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在幾只顏色偏紅的暗色調口紅中糾結哪一支看起來更正式。

蘇葉不怎么會化妝，日常的妝容僅僅結束在防曬、bb霜、口紅三個步驟后。

比起唇釉唇彩什么的，蘇葉對口紅情有獨鐘，她不挑大牌，只選顏色，但凡好看的，自己沒有的顏色，她就總是克制不住買下來。好在蘇葉多少算是‘直男審美’，太相近的色調會被蘇葉的雙眼處理成‘沒什么區別’，從而無法取得進入備選名單的資格。

蘇葉小時候想象過某天去給自己的孩子開家長會。

應該是小學吧？班上的幾個同學聚在一起討論另一名男同學母親的出眾氣質，蘇葉假裝趴在桌上睡覺時聽到了，于是在恍惚中，她看到自己去給兒子開家長會，然后被幾個小姑娘歡歡喜喜圍在中間的場景。

沒想到不是給自己的兒子開家長會，也會這樣緊張。

---------------------------------------------------------------------

“姐，你不去我就完了！“

蘇云舒嚷嚷說在封閉學習班的幾天老了十幾歲，只有吃她最喜歡的火鍋才能回血，所以在蘇云舒刑滿釋放的第二天就直接敲開了蘇葉家的門。

相比滿臉大禍臨頭的蘇云舒，蘇葉泰然地夾起娃娃菜放進番茄鍋：“給個理由，說謊一次直接駁回請求權。”

蘇云舒沒急著接茬，在紅湯里撈起幾片牛肉放進碟子后，將筷子橫放在碗口上：“媽一直想讓我像爸一樣學計算機，但姐你知道我的。”

蘇葉喜歡看書，小時候父母不在家的時候，蘇云舒就跟著蘇葉看書。

忘記是從哪本以心理學為大背景展開的小說，讓蘇云舒徹底著了魔，從那之后，蘇云舒開始自己買書，且一律以與心理學相關為宗旨，直到有一天，她咧著嘴跟蘇葉說，自己長大一定要成為一名心理學家。

之后不論什么時候問起，蘇云舒的答案都不曾變過，只是隨之展開的笑容一次比一次篤定，也越來越胸有成竹。

“你和你們老師說過了？”

“嗯，我和你提過的，班主任是個很溫暖的人，我和她說過我想去北師大學心理學，萬一我媽去開聽說我這個想法，我的所有課外書和心理學的資料肯定都會被她賣給收廢品的。”

蘇葉戳了戳番茄鍋中的娃娃菜，覺得差不多了，于是夾起幾片放進蘇云舒碗里，這孩子，從小就是個肉食動物，如果沒人提醒，她絕對想不起吃一片素菜。

“可高三，家長會不會少的吧，我不可能幫你開到高考還不被察覺。”

“我知道，我會慢慢說服我媽的，姐你就先幫我開一次嘛~”就是這個，蘇葉的屬性，吃軟不吃硬，“你知道很多想不開的高三生精神壓力的源頭都是來自家庭的嘛？”

蘇葉用充滿危險信號的眼神盯著她，筷子自如地夾起空心菜投到番茄鍋。

“但我有個這么愛我的姐姐，我肯定不會想不開的嘛，是吧姐，多吃點，這家的秘制牛肉一絕。”蘇云舒往蘇葉碟子里瘋狂夾牛肉和蘇葉喜歡的蝦滑，企圖用食物打斷蘇葉的思考。

因為蘇云舒知道，蘇葉只要沒有明確拒絕自己，就是答應，而處事主要依靠邏輯而非情緒的蘇葉只要沒機會深思，就沒有機會反悔。

蘇葉又何嘗不知道蘇云舒的小算盤，但就隨她吧，只要蘇云舒能承擔自由選擇帶來的結果，蘇葉就希望她一生都可以自由翱翔。

“你跟家里是怎么說的？”

“我故意沒跟媽說具體時間，她這兩天回外婆家去啦，等她回來我再告訴她，哎喲，我辦事，姐你放心啦。”

