉,比你熱得多!”我順手捧起你的臉,真的,熱烘烘的。

你沒有理我,卻一臉嚴肅,說:“你呀,真不像話!我就沒法說!”我不由一驚,忙問:“我哪點不像話?”

你臉一沉,瞪了我一眼:“三十多歲的人了,不理會季節變化,不知熱冷,現在雨雪天氣,你看你,上身穿得這么單薄呀!該減衣服時不減,該加衣服時不加,每次都是我催你,就像個三歲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我……”我卻沒有說出話來,只覺喉嚨像塞了團棉花。

這時,你莞爾一笑,柔聲細語說:“你要學會料理自己的生活,不要叫我大大小小的事都為你操心行嗎?”我揉了揉濕潤的眼睛,默默地點頭。

“好了,聽話就好!”你咯咯咯地笑起來。少頃,你指著興慶公園大門說:“我剛才說你慢,我剛急得團團轉等你趕快進興慶公園,可你來了,我卻和你嘮叨廢話了!”

記得咱倆手拉手向公園走的時候,你振振有詞道:“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停頓片刻,轉過頭問:“作家先生,鄙人說的這十句你懂嗎?”

我笑了,立即答道:“這是《詩經·國風·衛風》中的名篇《氓》最后一段,我對計算機一竅不通,可是要說文學,我可以驕傲地說不見得比你差呀!”

“喲喲喲,尾巴翹上天了!”你笑著說:“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十句啥意思?”

我清了清嗓門,儼然像一位大學講師講課的姿勢:“這是一首描寫古代婦女被男人拋棄的故事,描述了這位被拋棄的女人和丈夫相愛、定約、結婚到受到虐待、被遺棄的過程,傾訴了她悔恨交加的痛苦心情,感情強烈,感人至深,成為千古名篇之一。”

猛地,你睜大眼睛,說:“我讀到這首詩的時候,心里好怕呀!”

“你怕?莫名其妙!”

我不經意說了一句,笑了。旋即,心里說:“杞人憂天!”可是看到你緊鎖的眉頭,這句話沒有說出來,嘆了口氣:“唉,女人的心事就是復雜呀!你多慮了,這一切為什么?我不解釋,你應該心明如鏡吧?”

你長嘆一聲,說:“我們女人啊,可憐呀!”

“可憐什么?”

“可憐我們把心身交給了一個男人,就像賭場的賭徒,拿自己作為最后的賭注,是輸是贏,前途未卜。”

我不高興了,說:“這不是你的性格呀,今天是高興之日,你怎能有這種心態啊?”

倏然,我一激動,雙手摟著你的臉,在你的嘴唇重重地吻了一下,俯在你的耳朵上一字一板地說:“我活著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的鬼,你信不信?”

你也猛然摟著我的脖子,在我的額頭重重地親了一下,燦爛一笑,說:“有你,我真幸福!”我一噘嘴,說:“你剛才恨不得一下子飛進興慶公園,這會卻磨蹭了,還自尋煩惱呀!”

“好吧,我們不要因《氓》的故事破壞了我們的心情。”

你現在一定記得,當我們來到沉香亭北邊的雙人椅跟前,我說:“你在機場大巴上沉睡的樣子,就像十年沒有睡覺似的。”

你努了努嘴,指頭在我的額頭重重地點了一下,說:“怪誰、怪誰?”

“怪我?”我呵呵地笑起來。

少頃,一朵大大的雪花飄進了我的眼睛,頃刻融化成水,眼眶一熱,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來話來了。我拭了一下眼睛。

你靜靜地站在我面前,也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你就勢撲到我的懷里,動情地說:“說實話,從咸陽機場上車,在車里的一個小時,真的把我兩個禮拜的瞌睡睡完了,真睡完了,我發誓情人節前一定要趕回來,我再不回來,就徹底崩潰了!”

我上齒咬著下唇,不讓淚水溢出眼眶。我說什么呢?縱然千言萬語,也難以把你我這種心情表達得一覽無余!

“要么,我坐在椅子上你在我懷里再睡一會吧!”

你擺了擺手,微笑著說:“睡完了,快在公園轉轉,前兩天我在夢里就夢見你和我在興慶公園劃船呢。”

“今天我們就劃船吧,讓你夢想成真!”我說。

你搖了搖頭,指了一下周圍,說:“這么大的雪,有的湖面上已經結冰了,偌大個公園有幾個人,誰在劃船?咱倆劃船,人家公園工作人員還以為是兩個神經病來了吧。”

我默默點了點頭。四下環顧,果然只見幾個行人縮著脖子,匆匆向公園大門方向走去。我們互相為對方拍打著頭上、衣服上的落雪。最后,你還用紙把我皮鞋上的土擦了擦。

“我們先從沉香亭開始轉吧!”我說完,盯著你。

你瞅了我一眼,指著“沉香亭”說:“這塊地方是你們的世界,不屬于我李珊呀?”

我頂了一句:“盡是胡說,什么你們的世界,我們的世界?”

坦誠地說,我承認這塊地方當初不屬于你李珊?但是那個她去了,你卻從這里走到我的心田里!

本來想說出來,可是我卻沒有說出來,說什么呢?彼此心知肚明,何必挑破呢?也就是這天,我給你講了當年韓芳和我在沉香亭游玩的情景。

你一定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里就是在你考研拿到中山大學錄取通知的第二天,你打電話說你想和我出去逛逛,我順便問你今天是幾號,你說是八月十二號。啊,八月十二號,又是一個八月十二號!八年前的八月十二號,我和那個她在這里牽手游轉、劃船……我不知怎么掛了電話。我的心在顫抖,靈魂在嘶喊,只覺心堵得慌,忙跑到辦公室陽臺打開所有窗戶。啊,今天的天氣竟然和那個八月十二號一模一樣:藍天、白云、陽光燦爛,還是上午的八點就開始熱起來呀。

我站在陽臺上連抽了兩支煙,嗆得直流淚,撥通你的電話:“我們還是去興慶公園,你看咋樣?”你立即答應了。我又接著給你說:“我今天還有個事,請你幫忙呢?”

