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咸的詩句一出,陸云的心就涼了半截。
陸云的雖然文采一般,但詩的對法還是有所了解的,張咸以菜入題的舉動,讓后面人的題材必須也要是菜,而且張咸以詩禮銀杏接趙守正的金鉤珊瑚,而詩與絲諧音,這妥妥的藏頭詩的節奏啊!
這讓以一句玉簪剔破海棠紅,技壓吳州詩壇的陸云怎么能接的上?
不過事情的轉機還是在的,作詩和做文章一樣,相比于驚艷的開局和完美的結尾,中間的還是好寫一些,既然第二句已經被拿走了,那么陸云就要第三句就好了,結尾就留給名士張孚吧。
即使陸云知道中間的句子簡單也不代表他能立刻想出好詩句來,現在的陸云只能寄希望四周賓客桌上的菜能給他一些靈感。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啪的一聲,把他的目光一下就吸引了過去。
“吳領!”陸云心中一驚。
由于之前門口的沖突,吳領并沒有坐在一早就給吳家準備好的靠近主桌的位置,而是找了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
吳領一邊喝酒一邊皮笑肉不笑盯著陸云,并且還時不時地向他點下頭。
以牙還牙是陸云做事的原則,錙銖必較是陸云做人的態度,可現在這個情況下也由不得陸云發難,只能把頭偏向一旁索性不再看吳領。
“銀耳玉葉鮮如愿。”
吳領突然站起身接了第三句,他的詩句一出立刻引起了四周的一片掌聲,甚至趙守正都捋著胡子對著吳領點頭。
大廳內歡快氣氛顯然沒有感染道陸云,因為他已經陷入了絕望。
前三句的第一個字分別是“金”“絲”“銀”,這是分明是一首金絲銀鉤的藏頭詩,而且屬于自己的最后一句詩不但要以“條”字開頭,還要跳出剛剛的語境,達到總結全詩的作用。這就意味著自己剛剛所思考的一切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啪!啪!啪!”
一聲又一聲酒杯敲擊桌面的聲音從大廳的后端響起,吳領顯然知道自己的詩句明顯已經把陸云逼到絕地,竟帶領些親近吳家的世族敲起桌面來。
“陸公子學富五車,這最后一句的點睛之筆對于你來說一定是小菜一疊?!?
吳領也說完也不管陸云怎么回答就對身旁的人朗聲道:“大家再敲地響亮些,為陸公子助威,不許停!”
陸云本想說的第三句卻被吳領搶先說了,這作為點睛之筆的最后一句,不但要合情合理還要提升全詩的格調,這讓肚里沒貨的他頓時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狀況。
陸云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小的汗珠,他偷偷地看向趙守正,發現他也是一臉無奈。
“連老師也束手無策,看來我今天這道關是過不去了。”陸云暗暗叫苦,眼睛不自覺地看向李固的座位。
李固也在看著他,眼神中滿是焦急,同時伸出手指指著陸云的左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才發現,身邊的名士張孚左手微微抬起,指著自己桌上的八道菜畫了一圈,然后用手指蘸著酒在桌上寫了一個“文”字。
陸云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擋在張孚桌前,滿是疑惑地看著張孚。
張孚也看向陸云發覺出他眼中的疑惑,再次在自己的八道菜上畫了一圈,然后用手指在“文”字和八道菜中間畫了一個半圓,然后把手指停在了剛剛畫的半圓上不停地敲著桌子。
“菜?半圓?文?”三個毫無關聯的元素在陸云的腦中飛快地旋轉并碰撞著。
“陸公子,今天作詩本為助興,你這么長時間不出聲,難不成是苦吟派的傳人,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們可都回不了家了?!币粋€公鴨嗓從角落里響起引得一陣哄笑。
陸云心中憋氣,臉上微燙,但他并沒有出口反駁甚至都沒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一眼。
趙守正見陸云下不了臺,心中不忍,而且事情本就因他而起也應該由他而終,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自己母親壽誕之日被眾人笑話也確實過分,就打算用自己超然的身份為陸云解圍,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趙守正站起身后,表情嚴肅的掃視四周,剛剛還在調笑陸云的人,在老師嚴厲的目光下都閉上了嘴,九鶴堂又變得安靜起來。
“諸位,對詩是老夫的酒后之言并不當數,請大家繼續用飯,以全壽宴之禮。”
趙守正洪亮的聲音傳遍了大廳的各個角落,讓這看似規勸的話語卻帶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賓客們都低下了頭,就像小時候在書院學習時做了壞事被老師訓斥一樣。
李歡見大廳氣氛凝重,站起身來說道。
“既然老師都發話了,大伙千萬不可辜負這美酒佳肴,來來來,我先敬大伙一杯?!?
