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擋我的路,哥。”
“這樣做只能換來那些你完全不想要的東西,而你真正想要的那個人只會被你推的越來越遠。”
簡單的兩句話顯然戳破了長久以來女人自我欺騙的肥皂泡。
“滾開。”
“你如果看得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只會想起惡毒兩個字。”
“啪。”女人用盡全力對她稱為哥的男人甩下耳光。
“卡!妹妹,你先是被戳中痛處有些惱羞,接著又因為聽見這個從小在你家白吃白喝,你從來不放在眼里的小子不自量力的想要教訓你而發怒,可我現在只能在你表情里看到恨,你不該是恨他,對于看不起的人更多應該是厭惡啊。”
“好的,導演,我再試試。”
女生若有所思的看著正在給楚冰補妝的化妝師,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該怎么表現人物。
“再來一條。”導演揮揮拿著劇本的手,給遠處的燈光組發出重新來的信號。
“你們公司藝人好像在被欺負啊。”蘇葉對剛從外面接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電話后回到拍攝現場的王依陽報告情況。
這個下午,楚冰因為女演員的表情問題、情緒問題、臺詞問題甚至耳光的位置問題總共結結實實挨了六個巴掌。
“唉,現在整部劇都可以說是李童然說了算。”王依陽湊到蘇葉耳邊,聲音小的蘇葉邊聽邊猜才將信息補全,“那小丫頭私下約楚冰吃飯被楚冰拒絕的事兒不知道被誰傳了出來,搞得她身后的那位金主很不開心,她自然也不會讓楚冰過的太舒服,如果打幾巴掌真能讓她消停就最好不過了。”
說完王依陽又神神秘秘的拿起手機往外走。
這種事情蘇葉偶爾會從各種娛樂圈外的‘知情人士’那里聽說,其實就是從互聯網上讀到,如今第一次在現場體驗,好像再心安理得的看戲,甚至期待故事接下來會是怎么哥走向,有點沒辦法對自己心中的道德底線交代。
“行了,給哥哥補個妝。都休息一下清醒清醒,二十分鐘后繼續。”
楚冰臉上的指痕就快蓋不住了,導演也是有氣兒沒處撒,叫停拍攝起身回二樓臨時搭起的休息室中平復心情去了。
李童然的助理找到蘇葉,下單了她家藝人要喝的飲品,蘇葉眼看小助理不好意思的連連鞠躬道謝,想要替楚冰打抱不平的想法是怎么都提不起勁兒了。
小助理也不容易,還是該冤有頭債有主。
為了營造出白天的氛圍,劇組在店外設置了幾個超大的白熾燈,藏不住別的任何東西的白色從蘇葉視線的最上方打下來,完全混亂了她的時間觀念,她抬起手腕看了看,今晚又得加班了。
天天這樣加班,神仙怕是也無法拯救自己的發量了……
蘇葉懷著‘普渡眾生’的想法系上圍裙,打開了三個機器,分別往里面加著最大數量的咖啡豆,給主演、導演的休息室都送了幾杯咖啡。最后在位于吧臺不會入畫的一角,放了幾種用攜帶紙杯裝的飲品,每個杯子上用馬克筆寫上簡單但不同的“請喝我!”便于分辨。
真正忙碌到難以將休息時間同工作清晰剝離的人,往往需要人提醒才會發覺自己需要補充水分。
這樣的工作人員基本不會來找蘇葉要求喝什么飲料,只會在路過裝滿礦泉水的紙箱時順手捎走一瓶到一旁痛飲一番,他們不會有功夫把沒喝完的部分帶在身上,如果原地放下,就不見得能再找到了。
“老板,還是幫我做昨天那個吧。”楚冰的聲音少了些活力,坐定在吧臺對面那個熟悉的位置,看著蘇葉將飲品排開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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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第二天,楚冰在一場獨自消化摯友去世的噩耗的戲上難以準確拿捏情緒,他領了導演的罵,身體有些僵硬地在角落的椅子里發呆。