蘇葉這才點點頭。

綠色的空心菜覆著些許番茄湯汁從鍋中被撈起，蘇云舒細細的眉毛瞬間聳起，轉瞬重疊上了端著餐盤在晨光食堂生無可戀的宸秋的臉。

蘇葉不自知的笑了笑。

小孩子果然都不喜歡吃蔬菜。

---------------------------------------------------------------------

蘇葉在門衛處登記過后，按照保安大哥籠統的手勢走在幾團自然聚起來的大人后面，慢吞吞地穿過一方空地，張望著前方大道兩側的建筑。

沒記錯的話，一中前年才整體翻修過一次，打那之后無論是從師資力量還是硬件設施，新城一中作為新城最好的中學都當之無愧。

造型嚴肅的大禮堂、四層高的體育館，都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但高中部主教學樓的旋轉樓梯還在。

然而樓梯上沒有任何身影，很顯然正是上課時間，蘇葉出門前存在的那點緊張，已經在這段穿過回憶的小道上消散殆盡了，她抬腕確認了一下時間，朝著階梯教室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在階梯教室召開的第一階段會議是全年級家長均到場的類似誓師大會，教導主任、年級主任先后登場，兩位的發言過程情緒激昂，從孩子一生的各個階段入手，反復論證高考的極端重要性，并提醒家長們一定不能在最后一年放松警惕。

蘇葉聽著聽著就開啟靜音模式，認真旁觀起前面幾排家長的側臉，一開始是關注兩位主任的來著，但是太容易讓自己陷入需要憋笑的艱難境地。

直到前排傳來一張比報紙還要大的年級排名單，整個高三七百多名學生的模考成績從高到低依次排列在上，密密麻麻。

蘇葉不像別的家長第一時間去找自家孩子的姓名，而是百無聊賴的從頭看起，即使蘇葉從沒細致的問過，但蘇云舒總是將成績全盤交代。

“這樣一來，除了各自的成績，各位家長也可以直觀的看到孩子大概處于什么位置，將這張表放大足夠多的倍數，基本就是高考的局勢。”

第十名，宸秋？

等一下。

蘇葉的背一下子離開椅背，確實是‘宸秋’，語文124，數學143，英語101，理綜281，總分649。

我說這個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兒聽過呢。

---------------------------------------------------------------------

“就是那個游戲打得很厲害，偷偷整直播，關注小十幾萬，上高中之后就沒怎么交過作業但每次考試排名穩穩前十的家伙。”

“不太用，我學習挺好的。”

“說吧，你想怎么贏？”

-“你之前的生命中是不是沒有早晨這個時間概念？”

-“不是……這都是有正當理由的……”

---------------------------------------------------------------------

很多看似抓不到頭緒的信息和事情瞬間就都有序排成了一列，無意間出現的關鍵證據指明了一個蘇葉從未想到的真相。

所以第一次他出現在小巷里，是和蘇云舒一起來的。

但意外的是，自己并沒有被欺騙一定會產生的背叛感，占據情緒高地的只是好奇，以及知道答案之后才發現原題原來這么弱智，簡直是在送分的那種建立在自我嘲笑之上的詭異快樂。

被人流沖出階梯教室，遠遠就看見奶白色的旋轉樓梯最上層一個挨一個站滿了招呼自己父母的同學，參差不齊的身影逆著光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蘇葉右手拿著成績單舉過頭頂，才能好好睜開雙眼，她沒怎么努力就看見了格外活潑，瘋狂揮舞胳膊的蘇云舒。

“這誰家傻丫頭？”蘇葉想著，笑了笑，也沖她招招手，相比之下當然敷衍得很。接著順帶掃過其他孩子的臉，沒看見宸秋。

好容易走到陰影里，跟著樓梯旋轉了一周的蘇葉一抬頭，竟于瞧見了宸毅恰巧低下的臉。

宸毅今天穿著一身休閑裝，比初次見面時更添幾分活力，手上拿著卷成圓柱狀的成績單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自己的大腿。

好在兩人并沒有對上視線，蘇葉趕緊平視前方，這要是對上眼可該不該打招呼喲。

轉眼就爬到了蘇云舒面前，蘇云舒蹦著過來挽起蘇葉的胳膊：“老王是不是很羅嗦？”