“什么事?”你問。

本想給你說一下,轉念還是見了面再說吧。我買了一厚沓冥幣,韓芳生前喜歡吃辣椒,我又買了一包辣面和一桶紅牛飲料。末了,我換上一身黑色西裝,一件雪白的襯衫,再配上一條白斜道的藍領帶,包里除吃的東西外,還裝了校報編輯部的照相機。我倆在學校北門會合。

在學校門口,你見了我,就像欣賞一件古玩似地圍著我轉一圈。然后,驚喜地叫道:“哎呀,你在我的印象中是一個不修邊幅的人,今天這么一收拾,名副其實的小帥哥了!哪個女孩見了不動心才怪了!”

我被你說得滿臉發燒,你卻更樂了:“哎呀,你害羞了?臉上淡淡一抹紅暈,更顯得迷人呀!”

我佯裝生氣地撇了撇嘴,響亮地說:“你不要忘了,你在我辦公室還把我叫王老師呢!”

你卻依然嬉笑著說:“此一時彼一時嘛!今年在這個城市上大學的高中同學聚會上,才知道我是唯一沒有脫單的人。今天就請你給我當一回男朋友,我從來沒有和男生單獨逛過,讓我也感受一下和男朋友一起逛的滋味吧!”

“胡鬧!”我大聲地說。

你收斂了笑容,頓時,我覺得自己言辭不當,忙賠笑說:“好吧,好吧,今天就當一回你的男朋友,但是有兩個要求。”

你臉上又綻開笑容,饒有興趣:“喲,雇個臨時的男朋友,手續挺麻煩的,還有交換條件呢。只要你同意當我的男朋友,照幾張照片,我回家把照片讓我爸媽看看,省得他們見了我整天嘮叨快找男朋友,煩死我了。”

我鄭重其事地說:“你這就不對了,人常說,一條兒女一條心嘛,可憐天下父母心!”

“言之有理,我聽你的。”你點了點頭,說:“所以說,你一定要演好這假女婿,當好了,你就是十個要求我都答應。”

我興奮地說:“好!一,今天我倆在興慶公園游玩的事,不能給任何人說;二、我在沉香亭前,給我的那位在天宮的人燒些紙錢,送點辣面和飲料,你給我拍兩張照片。”

你顯出詫異的神色,叫道:“咱倆玩,你還想她呀?”

我忙說:“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你唉了一聲,翹首仰望藍天上那朵飄逸的云彩,沉吟良久,才爽快地說:“好吧,我答應!她走了這么多年,你心里依然裝著她。在天的韓大姐呀,你真幸福啊!”

沉吟片刻,你對我說:“現在的年輕人整天嘴里喊什么愛呀情呀的,真正懂得愛情的有幾個?說直白一點,無非是青春期兩性相吸的生物行為罷了。”厲害,我打心眼里喜歡你這種坦率而科學的觀點。

兩個人說著,來到沉香亭西邊。我把包交給你,你卻說:“甭著急呀,你看你額頭上都出汗了。”說著,你從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一片面巾紙,疊得四四方方,輕輕地沾去我額頭臉頰上的汗珠。看到你這樣,我好感動呀!我脫下外套和包一起塞在你懷里,從包里取出那臺佳能數碼照相機交給你,又拿出包里冥幣、辣面和飲料,走到沉香亭西邊底座下。

少頃,紙錢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一陣風吹來,幾片灰燼旋轉、旋轉,飄向天空。我把辣面和飲料打開,灑在燃燒的紙錢上,只聽身后“咔嚓”“咔嚓”拍照聲,我叩首后擰回頭,卻是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學生模樣的人給我拍照呢!

這時,你走過來從這個小伙子手里接過照相機說:“謝謝你!”

“不用謝,這是舉手之勞呀!”小伙子說完走了。

我走到你跟前,你歉意一笑:“對不起,我害怕呀!就叫那個男生給你照相。我要是知道這樣害怕,我……”

突然,你語塞了,從自己的斜背的包里取出一塊紙巾,輕輕地在我的眼睛上沾了沾,又抽出一張濕巾輕輕地在我的臉上擦拭了一遍。嗨,我竟然不知淚水已經流到臉頰上了!

倏然,整個興慶公園像凝固似的,沒有炎熱,一切都變得那么虛無恍惚,游人個個都像機械的玩偶。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你又拿出一片濕巾擦著我眼睛和我的臉,輕輕地拭著、拭著。突然,一個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叩著我的耳膜:“你不要難過,人死是不能復生的呀!作為活著的你,你不能讓天上的她期望落空呀!韓大姐走了,還有我呢,韓大姐沒有完成的任務,我代替她完成!”說罷,你捧起我的臉頰,粉紅的嘴唇,慢慢地湊到我嘴唇上親吻。

時間好快呀,兩年過去了。你我相互心里很清楚,就是這個炙人的八月十二日,一個值得我永遠紀念的日子,同樣也值得你永遠紀念的日子!這個八月十二日,你大踏步進入我的世界,并不停地向縱深走著,走著……

這時,公園里的落地喇叭里響起刀郎和云朵唱的《愛是你我》,把我從那個八月十二號里拽了出來。

“你聽,這是誰唱的歌?”你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

忽然,你提高聲音:“怎么,你的神還沒有回來呀?那好吧,我回學校去!”

這下我才徹底從往事的影子走了出來,急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你問廣播里放的歌曲是誰唱的吧?是刀郎和云朵唱的《愛是你我》。”

“哼,我還以為你把這首歌忘記了。”你收斂笑容,神態凝重。

我笑了,“我想到兩年前那個八月十二號,我們在這里出現的情景”。

沉吟片刻,你故作生氣道:“我真后悔,那天就不應該承諾給你拍照片,在興慶公園的沉香亭旁邊我把心丟了,被你拿走了,我好后悔呀!”霎時,我們開懷的笑聲,在這漫天飛雪的興慶公園顯得特別響亮,抖落了枝丫上的積雪。

猛然,你拉了一下我的胳臂,說:“今天,你不要再想那個她好嗎?”

我凄然一笑,點了點頭。

你搶了一步趕到我面前,又轉過身,盯著我說:“你要珍惜此時此刻的你我,我們應該高興才是呀!”

