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八怪，你真生氣啦？”宋白矢看云陽呆呆不說話，以為真把小姑娘惹急了，登時愧疚起來。

“吶，我這里有麥芽糖，賠給你？”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塊帕子，打開重重疊疊的帕子，里面是一個精致的小荷包，荷包癟癟的。

從荷包掏出一塊奇形怪狀的糖，他把糖遞到云陽面前。

“這是糖？”云陽眉頭皺的更厲害了，宮里的糖形狀規整，顏色剔透，而宋白矢手里的糖則看起來更像是惡作劇的產物。

“小丑八怪，你不會連糖都沒吃過吧？”宋白矢不由分說，懷著憐憫的心情將糖塞進云陽嘴里。

云陽正要吐，卻被逸散在口中淡淡的甜味吸引。

這味道和宮里不一樣，有一種獨特的清香。

看著云陽震驚的表情，宋白矢洋洋得意，“怎么樣？好吃吧，這可是我娘自己做的，只可惜麥子太金貴，糧稅又太多，不然還能多做些。”

云陽細細品嘗著麥芽糖，沉默不語。

倒是于鴣來了興趣，“兄臺家中想必多有良田，還有余糧做糖。”

“那可不，我家算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大戶，要不是我愛吃糖，我爹才不許我娘給我做糖呢。”宋白矢驕傲的抬著下巴。

“什么時候我帶你們去我家，我家還有好幾頭牛呢。”他繼續高興的為于鴣介紹。

“謝兄臺，只是我兄妹二人此次外出，是為去南方投奔親戚。”于鴣撒起謊來不用打草稿。

“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前些日子，父親去世。我們散盡家財埋葬了他老人家，在京城實在難以為繼，于是想去南方投奔親戚。”

她說著，臉上流露出悲痛的情緒，云陽被于鴣這番話唬的一愣一愣，也連忙跟著點頭。

“可南方最近水患鬧得厲害，你們……”宋白矢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于鴣。

于鴣雖作男裝打扮，但到底是個女兒家，身量嬌小。

“你們恐怕沒到南方，就先被南方難民給活吞了。”宋白矢說著，自顧自冷下聲來。

“難民很可怕嗎？”云陽不懂。

“我幾年前見過難民，餓的狠了，人吃人也是有的。”他平靜的吐出這句話，卻叫于鴣和云陽嚇出一身冷汗。

“那我更要去南方了。”于鴣低聲說，“蒼生有難，怎敢坐視不理。”

“小兄弟好氣魄！”宋白矢驚訝了一瞬，“有這般壯志，你應該去掙個功名，這樣才好為黎民百姓做事。”

于鴣搖了搖頭，“在入仕這條路上，多少人一腔熱血，卻最后忘了初心。”更何況她還是一介女子。

“好！我這就為你備馬，等你病愈，再走不遲。”他也是個豪爽性子，拍了拍于鴣的肩，說到。

“謝兄臺接濟，待他日回京，于某一定為兄臺準備一箱子糖。”于鴣抱拳道謝，倒真有那么幾分江湖俠士模樣。

于鴣不敢耽誤，多在這里待一分就會添一分被發現的風險。

夜深，她留下紙條，趁著宋白矢熟睡，徑自攜了云陽的手，牽著宋白矢給他們備的馬，連夜往南方趕。

在踏出軍營的那一刻，他們絲毫未曾察覺，身后暗處，宋白矢在黑暗中靜靜目送著他們。

“后會有期。”他輕聲說罷，又自嘲似的輕笑一聲。

月光落在大地，清輝一片。

于鴣就著月色，吃力看著地圖。

這兩匹馬雖不如郡主府的良駒，但也是軍隊里的好馬。

于鴣心里很感謝這位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宋白矢，下次回京，她一定教人給這位小將送一箱糖，保管他吃一年也吃不完。

她帶著云陽疾馳數公里后，天色漸漸發白。

耀眼的太陽從天邊冉冉升起，又是一個好晴天。

萬里無云，天湛藍的猶如碧玉，那些在地里蟄伏許久的蟬扯著嗓子叫。

所幸他們找到了一眼泉。

好幾頭沒洗澡的二人見到這泉水，仿佛看見救星。

于鴣先為云陽把守，等云陽清清爽爽洗完澡，她才施施然下水。

這水被太陽照的微微發熱，裹在身上似乎不覺冰冷。

酣暢淋漓洗干凈頭發和身子，換上宋白矢放在馬背包袱里的男裝。

這男裝對于于鴣來說，未免大了些。但好在還能穿。

她把腰帶在腰上來來回回繞了好多圈，才勉強沒讓衣服從身上滑落。

歇了一回，頭發被夏日烘干，太陽晃晃悠悠往地下落，天邊被紅霞暈染，他們才繼續上馬趕路。

云陽腳上的傷還沒好，但所幸不用怎么走路。

他們洗完澡干脆就沒束發，直接散著頭發策馬奔騰。

這感覺像是在風里舞蹈。

云陽從來沒這么恣肆過。

她在馬上張開雙臂，咯咯笑出聲。

“阿鴣！阿鴣！我好開心啊！我從沒這么騎過馬。”

于鴣同樣放聲笑著，“京城哪有這樣的時候呢？唯獨這樣的山野爛漫處，才算得上自由。”

她學著云陽的模樣放開韁繩，感受風拂過臉，拂過身體那樣痛快的感覺。

夜里，兩人還是沒趕到有人煙的地方，他們依偎著，用手驅趕蚊蟲，用衣服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下去。

因為又下雨了。

這可真是一場罕見的暴雨，唯獨幸運的是，他們看到了一處破宅邸。

宅邸尚可避雨。

牽著馬，道一聲得罪，進入那看起來頗大的宅邸。

不知為何這出會有宅邸，又不知為何破敗如此。

來不及思量，二人乘著雨勢未大，急忙躲進屋檐下。

屋檐下和他們一齊躲雨的，還有網被大風撕裂的蜘蛛。

那些白色的蛛網在風里飄蕩，好像京城的柳絮，蜘蛛把自己固定在網上，與這夏日狂風對抗。

終究是螳臂當車，網，還是被吹散。

一滴一滴碩大的雨從天上落下，砸進地里，濺起灰塵，留下一個小小的坑。

然后愈來愈多，愈來愈烈。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好像在發泄什么情緒似的，這雨轟轟隆隆的下，把一整個冬日積蓄的雨水毫不留情扣向大地，大地在密密麻麻的雨幕里消隱。

百姓在洪水里哀嚎。

那些地里剛長成的苗苗，被淹泡爛了；花了好多年建起的房屋，被浸軟墻根，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