蘇葉端著兩杯喝的悄悄走過去,可是放下杯子的輕微磕碰聲還是打斷了楚冰的出神。
“又是我經紀人吧,其實你可以不管他的,這么晚了,回去休息吧。”
“其實你也可以不勉強自己喝黑咖啊。”
蘇葉將兩天時間都用在觀察整個劇組的運作上了。她十幾歲就喜歡隔著玻璃悄然觀察路過的各色行人,雖然對于其中大多數,蘇葉都沒有機會去深究他們的著裝、步速、前進的方向,但運氣好的話,還是可以遇到精彩的故事,即便不知道前因,看不到后果。
蘇葉很難一一說明自己看那些人的時候都在想什么,但她就是能一直看,看到天色暗下來,背景里點起燈。
劇組這樣相對而言封閉的人物配置蘇葉還是第一次感受,這是更奇妙的體驗:她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自己要不要繼續盯著某一個人,并且往她感興趣的方向去設想和探究,就算一圈之后發現沒什么意思再回頭,也還能找得到剛才放跑的另一個也有些感興趣的對象。
蘇葉并非像蘇云舒,立志做什么社會科學的研究者,只是單純喜歡用這種方式讓大腦自得其樂。
唯一不足的是這種消遣不能進行的太頻繁,否則會附帶產生蘇葉最不愿體驗的部分——共情。
就像偶爾觀察一下午螞蟻如何搬家的小孩第二天還是可以毫無感覺的踩死螞蟻,而以觀察某種動物為生活一部分的愛好者會感受到和被觀察者之間的情感鏈接,不論這種情感鏈接是否是單向的,沒人說得清楚哪些動物能對人類產生相應的感情哪些不能,對于產生感情的觀察者而言,這也不重要。
話說回來,通過兩天的觀察,蘇葉發現,楚冰每次拿起黑咖啡下口前都會下意識皺一下眉,咽下后向下撇撇嘴角。
一杯180ml的黑咖啡,楚冰可以嘬一下午,也見不到杯底。
可楚冰的經紀人總說:我們楚冰不喜歡甜的,他很man的。
喜歡甜的就很娘嗎?
蘇葉沒接話,她沒研究過主流的標準,但不研究也知道明星肯定都需要保持身材,或許是經紀人不許楚冰喝甜的吧。
“你嘗嘗這個,用的都是低脂低糖的東西,但肯定比黑咖輕松多了,很多時候生活已經很難了,不如偷偷放過自己。”
楚冰臉上沒什么表情,好像還沒從發呆中緩過神來。
蘇葉見狀用手擋住半邊臉,也不知道想要防止誰來偷聽:“用的一樣的杯子,你經紀人不會發現的。”
楚冰拿起靠近自己的杯子,竟然沒有應該有的試探,實在地喝了一口。
“換個口味,說不定能有新的情緒。”蘇葉沖楚冰比了個大拇指,轉而趕回去給其他人端喝的。
蘇葉邊走邊舒了一口氣,這都凌晨了,拜托你趕緊產生合適的情緒,把今天的任務拍完,咱都下班吧……
楚冰又喝了第二口,有奶,還有茶吧,他小幅度地用舌頭舔了舔上顎。
他確實不喜歡甜的,但他更不喜歡苦的。
楚冰的經紀人說,他是偶像,如果有某樣東西是他的粉絲認為,喜歡那些東西的人很酷,那楚冰就應該喜歡那些東西。如果有跡象表明楚冰喜歡那種東西,就會有更多的人叫囂著‘看我發現了什么寶藏男孩’然后成為他的粉絲。
楚冰又喝了第三口,沒有皺眉,只不過看著杯子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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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你口味的話,我寫一下配料給你?”
“不用,想喝我就來找你唄。”楚冰微微笑了一下。
“不難的,只是我調整了一下紅茶、牛奶、咖啡的比例。再過兩天拍攝結束,你去任何咖啡店大概說一下他們都能做。”
楚冰沒有回答,蘇葉也只顧著忙手頭上的事,任由他安靜的坐在吧臺那里。
“你說,為了不讓自己看不起自己而被全世界看不起,值嗎?”
