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蘇云舒好不容易結束了和江沅的拉扯,自告奮勇替侍者姐姐到吧臺送點單的小票。
“來啦。”蘇葉背著身正在制作什么,頭也不回的回應著。
一分鐘過去,蘇葉穿過吧臺到另一邊繼續忙碌,絲毫沒有蘇云舒想象中娘家人問東問西的模樣。
蘇云舒還記得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時候,一度十分埋怨蘇葉的疏離。后來蘇云舒明白蘇葉也不是生來如此,她在被迫成熟中逼著自己淡漠,時刻警惕著克制自己產生的一切需要別人回應的情緒,并拼命將它變成了一種下意識的條件反射。
為了不和別人產生沒必要的聯系,為了不再次經歷親手揭穿親近的人另一面的過程,蘇葉最終選擇成為一個理智到有些涼薄的人。
但那是對別人,蘇云舒對自己在蘇葉心中的地位還是有幾分自信的。
眼下我人都到跟前兒了,你竟然還假裝無動于衷?蘇云舒盤算的有些激動起來:“姐,你就不好奇胡宇玢嗎!”
蘇葉抖抖手腕,在一坨奶油上灑好色彩繽紛的巧克力碎,安然直起身子,向一旁忙碌中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的小哥哥交代到:“碎玻璃用庫房里厚一些的紙包好,裝透明的塑料袋里,拿馬克筆在塑料袋外面寫上碎玻璃,扔垃圾的時候放在垃圾桶邊不要扔進去,一定別忘記?!?
這番囑咐一字不漏收進了剛從一樓的衛生間走出來的宸秋耳朵里,作為二線城市的新城并沒有開始強制垃圾分類,沒想到蘇葉還是環境保護先鋒隊的衛士。
蘇葉隨即來到吧臺一角的蘇云舒對面,雙手輕撐著暗暗泛著光澤的黑曜石材質的吧臺,漫不經心的問著明知答案的問題:“那我可以上去瞧瞧他嗎。”
蘇云舒從來都是個不需要大人過度操心的孩子。性格活潑,待人真誠,是那個家里三觀最正的一位,也是蘇葉唯一愿意有聯系的可謂紐帶。如果不是她不聽后媽的,硬要對蘇葉示好,拼了命調和蘇葉和那個家的關系,逐漸讓感受到她的真摯、接受她的善意,恐怕蘇葉不會認為自己還是個有親情牽絆的人。
蘇云舒不僅擁有遠比嬌嫩外表堅硬得多的心臟,還會時不時冒出兩句令蘇葉頗感受教的言論。
至于那位胡同學,蘇葉沒少聽蘇云舒啰嗦他的優秀事跡,兩人的大小進展也一直以被迫追更小說的方式被蘇云舒講的明明白白。
蘇葉心底對妹妹傾心的對象早已有個不錯的大致輪廓:不是個會亂來的孩子。再加上蘇云舒這暗戀不僅從未耽誤學習反而使蘇云舒更加發奮。不論怎么看,蘇葉都不認為有干涉的必要。
蘇葉更愿意把時間交給他們自己。
“別別別,”蘇云舒果然連連拒絕,“好不容易才和他一起出來一次,你別嚇著他?!?
蘇葉撇了蘇云舒一眼,你姐如此成熟穩重,怎么會讓你有這種擔心:“害羞就老實說害羞?!?
看著蘇云舒臉頰果真微微泛起紅來,蘇葉無可奈何地伸出手:“小票”。
蘇云舒十分乖巧的遞上小票,并告知蘇葉今天第一杯彩蛋飲品的主題。
“18歲前的最后一個月?”蘇葉對自己輕聲重復了一遍,看著小票的視線逐漸失去了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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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總是掛著微笑的憔悴面龐為什么只留下了消瘦至極的模樣;
一對明顯的顴骨時至今日仍然能輕而易舉剜進蘇葉那么大顆心臟中少數頑強鮮活的地方。
就連陸駒都只剩下了被手銬束著雙手在法警臂彎中掙扎著對自己嘶吼的模樣:“蘇葉,你就這么對我?”
雙眼中擰成利劍的恨意與不甘因為蘇葉閃避著底下的頭而懸于拉滿的弦上。
“小葉子,你相信正義嗎?”
“蘇葉,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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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蘇云舒有些擔心,再一次提高了些許音量的呼喚打斷了蘇葉的出神,“怎么了嗎?”