眾賓客見誰都不想在陸府找陸家的麻煩又見李歡舉杯,便紛紛舉杯回敬,這才讓大廳的氣氛再次熱絡起來。
“真是老糊涂了,陸云什么水平自己能不知道嗎?沒事讓他對什么詩!”趙守正越想越氣,忍不住暗暗責怪了自己一番。
大廳中又恢復了觥籌交錯的熱鬧場面,只有趙守正一人站在原地暗暗自責,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讓趙守正瞬間轉頭看向了陸云,也讓原本熱鬧的大廳就向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瞬間安靜下來。
“調烹八珍盡文章!”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
九鶴堂上鴉雀無聲,眾人也都像被按了“暫停”鍵似的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盯著陸云,就在這時不知誰的酒杯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眾人才仿佛驚醒過來,只有名士張咸、張孚兩兄弟依然不緊不慢的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全然不顧大廳中發生的變故。
最驚訝莫過于趙守正,他揉了揉略顯渾濁的眼睛,驚異地盯著陸云。
“陸云,你剛剛說了什么?再說一遍?!?
“老師,學生的最后一句是‘調烹八珍盡文章’?!标懺普f完挺了挺胸膛,自信地看著趙守正,然后撇了一眼嘴張著能塞下盤子的吳領。
“調烹八珍盡文章……,調烹八珍盡文章……”趙守正低聲地念了幾遍,渾濁的眼睛竟然放出光來。
“好一個調烹八珍盡文章,說出了世間萬物皆可入文的道理!”趙守正高興地將桌上的酒杯斟滿遞給了陸云。
看到這一幕的吳領心中憋悶得很,陸云的的最后一句不但完美地達成了以“金絲銀條”為詩眼的藏頭詩,還兼有不凡的氣勢,相比之下,自己的那句“銀耳玉葉鮮如愿”就顯得遜色多了。
“這草包的狗屎運也太好了吧!”吳領說完盛了一勺湯送入了嘴里。
“燙!!!”此時的吳領就像含著一團火,但又不好往外吐,只能硬著頭皮把湯咽下去。滾燙的湯水如巖漿一般順著食道流入了胃里,只燙得他抓耳撓腮,滿臉通紅
陸云向趙守正行禮后,得意地接過他手中的酒杯,就聽見那個公鴨嗓又從角落傳來一句。
“把豆芽菜做成金絲銀條后,恐怕再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夠吃的了吧?!?
這公鴨嗓先是說碧云是碧恥而后又在自己作詩時候引眾人調笑自己,現在又要挑釁。
陸云心想:“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本來我不想在母親壽誕之日惹事,但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我陸云也不是好欺負的?!?
當下便轉過身面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朗聲道:“常言道明人不做暗事,有什么不滿的盡可以站在我面前來,不用在下面偷偷摸摸。”
陸云話音剛落,角落中就站起一個身著褐色長衫的魁梧男子,那人長的一張國字臉,連鬢絡腮胡像鋼針一樣,眼小而猥瑣,一顆酒糟鼻像一個被捏得變形的草莓一樣鑲嵌在臉上。
“陸公子,咱是明人從來沒有做過暗事,我叫劉達,廬安人士?!眲⑦_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心中不免得意,本來就讓人十分不舒服的公鴨嗓在激動的情緒下更加尖銳起來,讓附近的人聽他說話的人都連連搖頭,而他卻沒有感到眾人異樣的目光,反而對附近的吳領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一嘴稀稀疏疏的黃牙。
陸云仔細地打量著劉達,這個身材魁梧,滿臉胡須的粗獷大漢居然有著一副公鴨嗓,這讓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像是一個沒有閹干凈的太監,但他從劉達之后舉動便已經看明白劉達和吳領的關系,知道他們兩個是一伙的便冷冷道:
“你剛剛的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是字面的意思,陸公子聽不懂嗎?”
“說清楚些?!?
“這金絲銀條做法如此復雜,哪里還是尋常百姓能吃的起的菜品,除非……”話說到一半,劉達擺出了自認為很瀟灑的以手扶額的姿勢不再說話。
看到這不倫不類的一幕,陸云就像吃了一個蒼蠅似的,心中暗罵。
“魚找魚蝦找蝦,烏龜就是配王八,這年頭裝X犯們都是扎堆一起出來惡心人的嗎?”
陸云強壓心中的怒火,忍著要罵人的沖動靜靜地看著劉達,直到感覺劉達扶額裝X的身形有些微微發抖,眼看就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才張嘴說道。
“除非什么?”
劉達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晃了晃了發酸的手臂,得意地說道。
“除非百姓們都有本事像陸公子一樣能輕易的從別人手里騙到六百兩銀子才行?!?
劉達說完,陸云倒還沒有什么反應,從賓客中突然站起一個綠衣中年男子,一邊向劉達比劃著禁聲的手勢,一邊弓著腰討好地看著陸云。
“誤會,誤會,劉兄都是誤會。”
“陸公子,我家下人一時昏了頭,沖撞了公子,他理應賠錢?!?
陸云看著婊里婊氣說著茶言茶語的田家人,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嚇得對方趕緊縮頭坐下。
“我需要你幫我解釋?你這是在坑我。弄得本少爺像個巧取豪奪的惡霸似的,呸!”陸云心中狠狠的痛罵了田家人一番后便轉過身一臉嚴肅地看著得意洋洋的劉達。
“我倒要聽聽我是如何騙到這六百兩銀子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