楚冰是說沒有接受李童然的飯局以及飯桌后的‘光明前景’,落得在全劇組面前被羞辱的事吧,為什么會跟我討論這個?
幫別人分析問題再告訴別人怎么做可能更好,只是蘇葉青春期的不良愛好,成長用事實告訴她,只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夠她累的了。
“我不知道值不值。”
楚冰掩下眼里的期待隨意微笑的樣子,到底還是讓蘇葉有些不忍。
楚冰這整個下午,沒有說過一句拒絕的話,可是除了演戲時看得到這個人的各種情緒反應,其他時候的楚冰,尤其是面對經紀人拿來需要在生活vlog中打廣告的‘日常用品’時,他的抗拒能僵硬成一堵墻。
如果有人愿意仔細點,楚冰的好惡完全顯而易見,可能也是由于他選擇了一個迎合大多數才能更快接近目標的工作吧。
楚冰就像是為了保護自己喜歡的鸚鵡而在古堡中打碎了一個玻璃籠子,等整個客廳只剩下自己的時候,才被四周立柱里鑲嵌的各色寶石晃了個清醒,焦急拉過來一旁打掃的女仆,想確認自己打碎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玻璃罐子。
算了,眼前這個人兩天之后就會回到BJ,再見也只是手機小屏幕或電視機大屏幕的區別。
“我只知道判斷自己是否看得起自己,要比判斷全世界看不看得起自己簡單太多了,”蘇葉盡量將語氣處理的輕松,遞過楚冰要的咖啡,“反正我這個人,怕麻煩。”
楚冰雙手捂著馬克杯在吧臺上向著自己胸前的位置滑行。
蘇葉沒有專心看馬克杯滑到楚冰的面前,因為楚冰背后的背景里,宸秋穿著件淺藍色的牛仔外套逐漸放大。
也沒等宸秋走近到可以打招呼的距離,蘇葉的注意力又被四周漸起的吵雜聲吸引了去。
“童然姐,童然姐,你怎么樣?”
樓上似乎還響起了什么東西倒塌的巨大聲響,接著是無法判斷距離的驚呼。
“快叫救護車!!副導暈倒了。”
“道具組有兩個人吐了兩分鐘了……是不是盒飯有問題啊?”
“別廢話了,快叫救護車!”
所有的話都不是對著她說的,蘇葉的耳朵把周圍的各種響動收集起來,送給大腦處理:“我剛從二樓下來也有幾個人說惡心還是反胃想吐”“怎么突然一下就這樣了””是不是剛才的咖啡啊,不少人都喝了”
惡心、反胃、吐、問題、咖啡……
關鍵詞如此清晰,怎么大腦還沒完成這么簡單的推理?
蘇葉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正在發生什么事,眼前的宸秋已經打完了急救電話。
“蘇葉?蘇葉?”
耳邊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逐漸蓋過一切早該推出結論的雜音,蘇葉感覺到了在自己眼前晃動的手掌帶動的氣流。
宸秋干脆用食指不輕不重地在蘇葉的腦門正中間點了點。
“蘇葉!”
蘇葉拼命從逐漸關上的越發狹窄的縫隙中往外看,門卻突然被打開了——滿世界都是宸秋因為近距離而十分大的臉。
“回魂兒了?”宸秋看到蘇葉的視線聚焦在他臉上顯得有些對眼,忍住笑意收回手,也把身體挪回到正常的距離。
蘇葉眉心向上些的皮膚剛剛接觸過宸秋微有些濕涼的指腹,殘留下自己的熱量在向外傳遞的感覺還沒完全消散:“外面下雨了?”
蘇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但她的下嘴唇有些克制不住的顫抖。
宸秋愣了很短的一下,回答:“很小。”
“楚冰呢?他剛在這兒的,他也暈倒了?”
真是因為喝了我的咖啡,所以出事了嗎?
“沒有,被經紀人拉走了。有癥狀的都去醫院了,走之前統籌過來說已經報過警,讓我們留下等警方來了配合他們工作。”
宸秋看到了,蘇葉在顫抖,嘴巴,身體。
她被嚇到了。
比起那天晚上在出租車上看過手機消息后的慌亂,現在,是各個方向自我懷疑的決堤。
“你終于受不了沒日沒夜的加班,給他們下毒了?”