“沒事,你朋友點的?”蘇葉回過神來,輕描淡寫的就轉移了蘇云舒的疑惑,著手在柜子里找起什么來,“你不才16嗎。”
“他應該是初二結束那年遇到了什么事,休學了一年才和我一個班的?!碧K云舒努力搜索著關于這件事的記憶,但自己也所知甚少。
“他就是胡宇玢最好的朋友,我跟你說過的。
“就是那個游戲打得很厲害,偷偷整直播,關注小十幾萬,上高中之后就沒怎么交過作業但每次考試排名穩穩前十的家伙。”
蘇云舒托著腮,想到世界上真有這種神仙,還真實的活在自己的初高中時代,就想吐一口老血。
蘇葉下意識挑起眉點了點頭,表示想起了這個人物,雖然沒想起這人的名字:“那你怎么不喜歡他啊,沒記錯的話你剛上初三那會兒可沒少提起他。”
其實蘇葉只是記得蘇云舒初中時講過的一個關于這位人物的傳奇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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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周三,本來約好隔壁班在體育課上打一場訓練賽,為?;@球賽的決賽做準備,卻由于數學老師的要求而調了課,體育課被換到了校籃球賽早已結束的下周五。
眼看課堂氛圍被多數情緒不高的同學攪得比以往更差,同時也是初一三班班主任的數學老師把書放在講臺上,干脆給大家鞏固起班規班紀來。
宸秋則坐在第一排,悶悶不樂地低頭轉開了筆。
宸秋的座位不僅在第一排,還是正中間,那根在宸秋指尖流竄的水性筆耀武揚威晃著數學老師的眼。
而這位四十有余,每節課間用辦公室電腦逛淘寶,一周五天從不穿重復衣服的女老師,處理起宸秋這種“好學生”也不像普通的老師,她的慣用招式被蘇云舒尊稱為“借刀殺人”式。
數學老師果然搬出年級主任的發言,意有所指:“我記得年級主任上次開大會專門提過,不聽課的同學可以趴下睡覺,但不可以做影響其他同學的事情。”
隨后,數學老師又拋出帶有威脅意味的警告,卻都絲毫沒有打亂水性筆的節奏。
數學老師也有些下不來臺,舉起手就將習慣性夾在指縫中粉筆投了出去,準備將矛頭轉移到后座三個乘機說小話的“軟柿子”身上。
可運氣不好,宸秋指間得水性筆一滑,啪一聲落在地上,委委屈屈的滾出一段距離。
宸秋“嘖”了一聲,一腳踢開桌子,在霎時間鴉雀無聲的初三三班眾目睽睽之下撿起筆,頭也不抬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一旁的江沅弓著腰上前,為宸秋扶正傾斜擋住一半過道的桌子,回到座位上看著有氣不知道該怎么撒的數學老師,于心不忍的舉起手準備用提問打破僵局。
誰知咱數學老師也是有脾氣的,而且對江沅這種同學最有脾氣:“舉什么手,教你快一年了也沒見你正經聽過一次課?!?
江沅心下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尷尬著無法反駁。
“您能正經講課嗎,二十分鐘了,第一題還沒講完?!卞非镏噶酥负诎遄髠纫桓惫铝懔愕膸缀螆D形。
“現在的同學都開始指揮老師上課了,老師講的你們倒是一句不聽……”數學老師或許也經宸秋提醒想起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絮絮叨叨地繼續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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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他是那種能在航行中獲得快樂的水手,”蘇云舒皺起眉回想著心目中的宸秋,為了完美表達自己現在的想法努力字斟句酌,“除非那片土地是他的一生摯愛,以至于讓他心甘情愿的放棄大海,否則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在巡航探險中死去。
“可我們家宇玢就不一樣了。
“他孤零零一個人,被困在船艙里無可奈何,只能在海上飄著,隨風或者隨舵手,飄到他全然不知道方向的地方。”
蘇云舒的表情難得變得安定:“我想去,找到他?!?
蘇葉從快速制冰機取出泛著淺綠色的冰塊放在手旁,轉而看看蘇云舒,不知道蘇云舒正看著哪處。
“找到他?”
“嗯,找到他。他需要拯救就拯救他,需要陪伴就陪伴他。”
“如果他根本不需要別人呢?”
“就算現在不需要,也總有一天會需要?!?
蘇葉悲慘的二十幾年人生中未曾有幸體味過愛情,也不似別的孩子見證過父母愛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產生依靠情緒的結果就是差點斷送發小的人生。
可是當下,蘇葉卻在蘇云舒的描述中覺得,這總被世人以各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方式吹噓的東西好似真的給蘇云舒帶來了什么意義,積極的那方面意義。
“才認識一年,班級都不在一層樓,這就對人家的想法、人格胸有成竹了?”但蘇葉絕不是輕易鼓勵型的家長。
“那當然,我可是未來要成為心理分析師的女子?!碧K云舒也不是輕易打退堂鼓的孩子。
蘇云舒說起理想時熠熠生輝的雙眼,總是讓蘇葉覺得好看。
“沒有人能永遠不需要別人,”蘇云舒看著蘇葉,眼底十分柔軟,“姐,你也是。”
蘇葉習慣了撐起身子裝作不怕疼去擊碎落下來的巨石,卻受不住這種柔軟,她裝作全神貫注于即將完成的‘18歲前的最后一個月’,回答著沒人問的問題:“沒成年就別喝酒精了?!?
蘇葉拿筆寫下它起的名字和自己想寫的話,將小卡簡單一折立放在托盤里:
“18歲前的最后一個月
——希望你的是值得珍藏的?!?
蘇葉用十分擔憂的眼神目送蘇云舒顫顫巍巍端著托盤小心挪動步子的背影踱進書架的另一面,這才偷偷回味了一下蘇云舒最后的眼神。
蘇葉終究舒了舒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