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長空中星星點點、月滿如盤。
想來數日過后該是中秋,是一載里一家人圍坐亭臺,品茶賞月的好時候。
我坐在和田羊脂玉制的七寶座上。觸手生溫慣了,現下卻只覺天末風涼。無數看不清的念想涌上心頭,擾得人窒息。
“娘娘,咱們該走了。”瑾兒麻利將行囊已收拾妥當。南江行宮原是皇家別苑中規模最大的,自然也不缺什么。我便什么都沒有讓瑾兒帶走。
“娘娘,皇上賜的號鐘鸞箏帶上嗎?”
“……留下吧。”
“皇上與您御書的字畫呢?”
“留下吧。”
“客歲寒造您和陛下的梅子釀,現下飲正是時候。”
“留下吧。”
“霓裳羽衣舞所用的桃花扇呢?”
“留下吧。”
“陛下賞賜的……”
“全部留下。”
留下吧,留下吧。
景峙,你也留下。
乘船一路上,暮辭朝至。所謂西風吹冷透貂裘,行色匆匆不暫留。講的不過是這個意思罷。
住在南江行宮的這段日子,他們切斷了我與西涼的聯系,我也不再另尋他法。西涼也好,北燕也罷,我早已不知應做何立場、如何面對了。其實那日在大殿中,他本意是要將我送往行宮,給我時間思量。不論結果如何,都要在十日后如實告知于他。
一次無意聽瑾兒說,宮中已經開始籌備皇上與我的成婚大典。裝飾之華麗、陣仗之隆重、籌備之用心。聽到此處,內心悶熱,只覺羞愧難當。
十日過去,我內心的悲慟如麻似木,一心只想以死謝罪。
琉落臺上,那把從兒時起就貼身帶著的赤霄劍隱隱放光。
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我欠他的,早已還不清了。惟念來世再報知遇不殺之恩。
秋意闌珊。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血紅色。看著穿過玉蘭花瓣縫隙的斑駁光影,我只盼來世如愿,活得恬靜閑淡、花好月圓。
手同刃起間,有人沖了進來,反手打掉了就要劃過我脖子的赤霄劍,將未站穩的我攬入懷中。
回過神來,想多看兩眼景峙,卻又害怕與之對視,看向別處。
“這就是你給朕的答復嗎?”
我下意識地跪了下去,淚水打濕了衣衫。
中秋,月圓之夜。月光清冷暗淡散落了一地。二人月下酌酒而飲。他提及那日初遇彈箏,只一眼便看出其中套路。后來通過北燕在西涼的眼線得知了我的身世。可在這二十多年,我是他唯一的光亮與溫存,叫他怎能不動心,又怎么會狠心。
他還談及自己初登大寶時的任性,為各國露出馬腳讓百姓吃了苦。
他告訴我:“翌日天亮之時,西涼王便會率兵攻過來。”
他已經召回所有兵符。不論是西涼王、還是我、亦或是我的侄兒,都會是一位明君。天下需要一位得民心的明君。
他相信我不會真正讓百姓陷入水火之中。“其實這一切,都能用我
一死來停止。這也是唯一避免兩國長期交戰,百姓苦難的辦法了。”
可這原本,該是我所考量的,他卻想我所想,替我做了。
他讓我對西涼王說,人是我殺的。這樣我就會是一位功臣,而不會淪為一個棄子。
只可惜他緊趕慢趕,還是未來得及與我成婚。
他告訴我:“你永遠是我的皇后,我最愛的人。”
最后的最后,他扶著我的面頰,拉著我的手道:“你要活下去。”
四周如死一般寂靜,燭火忽明忽暗。如鏡般的劍身映出了血,漬染紅了我的裙袍,浸滿了我的雙手。
時而沉重時而緩薄的呼吸,仿佛一把刀在我心頭篆刻。他呼一聲,我便痛一分。
伴著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天光大亮。眼前的人停止了呼吸。
我緊緊抱著他,從驚慌失措到悲慟失聲,再到撕心裂肺地叫著他的名字。對他一遍遍說我錯了,求他帶我走……
可惜什么都晚了。
那個教會我什么是愛,什么是心動,一舉一笑足以牽動我心弦的人,終究還是隨著亂世去了。死在了本該團圓的中秋,葬在了我們曾約定再見的山頭上。
其實他比我更絕望。
我活到現在,誰也不欠,唯獨虧欠景峙到無法償還的地步。追悔莫及。
想來也是,我一連數十日失聯,先前還協助北燕勝仗。西涼謀反后,我自會被當成叛徒……這些,我早該想到的。
不久,西涼攻打過來,兵臨城下。真如景峙所言,將士們沒有兵符,群龍無首。后來他們在行宮找到我,說我立了大功,要尊封我為開國公主。
喪夫之痛痛不欲生,我一連十幾日閉門不出。直到父王即將仙逝,才強忍了哀殤去探望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