沒有白眼,沒有無語的歪頭斜睨,蘇葉甚至連皺眉的動作都完成的十分艱難,什么時候了還在開玩笑。
“你真下毒了?”
“當然沒有。”
幸好,蘇葉這句回答與提問之間沒有一絲間隙,宸秋還以為她被嚇傻了。
“那你在怕什么?”
“會不會是什么東西過期……”
蘇葉沒有否認,也沒有用隨便想到的問題岔開話題,甚至沒有立刻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
她從來都是不愿意給旁人制造麻煩的那種人,更別說對別人造成傷害。
“你不是總會在把新貨放進櫥柜之前,就用馬克筆把最后日期大大的寫在包裝上提醒所有人嗎?”
“萬一有什么忘記的……”
“就算有什么稍微過期了,也不至于短時間內引發這種食物中毒才有的群體性頭暈、嘔吐、昏迷。”
不過既然她還在提問就還好,宸秋有的是時間和耐心來一遍一遍幫她肯定那些動搖。
蘇葉胸腔中吹了大半天的龍卷風衰弱了不少,只剩下幾個頑強的旋,還在掙扎著攪和一地的狼藉。
蘇葉想要松口氣,又怕這口氣吐出去后再有什么變故,讓她來不及吸下一口,無措的像個哭累了紅著眼不敢睡的小娃娃。
“只要不是你下的毒,就不會有事的。”
別,別伸手去摸她的頭,不然她又該因為胡思亂想而睡不著了。
跟著警察一起到留白的只有王依陽一人,因為救助及時,沒有人有生命危險,基本可以確定是食物中毒。
警方工作人員對吧臺處的食材進行取樣的同時,兩位警官向蘇葉和宸秋了解了這幾天大概的情節。
“我們從劇組人員那邊了解到,因為需要保密,所以監控設備是全程關閉的,但還是得確認一下你們有沒有別的方式進行記錄的工具,如果有的話,會對整個案件的偵破有很大幫助。”
“他們肯定不會違反保密協議的。”王依陽幫蘇葉回答,轉過頭來用安慰的眼神看了看蘇葉。
蘇葉報以‘放心我沒事’的笑。
“好吧,那我們……”
“有監控視頻的,麻煩這邊走。”宸秋從裝滿問號的蘇葉眼前走過,給兩位警官帶路,“監控是征詢過甲方后以完全符合保密協議的方式進行的。”
宸秋率先到達監控室門口,從口袋中拿出一小串鑰匙打開了門。
另一名警察坐在監視器前開始拷貝文件。
“因為店里的設備只能在已打開的情況下才能遠程操作,所以我每天晚上會在劇組收工前來店里,等劇組人員離開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到監控室打開設備,我拜托了早晨清理的阿姨,第二天來打掃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再遠程關閉設備。”
宸秋給這間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解釋著。
“阿姨以為每天給我打電話是我在監督她的工作,所以幾乎可以說,知道監控設備會在晚上打開的只有我,
“我們一共給劇組準備了五把鑰匙,而且劇組里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知道這片區域不允許使用其他的監控設備,
“這樣一來,如果是相關人員作案,大概率會避開到處是人的拍攝時間而選擇晚上沒人的時候;
“而如果是陌生人作案,因為劇組謹慎至極想要防止一切物料泄露,所以對于各類人員的進出都有登記記錄,查出可疑的人員應該不難。”
“確實。”警官順著宸秋的思路聽完,給予了認可,“開始排查。”
“怎么了依陽,身體不舒服嗎?”
蘇葉注意到警官身邊站著的王依陽表情有些不對,生怕下一秒連她也開始嘔吐。
“我沒事,真是萬幸小宸會想到監控的事。”
對啊,蘇葉又一次帶著詢問去找宸秋的眼睛,卻只看到了他的側臉。
他余光分明看得到自己在尋求解釋!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