我專注地盯著,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拍你羽絨服上、頭上、肩頭、圍巾上的落雪。你翹首凝視著漫天雪花,頗有感慨地:“瑞雪兆豐年,二人同入園,心心又相印,情歌亦纏綿。”

我驚喜地:“喲,你一個理科研究生,怎么轉專業了?”

“別廢話,我們唱個歌好吧?”

沒有等我回答你干脆地:“就唱《愛是你我》吧,放開聲音唱。”

“叫別人看見,笑話,倆神經病來了!”

你環指了一下周圍,說:“你給我找個人吧?”

可不是嘛,四下環顧,竟然沒有發現一個游人。一個個燈桿上,掛著一對對大紅燈籠,光禿禿的樹丫上掛滿拳頭般的小紅燈籠,大雪絲毫沒有遮掩春節的氣息,反而更顯得紅紅火火,春節的喜慶氣氛驅散了寒意。

這時,天色愈來愈暗,鵝毛大雪像迷霧充斥著公園。仿樹根造型的落地廣播依然播放著《愛是你我》,歌聲夾雜著細微的沙沙落雪聲,猶如一對情人竊竊私語呢。

你把繞在頸上的紅毛線圍巾松開兩圈,清了一下喉嚨,問:“你先唱還是我先唱?”

我說:“刀郎和云朵唱的時候,第一句是云朵唱,由‘愛是你我’開始,你的聲音和云朵的聲音很相似。”忽然,我靈機一動,冒出一句:“興慶公園有個山寨版的刀郎和云朵!”

你咯咯笑著,說:“你真有意思,山寨版的刀郎和云朵!”我扶著一棵樹枝歪著頭,看了你一眼,正好和你的目光相撞。你又笑了,說:“你這一瞬間,這快活的笑眼,歪著腦袋,調皮的笑模樣和我弟一模一樣,咋樣看都覺得你比我小。記得第一次在你辦公室,總覺得你比我大了許多,同樣一個人,兩種場合,感覺反差竟然這么大,這是怎么回事呀?作家先生,懇求回答!”

我抿嘴一笑,盯著這雙被愛的烈焰燃燒的大眼睛,頗為動容。

時間悄悄地流逝,流逝。暮色蒼茫,點點鵝黃的華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一對對大紅燈籠醒目的紅光,穿透迷茫,親吻著人的眼睛。終于,你這激揚高亢的歌聲響起: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你和我

在患難之中不變的承諾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

凝重的暮色,一簇簇華燈淡黃的燈光,一雙雙醒目的大紅燈籠的紅光。漫天鵝毛大雪,像在舞會狂歡的少男少女,在飛舞,在旋轉,攪得燈光時暗時明,反反復復。雪花一陣陣撲到我們的頭上,身上,你我的歌聲震撼著這個偌大的公園。

歌聲中,頭上、臉上的雪花,不斷化成雨水,夾著汗水、淚水,漫過你我額頭臉頰,流到下巴。我們反復唱著,仿佛心底久日積郁翻滾的愛的熔巖,今天終于找到噴瀉口了……

你我身上每個細胞像沉浸在熾熱的暖流之中,管你雪兒的冰,風兒的冷,管你汗水、雪水、淚水怎樣流淌!

兩個精神狂人,我行我素,肆無忌憚,一會兒男女獨唱,一會兒合唱。這歌聲,松濤聲,不時抖落松針、樹枝上的雪塊……

歌聲剛落,幾乎是同時,我們張開雙臂相互擁抱著對方。淚水像泉水涌出眼角,相互狂吻。我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吻著你的額頭、臉頰、耳根、脖頸。

珊珊,現在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十點鐘,工作人員清園的時候,我們才依依不舍離開了興慶公園。

在回學校的路上,我們半擁半抱著向學校北門走著。你動情地說:“楠,我有你這個心肝寶貝真幸福!真幸福啊!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激動,興奮,瘋狂,簡直像個瘋子!”

我在你額頭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深有同感:“是啊,我也一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激情奔放,這樣瘋狂啊!”

過了馬路就到學校門口了。可是,你我卻不約而同地停住了,相互對視良久,又是暴風驟雨式狂吻,擁抱!

快到學校門口,我想起一件事來,似乎全身在戰栗,結結巴巴地說:“我在金地大廈開了間雙人床房間,我想,我想……”

路燈柔和的燈光中,你收住腳步,臉上笑容消失了。犀利的目光,掃了我一遍,最后鎖定在我有點窘態的臉上。

“你說什么?”你厲聲問,“你是在金地給我倆開了房間?”

我點了點頭,垂下頭。

“多少錢?”你問,“你的錢多嗎?”

“一百二十元一晚。”

“你想干什么?”

“我,我……”我支吾著。

你推了我一把,眉毛一蹙,一雙駭人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我。我忙避開你的目光,懊悔自己不該把開房這事說出來。可是又想,不說你怎么能知道我在賓館開房的事?唉!

良久,你嘆息了一聲,說:“我沒有想到你也是這樣的男人呀!在我上研到廣州時,你送給了我一個日記本,扉頁上寫著‘人生的一切價值莫過于自我價值,若失去自我價值,包括金錢在內的所謂價值將失去存在的意義’。這是你一種超凡脫俗的境界!我肅然起敬,我以你是我的人生楷模,可你也……”

頓時,我驚慌失措起來,忙解釋道:“珊珊,你千萬千萬不要誤會,我剛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就當我沒有說呀!”

“話出口如潑出的水,好一個就當你沒有說呀,你騙鬼!”

我急得眼淚又滾出眼角,大聲說:“我絕不是像你此時此刻想象的那種不爭氣的齷齪男生呀,我要是像你想象的那樣,就不會把你的皮箱送到同新妮宿舍去。再說,今天我們自見面后,我始終沒有說呀!”

你冷笑了一下,說:“你前邊沒說,可是后邊說和前邊說有啥兩樣?”

我哀求著,你仍仰望著劈頭蓋臉的漫天大雪。許久,才喃喃自語:“大學生同居,最吃虧的是女生,有多少女生之前做了多少努力,付出多少辛苦卻毀于一旦。同樣,給男生也帶來不幸!這種大學男女未婚同居,毀了多少年輕人啊!”