蘇葉同感的點點頭，總共一個小時的大會，教導主任張主任只說了十五分鐘不到，剩下時間全靠年級主任王力獨自輸出。

蘇云舒嘰嘰喳喳分析著蘇葉即將見到的幾位老師，但蘇葉的心思一半都貼在宸毅的背上，走進小門，在第一個轉彎處左拐，盡頭左手邊那間就是高三七班。

所以在第一個左拐后，蘇葉瞧見了在班門口和宸毅回合的宸秋。

這屆高三的夏裝校服總共三套，正裝是襯衫西褲，袖子是棗紅色的白色運動服一套，以及米色的休閑褲和全白色短袖。

宸秋穿的是運動裝T恤，褲子卻是米色的休閑褲，他的褲腿一定偷偷收了口，本來就高的宸秋穿著這條休閑褲，雙腿顯得又細又長；寬松的運動T恤看不出布料下的端倪，可是比同齡孩子優秀得多的肩寬讓宸秋的身影看上去安全感十足。

簡單干凈的少年，無與倫比的青春。

宸秋靠著墻壁站沒站相的樣子，顯然是等得有點不耐煩了，聽不清正在和宸毅說什么的他垂著眼晃了晃眼前的碎發，正式開學之后應該就見不到這樣可以用來確認風向的碎發了，蘇葉記得一中男生的頭發要求是手指張開伸進去發絲不蓋住手指。

父子二人表情輕松地轉身走進七班的門，溜走好久的緊張勁兒又一次回到了蘇葉這兒。

隱瞞不報的是宸秋，為什么我要緊張啊？

蘇葉覺得自己在眼前這幾步的距離里沒法決定要用何種面貌迎接第一個四目相對，于是叫停了仍喋喋不休的蘇云舒：“我先去個衛生間。”

“我陪你去，”蘇云舒挽著蘇葉轉了個圈，“你還記得我初中吐槽了三年的數學老師嗎，我們現在的生物老師和她是親姐妹，比起那個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那個主業淘寶買手，副業賣家秀拍攝者的數學老師嗎？”

那個被宸秋拂了面子的老師嗎？

因為那個故事蘇葉記住了宸秋，還暗自覺得宸秋是個挺帶勁兒的小孩。

“對對對，她妹妹是個閑人馬大姐，對我們幾個班內部的小八卦啊小團體啊知道的比同學還清楚，”蘇云舒站在洗手臺一邊看著蘇葉洗手，“你還記得宸秋吧，胡宇玢的哥們兒，我應該提過他直播打游戲，還挺有名氣的。”

從鏡子里得到蘇葉的肯定之后，盡管廁所里沒有第三個人，蘇云舒還是壓低了聲音繼續說：“英雄聯盟的排位不是得在外服，配合時差夜里打質量才比較高嘛。剛上高一那會兒宸秋上課老是睡覺，我們班主任啥也不知道，就找他談過幾次還叫了家長，結果幾次考試下來宸秋的成績都穩定在年級前十，班主任也逐漸了解到他的興趣愛好，還挺支持他的，但打游戲、直播的事兒只有我們班主任知道，別的老師只能看到宸秋上課睡覺，那個馬大姐就總是拿這個說事兒，一旦宸秋成績有下降的苗頭或者搞什么體育活動耽誤了上課，她準往年級主任那兒報，有時候還會直接和宸秋父母告狀。”

“他打的真有那么好嗎？”

“有啊，有職業戰隊的經理聯系過他的，但他爸爸好像不同意他輟學去干這個。”

蘇葉了然：“所以他現在偷偷兩邊顧？”

明明對于人生走向產生了嚴重的分歧，可宸毅和宸秋剛剛看上去氣氛輕松，偶爾聽宸秋說到宸毅也沒什么情緒，蘇葉對這樣的狀態是很陌生的。

“應該是吧，”可惜蘇云舒也不清楚，“欸不對，我在跟你說馬大姐呢，你怎么往宸秋身上扯啊。”

“快走，”蘇葉半推著蘇云舒的肩往外，“要開始了。”

早該上頭的火氣看來只是遲到了，蘇葉開始覺得自己像是翻開肚皮的刺猬，宸秋雖然也是花費了時間才獲得了她的信任，但回過神看，宸秋始終衣著體面……

沒有閑工夫去考慮‘為什么這么生氣’，‘自己生氣的正當性’，‘是不是還沒和宸秋相熟到那個地步’，‘是不是不該相熟到那個地步’…有些惱羞的蘇葉正在逐漸喪失理性思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