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啊，這兒不讓我進去啊，要不你來接一下我，我在商場這個方向？”

“好，李哥，我現在出來?！?

正式拍攝會從今天下午開始，相關工作人員正在緊鑼密鼓的對場景進行最后布置。作為劇組人員，當然會對行程保密以確保高效的完成拍攝任務并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不論是在獲取信息輕而易舉的現在，還是曾經快馬加鞭也追不上一場春雨的年代，秘密這東西都不曾真正存在過。

蘇葉不知道他們具體是什么時候開始出現的，當她趕第一班地鐵到達留白門口時，就已經有抱著相機、舉著手幅，三兩聚在一起談笑的粉絲了。

蘇葉帶好口罩，快步走出留白的大門，因為在商業街的尾部，劇組只能在留白外安排了幾名工作人員劃出一個半徑五十米左右的半圓。粉絲比蘇葉剛到時多了不少，大部分都乖巧的圍坐在工作人員不遠處，似乎是可控的。

蘇葉不難在一堆口罩帽子露出的年輕眉眼中發現推著堆滿貨物推著車的李哥。

她小跑上前，掏出劇組準備的工作牌，跟最近的工作人員打招呼，李哥趕緊越過‘包圍圈’，推著小車往留白走去。

誰知這打破平衡的舉動彈斷了周圍粉絲隨著等待的時間無限延長而越繃越緊的弦。

“為什么他就可以進去啊？”

隨著第一位驚叫著從一小撮人圍成的圈中站起來，很多聊著天并沒有注意到蘇葉是從留白出來的吃瓜群眾都一臉嚴肅的投來審視的目光。

“這位是工作人員，我剛從劇組那邊出來接他的?！碧K葉舉起工作牌，用成年后便沒再達到過的分貝向人群喊到。

可惜的是，爭著表達的人很難認真去聽別人在說什么，更不會浪費時間去思考別人說了些什么。尤其當他們在爭著表達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時。

來自四面八方的吵鬧聲在進入蘇葉耳朵前重疊在一起，像沖天炮一般迅速達到蘇葉的大腦后炸開，不同的聲音炮是在腦海里的綻放是持續不斷的。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都跟著人群的流動向這個位置聚攏，他們手中一共有三個擴音器，此時都在愈發混亂的場面下盡力發揮著作用。

“不要向前！”

“請大家配合劇組工作……”

蘇葉壓抑著越來越煩躁的內心，開始向最近的一個擴音器移動。她顯然沒有心思去顧及整個人群迅速縮小將圈縮小所帶來的壓力，只覺得移動仿佛越來越困難，最終在擁擠著推搡的肢體中，蘇葉失去了平衡。

她大腦一片空白地撞到比水泥地柔軟的多的東西，胳膊兩邊也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氣撐住。

“感謝各位抽出時間來支持我們的工作，”被擴音喇叭放大的聲音這回在蘇葉腦袋上方炸開，一下子弄得她有些耳鳴，“但請大家配合劇組的安排以及尊重工作人員?！?

蘇葉下意識縮著脖子站穩，回過頭想要道謝卻只看到那人走出兩步，舉著喇叭站在人群中的側臉，又開始正常工作的雙耳捕捉到粉絲們用與方才完全不同的聲線發出的各種贊美以及終于完成心愿此生無憾的感嘆。

但仍然有部分不一樣的內容：“我們又不是來看你的……”

“不管是來看誰的，應該都不想讓自家哥哥姐姐給工作人員帶來麻煩吧。”楚冰說這番話沒有用喇叭，已經有一半粉絲的靈魂被禁錮在突然出現的他本人身上。

四周的氣流又緩和了下來，蘇葉還是只能看到楚冰好像帶著微笑的側臉，心里舒了一口氣，趕緊開溜。

“你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嗎？”

好奇他怎么能這么快脫身的蘇葉回頭看了看另一個被留在人群中周旋的男子——應該是楚冰的經紀人。

“不算吧，我是留白的店長?！?

“你好，我是楚冰?！?

“我知道的，你好，我叫蘇葉?！?

兩人腳步不停，完成了初次見面的握手。

“你知道我？”

“是啊，你很紅的?！?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你這么說我有點開心?！?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成功偶像必備的發展粉絲技能？

原本應該用一個敷衍的笑了事的蘇葉很少遇到這種不能隨意駁對方面子的情況：“你一定會被越來越多人認識的?！?