“那是他們傻,不懂生理知識,倒霉活該!”我冒了一句。

“你聰明呀,是不是?”你提高聲音:“虧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做夢都想不到啊!”

你滿臉慍色,惡狠狠地打量著我。良久,耐著性子說:“王楠,我真不明白,你是故意裝不懂呢,還是真的無知?”

我苦笑一笑,搖了搖頭。心里明白就你這個個性,脾氣,我要是再說下去,我們肯定會吵個沒完沒了!我咂了咂嘴唇,緘默了,茫然不知所措。

這時,我才意識到雪夜的寒冷了。

在這個時候,你給我講了去年九月份你們研三開學,黃娟退學的事。

原來,黃娟好長時間沒有上課了,你問輔導員何老師,何老師說:“黃娟家里有事請了長假。”你不放心跑到導師劉杰辦公室想問個究竟。

那天下大雨,整個校園成了人工湖。你淌著水,跑到導師劉杰的辦公室。劉老師背對著門口,盯著窗外一條條線的屋檐水,吸煙。辦公室彌漫著濃烈的煙草味。

你遲疑了一下走到劉老師身旁,輕聲叫了三聲“劉老師”他才轉過頭。劉老師嚴峻的神色,嚇了你一跳,忙問:“劉老師,你、你沒有啥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好。”

劉老師苦笑了一下,專注地盯著你,突然站起來,揮舞雙臂激動地,“李珊,我帶的研究生你們宿舍三個女生和男生李新杰,我曾經給你說過什么,你記得嗎?”

“在我們四個人中,您認為我和黃娟天資最好,要求我倆一定要讀博。”你回答。

“對,你說得很對!”劉老師慷慨激昂,“你兩個年齡最小天分卻最高,好好培養保準會成為國家級人才呀!可是黃娟她,她……”

“她怎么啦?”你心一下子提到口里,焦急地問。

劉老師喟然長嘆:“她懷孕四個月,她回男朋友陳小強在甘肅的老家生孩子去了。”

你急了問:“黃娟好傻呀,怎么會這樣?”

劉老師氣憤地說:“這都是大學周邊那些黑了心的私人診所闖的禍,他們為自己的利益,喪盡天良,坑害這些年輕還不懂事的學生!”

你還不明白劉老師說的具體情況,就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來,黃娟有兩個月沒來例假,本來想到學校醫院檢查,又怕萬一是懷孕影響不好,就在那個私人診所檢查,檢查結果是學習勞累,營養不夠形成閉經。到懷孕第四個月才告訴黃娟說懷孕了。黃娟哭鬧著要做人流,這個老醫生卻說黃娟身體太弱,必須要打七天的吊瓶補補身體。黃娟花了她和陳小強一萬四千多元,那個老醫生說還不行,還需要掛吊瓶。這時兩人懷疑可能是騙錢!就跑到廣州市一家大醫院檢查,結果是身體倒無大礙,如果做了強制人流,黃娟會終生不育。

至今,我還記得你說劉老師當時很激動,抓住你的右手搖著說:“李珊,你可不能再叫老師傷心呀!”

聽到這里,我的身子瑟瑟發抖。

雪夜,依然風雪交加,厚厚的積雪埋沒了兩人雙腳,幾乎成了雪人。

突然,你沖著夜空呼喊:“你突然說在金地大廈開房,我心涼了,就像這雪夜,冰透了,沒有一點熱氣。我感到恐懼,我真怕我成了第二個黃娟,是第二個叫導師傷心落淚的學生啊!”

我深有感觸地說:“珊珊,我……”本來想說我才發現你是個事業心很強的人,又怕這句話惹你多心,引起你的傷心,你會說:“啊,原來你并不了解我!”

又是一陣沉默。昏黃的路燈下,馬路上空無一人,偶爾,過來一輛轎車,給寬闊馬路上的積雪,留下兩條永遠不能相交的平行車轍線。我也仰望著漫天飛雪,長長地吐了口氣,強打精神說:“珊珊,我等你,就是三年、四年、五年、八年、十年我都等你!”

你臉上綻開令我心酸的微笑。沉吟良久,說:“在那個八月十二號,我在興慶公園給你說過:‘韓大姐走了,還有我呢,韓大姐沒有完成的任務,我代替完成!’只要你王楠是個爭氣的人,我說到做到!”

我百感交集,卻又不知如何說才好。這時,凜冽的寒風,旋起一團雪霧,攪得天昏地暗,風過后,你一點點拂去我頭上和肩頭上的雪花,由你鼻孔噴出的熱氣暖著我冰冷的臉。

翌日,我睜開眼睛,順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已是上午的十點過一刻了!我急忙起身穿好衣服下了床,刷牙、洗臉,然后點燃一支煙坐在沙發上,想著今天的安排。剛抽了幾口煙,你就敲門了。你過來后,蓬亂的頭發,一看就是沒有在同新妮宿舍洗漱。

“嗨,甭提了!”你苦笑了一下說:“宿舍的三個同學都上課去了,我起來時候,打開四個保溫瓶都沒有水,擰開洗漱間面盆上的龍頭,一點水都沒有,我下到一樓問樓管阿姨,才知道昨天晚上通往公寓的自來水管道出了故障,半夜三點就停水了,就干脆到你這來了!”

你在我這里洗漱完畢,你才想起,手機還在同新妮床頭柜上呢。我給你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幾上說了句:“我把手機取回來。”就一溜煙地跑出門。到了六號女生公寓,我讓值班員和我一起去同新妮宿舍,她打開門,我從床頭柜拿起手機就走了。

你手機接連的短信提示聲,引起我的注意。誰發短信?這么多呀!我好奇地放慢腳步,打開短信,原來是一個叫孫偉的給你發的短信。一個內容完整的短信,分了十二次發完。不讀則可,一讀如晴天霹靂。悵然若失的凄涼從頭腦生出,頃刻間,延伸到全身每根神經的末梢。

我簡直傻了眼!猶如當頭給我了重重一棒!許久,懵了的頭腦才理出點頭緒來:在你面前,千萬不能讓你知道我看了孫偉發的短信啊!

……

正月初八早上,我還沒有起床,你的電話把我從昏睡中吵醒,睜開惺忪的睡眼。手機鈴聲一陣接一陣,拿起手機見是你的電話,忙說:“對不起,我還沒有起床呢!”

“今天是啥日子,你知道嗎?”你問。

我心不在焉回答:“昨天是正月初七,今天應該是初八吧?”

你在電話里“噢”了一聲,再不吱聲了。良久,才問:“今年是公歷的幾號?”

我回答:“我這兩天心里總是亂糟糟的,不是二月十二就是十三吧?”

立時,電話里,你厲聲問:“我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的你這樣的混賬嗎?為了盡快在情人節趕回來,用我給大二學生兼職的三十六節課時費買了一張白云機場到咸陽機場的機票。可你咋能是這樣呀?”

我不由頂了一句:“你心思太多了!”

“我心思多嗎?”你哼哼笑了幾聲,很明顯是冷笑。

我強辯道:“你回來這幾天,我沒有一次冒犯過你,可你卻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呀?”

你又冷笑幾聲,說:“作家先生,你也太小看人了!”

我不由問:“怎么小看你了?”

你好像從牙縫蹦出一個字一個字說:“你把我當傻瓜吧?”

我剛“我”字出口,你立即制止:“打住,你不要說了!”

你像打機關槍似的:“這幾天,無論是吃飯還是在一起,你這種渙散的目光,心不在焉地說話,丟三落四。我問你心里是不是有啥事情,你卻直言否定。可是憑著女人敏銳的第六感覺告訴我,你心里確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只是不愿意給我說罷了。”

我爭辯道:“確實,我一切都很正常,你再不要自尋煩惱了好嗎?”

你立即發話:“今天是公歷二月幾號?”

“我,我……”我詞窮了。唉,你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傻瓜也會知道,今天肯定是二月十四號情人節!本想和你搶辯點理由,可是自己心里都沒有底氣,干脆來個沉默。

沉默,難熬的沉默。突然手機傳來你的掛機聲。我急忙給你打過去,回答的是“你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很明顯,你不愿接電話。我再打時,手機立即傳出:“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完了,完了,看來你這回真的動氣了!

我頹然地倒在床上,只覺心跳得特別厲害,氣短,甚至窒息。不知過了多久,又給你打電話,依然是關機,我渾然不知所措,就給同新妮打電話,她告訴我,你早都離開宿舍了,不行,我得馬上去找你!

我匆忙穿衣服,胡亂洗了把臉,沒有刷牙就拿起手機向外走。突然,“通”的一聲,你踢開門,橫眉冷對,看到我這副落魄的樣子,那一副怒氣消失了,喘了一會兒氣,走到我跟前,唉了一聲,說:“是不是我回來的那個晚上,在興慶公園把你凍感冒了,你身子難受?”說著,摸了一下我的額頭:“還好你不燒。我看你臉色不好,以為你病了呢!”

倏然,我只覺得鼻孔發酸,眨著早已潮濕的眼睛,先是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好久,用近乎哀求的聲音問:“珊珊,今天是情人節,我們合一張影可以嗎?”

你上齒咬著下唇,一言不發,盯著雪白的天花板,不停地眨著眼睛。我抓住你的肩頭,你卻一把推開我,依然眨著眼盯著天花板,我不知如何是好,竟然神經質地問:“我們是在談戀愛嗎?”話間剛落,“啪”地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臉上,耳膜吱吱響,臉上火燒火燎地疼。你一雙駭人的目光,像利劍直刺我的心!

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傷心地哭了。我真想號啕大哭,可是我不能,不能,千萬不能,這住的都是單身男女教工,讓別人聽見影響多壞呀!

不知過了多久,我困了,我累了,只覺得眼睛里的淚水干了,漸漸掀開被子,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軟癟在床上。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仰面躺在床上,腦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呆癡的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

“啪”地一團濕漉漉的熱毛巾落在我的臉上,你“噓”了一聲,小聲說:“你把臉擦一擦,我們照相去吧!”

我們進了照相館,倆人站在大鏡子前,呀,我們倆都大吃一驚!你一雙大眼睛有一暗圈,眼睛深陷下去了;我呢,蓬亂的頭發,一對憂傷的眼睛,一臉憔悴,像害了一場大病!

你梳了梳頭發,使勁眨了眨眼,又把梳子甩到我面前的臺板上。我拿起梳子,這才一下一下梳著自己的頭發。

照相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小伙子,一邊倒黃頭發,穿緊身的牛仔布夾克,熱情地把我倆讓進攝影棚。碩大的背景畫面:藍天、亂云飛渡,下面是碧波蕩漾的大海,左側近景向中間傾斜的是一棵孤零零的椰子樹。你和我站在中間,黃頭發拿起照相機喊:

“你倆人中間留那么大空隙干啥?靠近一點,靠近一點!”

你沒有動,我本能地向你靠攏了一下,感覺我衣袖挨著你的袖子了。

黃頭發又喊:“再靠近一點,我說一二三,你們就喊茄子!”他又舉起相機調試,喊:“一——二——三!”

一道閃光,特別刺眼。

小伙子看著相機后面的畫面,搖了搖頭,說:“照得很不理想,你們能挑今天這個日子照相,說明你們很恩愛,可你們卻像吵架了一樣,個個神色都不好,一定要重拍。大姐大哥呀,中國有句古語,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你眉毛一蹙,狠狠地說:“你個小屁孩,我們要的是你照相,不是聽你講大道理來了,你沒資格給我們講這些!”

黃頭發咧了一下嘴,像吃了個酸杏似的,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問:“我再麻煩問你們一聲,要幾寸的?”

“要八寸,洗兩張!”我回答。

兩張八寸半身照片洗出來了,左邊的你緊蹙眉頭,冷峻的目光,一臉凝重,令人感到壓抑;右邊的我,緊鎖眉毛近乎擰成一個疙瘩,憂傷困怠的神色,就像十天十夜沒有睡覺一樣。照片上的你,正襟危坐顯出不可侵犯的架勢,而我像患了維生素D缺乏癥般佝僂著身子。更令人悲哀的是背景畫面大海邊的那棵椰子樹,竟然把你我上身分開了,怪不得黃頭發要給我們重拍一張。

教單樓宿舍窗外,風雪交加。宿舍里沒有暖氣了,我盯著照片,一股涼意從腳底真往上躥,涼透了,仿佛全身的肌肉也隨之萎縮……

嗨,與其照這樣的照片,還不如不照!