“希望如你所說。”楚冰對蘇葉微微一笑，他擁有十分立體的五官，可一笑起來又會柔化它們的鋒芒，“對了，剛才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的，意外嘛。說起來我還沒謝謝你接了我一下。”

“我本來打算趁亂溜進去，卻發現經紀人被擠丟了，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拉他一把，你就倒過來了。”

蘇葉竭盡全力搜索一些恰當的此句，企圖告訴楚冰：兄弟，快別把我當小女孩兒哄了。楚冰卻先一步拉開留白的門，蘇葉點頭表示過謝意后迅速走了進去。

本以為會直接去休息區域準備的楚冰，四下看著，跟隨蘇葉來了吧臺的位置：“是按你自己的意思裝的吧，很有想法。”

“主要得感謝設計師。”蘇葉從來沒有學會怎么心安理得的接受夸獎，整個對話中時不時冒出頭的奇怪泡泡讓她有些難受，只想趕緊全戳破了它，“演員們好像都還沒到，楚老師來這么早，是有要和劇組探討的問題嗎？”

“也沒有。28歲才出道的非科班素人，只能先從擺正態度下手吧。”楚冰難得移開了視線，就近環視了一圈蘇葉身后的櫥柜，“別叫我楚老師，楚冰就行。”

“店長，麻煩過來一下?！卞非锿祥L的尾音從后方傳來。

蘇葉朝楚冰不好意思的笑笑，趕緊尋聲來到后方的走廊處，跟著宸秋的背影走進左手辦公室的隔間——監控室。

劇組工作人員早就在里面等著了：“蘇小姐，出于保密需要，拍攝過程中的監控畫面不能上傳到您那里，如果您需要調用，可能得和統籌進行協商。

“目前我們是準備將監控全程關閉的，不過后期如果劇組有需要的話或許會請您將設備連接到我們那里。

相關保密條款在合同里都有，您有問題可以現在提?！?

“沒……”

“也就是說在非拍攝時間，比如劇組一天的拍攝任務結束后店里沒人的期間，我們是可以打開監控的嗎？”宸秋打斷蘇葉脫口回應的‘沒問題’，直接對著那位負責人提問。

“……原則上是可以的?！惫ぷ魅藛T想了一會兒，有些為難的回復，“就怕出現忘記及時關閉設備這類情況，錄到一些物料再被有心人拿去發布，那樣就比較麻煩了……”

“您放心，我們理解?！碧K葉趕緊接過話頭，跟工作人員道了一聲辛苦。

“大俠不都以道義為先、公私分明嗎，沒想到也會公費追星?！迸臄z期間不營業自然也不用穿工作裝，宸秋雙手放進休閑褲口袋里，倚靠在兩件辦公室中間的過道墻壁上，對走在前面的蘇葉的后腦勺說。

“追星？”蘇葉也學他輕靠在墻邊，盯著他現在十分有趣的表情忍住笑意，“你是在說我嗎？”

“說是去接李哥，結果李哥自己推著東西進來不知道該找誰，您倒慢慢悠悠，還有帥哥幫忙開門。”

宸秋語氣里帶著刺，說完才想起抬頭，視線正好撞上蘇葉輕挑起的左邊眉峰。

蘇葉強忍走上前捏宸秋臉的沖動：“小朋友昨晚沒睡好嗎？好像很暴躁的樣子?！?

“我怕您耽誤工作?！卞非镒晕艺J同了一下，話說得更有底氣。

蘇葉這下兩邊眉毛一起挑起來，點了點頭：“我去接李哥的時候，外面的粉絲有些混亂，本想著留下幫忙解釋解釋，卻發現那場面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而且，你不用擔心，我不追星?！?

宸秋一臉不信模仿著蘇葉前些天的口氣：“長得好看，誰不喜歡??？”

“我的意思是，就像在書店閑逛看到一本封面合我口味的書，我會把它從書架上拿下來多看兩眼，

“但要說買回家，起碼還得參考故事內容、書的作者、出版社，甚至字體、排版，

“可是追星更像是中意某個作者，一開始去書店就是因為那個作者寫了一本新書，

不論內容好壞，出版社是哪家，都不妨礙買回家，有錢的話，說不定還買它十幾二十本放著珍藏。

蘇葉說的不是什么高深莫測的道理，但宸秋聽來總覺得有的琢磨。

宸秋很少親自買書，看書的頻率也并不高，最近一次逛書店應該是上高中前，為了給老媽買生日禮物。

李殊湎很喜歡看書，各種書，從科教歷史到小說傳記，家里有一間古樸的書房，據老宸說是送給李殊湎的搬家禮物。

宸秋小時候，李殊湎會帶他安靜坐在初秋的陽臺上，看一下午書，以至于在那些時日里，宸秋一度以為自己最終會成為博覽群書的北方才子?？珊髞磔喌剿氉苑_書本，靜坐兩小時就已經渾身發癢了。

宸秋有時候挺懷念，和一個能撫平自己并且愿意撫平自己的人只是安靜的坐著，讓翻書聲充斥整個黃昏。

“追星得費盡力氣去了解人家的喜好、生平甚至私生活，”蘇葉撓撓后脖頸，“太麻煩了?！?