當你接過照片的時候,雙眉一揚,為之一震。繼而,上齒咬著下唇,死死地盯著照片,許久,兩個像凝固的蠟像,佇立在房子中央。相互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是的,說什么話好呢?中午吃飯的時候,兩個各一小碗雞湯刀削面。幾乎是同時,只吃了多半碗飯,就停下來。你說:“我不想吃了。”我也說:“唉,我還沒有嘗出啥味道。”

倆人不約而同出了飯館,沿著咸寧路漫無目的地走著。雪停了,凜冽的朔風搖撼著樹枝、電線,發出陣陣嗚咽。人行道上的雪沫,不時落在倆人的頭上脖頸上。你在前面,走得很快,始終和我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除了風聲就是偶爾駛過的一輛公交車,車后依然是兩條永遠不能相交的黑色的平行線。

唉!我不由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也許你聽到了嘆息聲吧?你站住了,轉過頭,我快步走到了你的身旁,呀,你的眼瞼有著暗圈,很明顯這是沒有休息好。嘴唇動了動,沒有吱聲,說什么呢?安慰還是質疑?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

突然,你厲聲質問:“王楠,你來到這個世界比我早十二年,尤其你還是一個優秀的文科生,總認為你對愛情的理解比我們這些理科生懂得多呀,可你為什么平白無故這樣折磨我呀?”

我緘默了,垂下頭。

“你說話呀,”你急了,“你今天說不明白,就別走!”

你使勁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的身子擺動了一下,仍然沒有出聲。難道我能說,我偷看了孫偉給你的短信,我吃醋了?你和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要是這樣說話豈不是顯得我太沒有修養了?

“怎么還不愿意回答我?”你的胸部起伏,喘了一會兒氣,說:“我回來已經五天了,原計劃正月十六走,現在決定明天走!”

我囁嚅了,“我不是已經給你預定了機票嗎?你不能叫我白忙活一場吧。”

你冷笑了一下,說:“我雖然是一個窮學生,但是還你一千多的機票錢還是可以的。”

嗨,這正應了那句“話不投機半句多”!你也是一個中山大學的研究生,怎么能說出這樣傷人心的話?

頓時,我只覺得血液涌上面部,第一次感受到靈魂被褻瀆的滋味。積郁在心里的話終于爆發了:“你和孫偉的關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啊,原來是這樣啊!”你驚愕地張了一下嘴巴,繼而臉紅了。良久,才結結巴巴說,“你,你,你看了孫偉給我發的短信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有點得意,又有些心痛,冷笑著盯著你。

忽然,你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用兇狠的目光盯著我,厲聲問:“你如果沒有得健忘癥就應該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咸寧路散步的時候,我給你講的那些故事吧?”

我怎么能不記得那個難忘的夏日!那是你和我商量決定考研的時候,因為在你考研的問題上,你媽抱著反對的態度,她認為你能上這個全省大學排名第一的理科大學,作為一個女孩已經很了不起了。你問我怎么辦?我的回答很簡單,也很堅決:“五四運動就喊解放婦女,婦女解放,社會因素是一個重要的方面,但不是它的全部,它的核心還是婦女自身的文化素質的提高和自身能力的提高,這樣才能孕育出一個自強、自尊、自立、自愛的獨立自由的人啊!”

當時,你對我的這種觀點頗感興趣,把我大大地夸贊了一番。也就是這天,你給我講了宋慶齡和孫文的故事、宋美齡和蔣中正的愛情故事、梁實秋和韓菁清的愛情故事,還有魯迅與許廣平的故事,我聽得好感動啊!

“怎么不吱聲了?”

你的問話把我從那個夏日的往事拽了出來,我不由喟然長嘆。

“你不回答也行,只要你姓王的是一個真正意義的君子、男人,在你老了的時候你就會懂我的,不信走著瞧!”

本來,想說自己怎么能不記得呢?可是,心里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少頃,你哼了一聲,發話了,“現在,我才明白你這幾天的反常了,你一定是偷看了孫偉發的短信了,不然你不會判若兩人。”

就是這天,我才知道孫偉從大一開始一直追你,你只是很委婉地拒絕了。可是,并沒有堅決拒絕呀!對你這點,我很不以為然!當時,你和我吵起來:“你也是學過哲學、心理學、邏輯學的人,按理你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可你這樣的心胸叫我瞧不起你!”

聽到這里,我不由嘟囔道:“你既然心里沒有孫偉為什么他發這些過激的短信,你不但沒有反對,反而一直保存在手機里?”

你臉上露出輕蔑微笑,鄭重地說:“手機在孫偉手里,他發什么內容,我能管住嗎?其二,我從來沒有給孫偉說過,韓大姐走了,還有我呢,韓大姐沒有完成的任務,我代替她完成!作為一個女生給你把話能說到這個份上,不知道在腦子里轉了多少遍,你不知道我鼓了多大的勁,應該是肺腑之言吧!”

“我,我,我……”我變得口吃起來了,半天才罵了自己一句:“我混蛋,我混蛋!”

你依然反復打量著我,我恨不得打個地縫鉆進去。你說得好,按理我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可我還是犯了!

倆人面對面站在雪地上,雪花隨風飄揚,落在你我的頭上脖子上。我本能地走近你的身旁,伸手要拂去你頭上的雪花,你卻忙后退了幾步,大聲說:“你不要這樣,你這幾天的表現,我還真的傷心了!原以為你是一個很單純的人,可誰知道你竟然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中途還不知道會生出什么事來,我害怕了!”

我急了,歇斯底里般喊:“珊珊,我錯了,我錯了,我給你承認錯誤!”

你還是緊抿著嘴唇,一臉冷峻的神色,末了,斬釘截鐵地說:“你知道,我非常喜歡計算機專業,因為它對我國的現代科學技術而言,有著廣闊的開發前景,這也正是我今生的奮斗目標和自我價值的彰顯。從我們認識開始,你不是也說過,人生一切價值莫過于實現自我價值嗎?”

此刻,我覺得心在一點點下沉,無法面對你了!

又是一陣沉默!最后,還是你打破這種冷場:“王楠,你也不要產生誤解,你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中脫穎而出,我敬佩你,你是我學習的榜樣!那年八月十二號,你在興慶公園悼念韓大姐,我給你說,韓大姐沒有完成的任務,我代替她完成!我說話算數,那天晚上的夢里,我獲得了諾貝爾獎,你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呢!”

這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熱淚奪眶而出,張開雙臂把你摟在懷里,大聲疾呼:“珊珊,你是我心中的太陽,你是我心中的月亮,任憑塵世何等變化,我依然在你的身旁。”

你笑了,笑得那樣燦爛,剛說了一句“我愛你,寶貝!我,我……”便哽咽了,摟著我的脖頸,倆人擁抱在一起。

連日風雪終于停了,天空一藍如洗,太陽也露出親切而燦爛的笑臉。你和我又來到興慶公園,公園游人熙熙攘攘。我倆來到湖邊的健身器材區,在并排的“太空漫步”上盡情地前后晃蕩著身子,你提出,同時開始,活動一百下,由你數數,可是當你數到五十的時候,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最后竟然停住腳步,渙散的目光四下環顧,眼睛最后鎖定在遠處的湖面上。

湖面,倒映著天光云影,沒有波瀾,也沒有漣漪……

奇怪了,我疑問:今天怎么沒有你回來那天下午那種激情,那種炙熱,更沒有那種瘋狂啊!

“怎么停下來了?”

你的聲音中斷了我的遐想,我不由偷偷瞥了你一眼,你依然興致勃勃,一臉幸福。可是當兩雙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時候,你臉上的笑顏消失了,停下腳步,正色道:“你怎么臉色這么不好?”

我急忙掩飾:“沒有呀,我好著呢!”

你笑了,說:“沒有就好,重來,兩個各一百下。”

你又雙手抓著扶手,雙腿飛快地前后蕩起來。

我隨即前后晃蕩起來了,晃動著,眼睛卻盯著平靜的湖面,湖面有一個員工劃著小船,不停地打撈著湖面上偶然出現的漂浮物,這場景又勾起我的回憶,孫偉給你的短信在我的腦海里浮現:

珊珊,自從跨進我們本科的母校大門,我認識的第一位女生就是你!那時,你沒有現在這么高吧,現在你大概快一米六五的樣子,那時,你不超過一米六,我肯定!別的女生身邊總是不時有帥哥陪伴,可你呢?總是那一身淡綠色女西裝,背著個大書包,孑然一身,形單影只,匆匆行走在校園。我原以為你是個貧困生,幾乎很少見你換衣,即使換也春秋一套,夏季一套,冬季一套。后來,聽我們的輔導員陳貴霞老師說,你爸還是個包工頭,每年掙十幾萬元呢。

那次,你給我輔導英語,我很佩服你驚人的天賦,我們是同級同班,你卻當了我的老師!記得那年國慶節也是你的生日,在學校商業街我請你這個小老師吃餃子,問你:“小老師你家是富翁呀,你家里舍不得給你穿!”你說,這怪你媽,你爸很舍得給你花錢,可是過不了你媽這一關。你媽總說儉養德,為這事,你爸和你媽沒有少吵過架。你爸說:“珊珊大了,女孩家不受貧。”你媽卻說:“人生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這話是有道理的。你爸沒有上高中就是一個窮字害了。”

你媽說:“為啥說富不過三代?就是有錢了,放棄了奮斗的精神,有錢了慣孩子,嬌慣的孩子長大會產生惰性,人精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你媽當著你和你爸的面下命令:“女子上學營養上一定要給上,穿衣湊合就行了。”她特別警告你:“你就當你是個貧困生,如果不好好學習早早找個有錢的男人嫁出去,那你將來就完了!”親愛的,你沒有辜負你媽的期望啊!

你是我心目中的愛神!我愛你!我爸一心要我出國學習,可是我的英語水平太差。你知道嗎?我們的同學都說,“李珊對別的同學總是不冷不熱,對你孫偉熱情倍加!”

珊珊呀,你不知道,聽到這話,我是多么地高興啊!

在你上研的時候,我在美國的斯坦福大學上學,這里幾乎每天說的都是英語,我流利的英語受到國內同去的留學生的贊賞。每當這時,我恨不得一下子飛到你的身邊。珊珊,除了學習外,剩下來的時間就是想你,想你!還是想你!我真想放棄留學回去,哪怕我跟你回你老家農村種地我都愿意!只要你我能長相廝守,我心甘情愿!

可是,我一想,我真的那樣,你會拋棄我的!因為我是個沒有出息的家伙,你會傷心的。

我心中的愛神,你知道我學的軟件開發專業,你是計算機專業,搞軟件人誰能離開計算機呀?把計算機比作土地,軟件就是土地上茁壯成長的樹苗,沒有土地,樹苗蔫能活?

在我孫偉的世界里,你是天空太陽,你是夜晚月亮,陪伴著我,我們走向輝煌!

珊珊,來吧,你知道我心靈家園里,唯一的女孩就是你李珊啊!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珊珊啊,沒有你,我會墜入黑暗深淵,我的事業需要你,我生命更離不開你啊!寶貝,你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女孩。就我所知,你的中文水平也不差,可你卻偏偏選了計算機應用專業。只有我才能給你搭建一個最佳發展平臺。使你生命的價值,發揮到極致呀!

恕我直言,其他人對你再好,有這個心,卻沒有這個力啊!

瞬間,孫偉這一句“恕我直言,其他人對你再好,有這個心,卻沒有這個力啊!”像影視劇的延時混響音,我腦海里又漸漸浮出你清晰的聲音:“你知道,我非常喜歡計算機專業,因為它對我國的現代科學技術而言,有著廣闊的開發前景,這也正是我今生的奮斗目標和自我價值的彰顯。從我們認識開始,你不是也說過,人生一切價值莫過于自我價值嗎?”

你這清麗的聲音,愈來愈響,蓋過一切音響!