蘇葉或許會因為一位和她有很多共同之處的明星花錢買個vip看劇，再動手關注一下那位的微博，平時刷到了點個贊。但時刻關注或者加入粉絲組織天天打卡，甚至在機場、酒店苦等一天只為看他一眼這種偉大事業，蘇葉這輩子恐怕都無法成就。

“小朋友，今天早點睡覺，免得明天持續暴躁，咱們可是服務行業。”蘇葉鼓勵似的朝宸秋點點頭，繼而重新向吧臺走去。

蘇葉給其他的店員都打過招呼，拍攝這幾天不用來店里，但宸秋腦?？偸歉‖F蘇葉在出租車上的慌張神情，于是用未嘗敗績的苦肉計成功獲得了每天傍晚幫助劇組收拾狼藉現場的機會。

蘇葉則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提醒工作人員小心自己書架上的書、吧臺的機器和各種小擺件，而選擇全天跟在現場杵著。

兩人并沒有實質性的工作，但要肩負不能泄露拍攝信息、在拍攝過程中保持絕對安靜等等義務。幾天跟下來，總是在一角看別人忙碌的蘇葉覺得自己提前幾十年感受了空巢老人的悲傷。

好容易等來了王依陽，那丫頭卻只顧著燃燒八卦之魂：“葉子，這統共不到五天的時間，怎么楚冰就說一定要請我倆吃個飯了？“

“你別問我，我一直老老實實呆在角落，偶爾在有人喊的時候做杯喝的……“

楚冰對蘇葉確實熱情過了頭。蘇葉原本以為是他性格使然，可觀察下來發現，楚冰對身邊的工作人員雖然禮貌，但一點也不熱情。

“你是不是抓住他的胃了！老話說得好……“

“還是第一次聽說可以用咖啡抓住胃的哦，就算有那也應該是咖啡豆的功勞?！?

“那就是簡單粗暴的故事——一見鐘情了？“

蘇葉只能回王依陽一個白眼，且不說一路超重的童年不可能給蘇葉留下任何自信的種子，即便瘦了之后聽過不少人說蘇葉長得漂亮，也絕不足以令她大言不慚的認為自己能讓男明星一見鐘情，人家可是隨時能在工作中遇見我大中華最美的女人們。

“真的，我偷偷問了跟他時間最長的助理，那弟弟說楚冰雖然會說漂亮話逗女孩子開心，但從沒做過那之外的表示，單獨請吃飯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

“不是說請我倆嗎，怎么成單獨了？”

“我？我一看就是個工具人啊——這個項目之前我都沒見過他?！?

“我之前見過他耶！”蘇葉都無奈出了半圓眼。

“總之，你去不去吧?！?

“不去。”或許王依陽不鋪墊這么多，蘇葉還沒有理由拒絕的這么斬釘截鐵。

“寶貝，你絕對配得上任何人。”

王依陽印象中的蘇葉，還是初高中的蘇葉：初中蘇葉躥個子開始所謂的“抽條”，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個與性格無關的贊美“這姑娘好高啊”，于是真正在乎起自己的外形，踏上了減肥的道路。

漸漸開始受到男生照顧、示好的蘇葉骨子里仍然沒有多少自信，一直用看起來不解風情的無視或者玩笑來告訴全世界，蘇葉并不相信降臨于自己身上的任何美好的人事物。

“不是這個問題，”好吧，這個不是最主要的問題，“就跟我不會去相親一樣，太正式的一步一步，會讓我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兩人異國而居的這幾年，蘇葉有幸在大學遇見了可愛的室友，在她們的鼓勵下嘗試過很多曾經被自己貼上“可怕”標簽的社交活動、小型比賽。原先完全不敢單獨站在一群人對面空地上的蘇葉竟然也有過主持學院晚會的經歷了。

然而兩個陌生人提前相約，單獨去餐廳用餐——在封閉空間里被已知的注意力長時間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仍然是蘇葉遁地也要逃避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等等，想象著那副場景的蘇葉突然思維跳躍到了別的地方：自己好像并沒有對附帶奇怪氣氛的情感表達產生免疫，那為什么這段時間和宸秋共處一室時從沒有過不適感，甚至上次宸秋沒來由的小別扭也有變得可愛的趨勢？

“有我呢，不會那樣的?！?

王依陽的話打斷蘇葉已經切了換主角的思想活動，她沒有花功夫去理解蘇葉的意思，在蘇葉還想解釋什么之前結束了談話：“也說不定是我多慮了，人家就是單純想跟咋倆吃個飯，好啦，到時候一起去?！?

還沒等蘇葉做出回應，就被統籌叫到一邊去聊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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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依陽在蘇葉印象中是一朵純凈無暇的小白花，四片可愛的花瓣擁有著曲線最完美的組合。

王依陽從小就白，滿臉的膠原蛋白上沒有一粒突起的痘痘，小學兩人雖不在一個班，但蘇葉知道隔壁班里有這么一個女孩，喜歡扎馬尾，不笑的時候眼睛很大。

初中的新教室在四層，關于在倒數第二排坐下之前的過程蘇葉完全沒有記憶，自己不敢加入身邊自然圍起的人數不同的圈子時，恰巧飄入視線里的裙擺，蘇葉卻怎么也忘不了。

“你叫蘇葉對吧，我是王依陽，小學我就在你隔壁班~”王依陽將兩只手臂背在身后，彎起大眼睛對蘇葉笑。

蘇葉滿腔‘我也知道你’的告白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我們可以坐同桌嗎~”等蘇葉激動地連點了三下頭，王依陽才捋順裙擺在蘇葉身邊地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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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葉看著王依陽走遠的背影，慢慢合上了張開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