“作家先生,又怎么像凍在那兒一樣不動了?”

背后,傳來你溫柔的聲音,瞬間把我從激烈痛苦的遐想里推了出來!我頭腦一陣昏眩,不由眼睛一閉,搖搖欲墜,你卻從后面抱住我的腰。站穩身子,轉過來盯著你困惑的眼睛,強顏一笑,“我沒有事呀,你放心吧。”

你上下打量著我,最后目光鎖定在我的臉上,問:“你心里有啥話就說,不要難為你,也不要折磨我呀。”

“我,我,我……”我語塞了,艱難地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句話。

你瞟了我一眼,臉色不悅,沉吟片刻,才嗔怪地說:“你和我往來這么長時間,你不知道我的脾氣?喜歡快刀斬亂麻,不喜歡你這種絲絲蔓蔓的,難為自己又難為別人,你心里有什么就說什么,無論在短信還是QQ聊,你說過多少次,我是你的唯一!中文是你強項,我是理科生不懂中文,你給我解釋一下什么叫唯一?”

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急忙避開你這挑釁的目光,垂下頭。

“怎么回答不上來呀?”你提高聲音,“你不說,讓我這個不懂中文的人來給你解釋吧!”此刻,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學生,直直地站著,雙臂垂直,低頭聽任你的訓示:“唯一,就是在大千世界的茫茫人海中,對你而言,像我這樣把身心給了你的人,只有我李珊一個!人類的語言和文字是用來相互交流的,可是有些語言文字盡管存在,交流還得看對象,搞錯對象,亂放一通,不是你品質有問題,就是腦子有病了。可是在我這里就不存在這些問題,你可以毫無顧忌地暢所欲言,因為我是你的唯一。”

聽到這里,我慢慢抬起頭,瞅了你一眼,你激動得臉上飛起一抹紅霞,更增添了幾分嫵媚。

我腦子亂如麻理不順斬不斷,像脫韁馬縱橫馳騁,像暴風驟雨……

“把眼睛擦一下!”你的聲音輕輕叩著我的耳膜,一只女人的小手拿著一片面巾紙輕輕地擦去我臉上的淚水。你又把我從苦苦的遐思里猛推出來了,只見你一臉疑慮,瞋目而視,“你還在為孫偉的短信糾結,你還在自尋煩惱,你知道孫偉為什么用短信發那些話?”

我搖了搖頭,長嘆息一聲。

“現在大家都用QQ了,我的QQ好友里包括你在內有男女同學二十三個人,就沒有孫偉,所以他才用短信給我發那些話。你難道還要我把我對你的好,一樁樁一件件都給你重復一遍嗎?”

這時,我腦子不由冒出一句話:“彼此對對方都不錯!”事后,我真的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很不合時宜呀!

你立即反駁道:“我不像有的人腦子一熱把別人對自己的好忘記了,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

接著,你口若懸河把你那次晚上零點在街道遇見三個小流氓糾纏,幸虧我及時趕到解救你的事;還有那個周日晚上,突然天下暴雨,我打車趕到火車站給你送傘的事;那次我從聶阿寧那里得知你胃潰瘍病犯了,在高新醫院住院,我偷偷給你交了住院費等等的大小事,講得那么詳細,我都忘記了,你卻連時間都記得那么準。最后,竟然激動得聲音有點發抖:“我和孫偉是高中同學,比我大兩歲,長得很帥氣,他爸是工商銀行行長,他媽是工商局局長,家里很有錢,本人學習很優秀。可是有錢子弟的那種浮躁張揚,我一點都看不慣!”

噢,原來是這么回事!我點了點頭,默認了。但是我還是說了有悖于你的思想的話:“可是人家孫偉對你那么癡情,你沒有看出來?”

“我要是連這點看不出來,我就太笨了!”你哼了一聲,“他不懂!”

我不由眉毛一揚,不解的目光落在你的臉上,不由問:“他不懂什么?”

“他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愛情!”

我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你接著說:“在大學里,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正是人進入青春旺盛期,大家都喊什么愛呀情的,無非是兩個異性情竇初開的癡語罷了,一旦進入社會,所謂的‘愛情’經不起誘惑,頃刻土崩瓦解了!這就是大學談戀愛成功率很低的原因。”

我也深有同感!卻故意問:“那你說什么是真正的愛情?”

你瞟了我一眼,說:“你不是很崇拜蘇聯作家高爾基一句名言‘文學就是人學’嘛,這個問題應該由你來回答了,我不說了。”

我清了一下嗓子,“真正的愛情不一定都是甜言蜜語,真正的愛情就是心甘情愿為自己深深愛的人付出!”

你拍了一下手,高興地喊了一聲:“好,我李珊還是認準人了!”

我卻垂下頭了,心里琢磨著怎樣開口給你提出我們分手。

這天下午,夕陽西下染紅大地的時候,我們才離開興慶公園。這天晚上吃過飯,當我提出分手,我原以為你會又哭又鬧。可是你沒有這樣,你凄然一笑,只淡淡地問我為什么要分手?我回答你,我感覺自己很累,很累啊!你仰望著星空,良久才說:“對不起,五年來讓你跟我受累了!實在對不起你!再見吧,王楠,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這五年怎么過來呀!”

你伸出右手依然笑吟吟地說:“王楠,來吧,看在我五年為你付出的面子上,伸出你這只右手,讓我們最后再握一次手吧!”

我連忙抓住你雙手搖著,搖著,嘶喊著:“珊珊,你永遠都在我的心里,我永遠都愛你!”

你擺了擺手:“你說這樣的話有什么意義?”

你仍笑著盯著,顯得很平靜,用力甩掉我的雙手,轉過身消失在遠方。

珊珊,那天當我得知你和孫偉在美國結婚了,我是百感交集呀!我喝了很多酒,可是我腦子里本能地又想到,你我在興慶公園那個瘋狂唱著《愛是你我》的情景,我踉踉蹌蹌來到興慶公園,沿著那個大雪天我們走的路線,像個瘋子又唱起《愛是你我》,盡管遭到游人怪異的目光,嘲笑,我依然如故: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你我

在患難之中不變的承諾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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