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密西西比泡沫(1)
- 大癲狂:非同尋常的大眾幻想與群眾性癲狂
- (英)查爾斯·麥基
- 5267字
- 2014-06-12 15:39:59
始作俑者約翰·勞
一心投機鉆營賺大錢,
一些人私下里自組公司,
不惜發行新股吹大牛,
好用虛名引誘世人,
先建立新的信用,再讓股票貶值,
讓無中生有的股份變成了資本,
為了金錢啊,人們聚在一起爭吵無休。
——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
說起密西西比大陰謀,就不得不提到約翰·勞這個人,他的品行、經歷與發生在1719—1720年的那場大騙局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他可以說是整個陰謀的始作俑者。
在歷史學家們看來,約翰·勞這個人是個十足的大騙子,他是個居心叵測的陰謀家、小人,甚至有人說他是瘋子……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之所以如此,有其深刻的現實背景。因為他的一個計劃,害得無數人為此賠上身家性命,那些令人痛心的不幸后果被深深地烙印在人們的心中,久久不能忘懷。但是隨著事態的逐步明朗,人們如此對待他是不公正的。約翰·勞既不是騙子,也不是瘋子。與其說他設計騙人,不如說他本身也是受騙者;與其說他是罪犯,不如說他只是無辜的替罪羊。
客觀地來看,約翰·勞本人其實是個非常優秀的金融專家。他對信用的理論和原則可謂了如指掌,他比同時代的任何人都要熟悉金融問題,而且他所建立的金融系統會如此快速地坍塌,主要原因并不在于他。那些推波助瀾、渴望快速攫取金錢財富的人們,協助他建立這個金融貨幣體系的人們,才是問題的根源所在。
約翰·勞自己也沒有料到整個國家竟會陷入如此巨大的貪婪狂潮中。他更沒料到,人們的信心,就像懷疑一樣,可以無限制地增長、膨脹;而希望也可以像恐懼一樣四處蔓延,最終吞噬一切。他又怎么能夠預見到,法國人會像寓言中所描繪的那樣,在金錢的瘋狂驅使下,在發瘋般的渴望中,殺掉那只曾給他們下了無數金蛋的鵝呢?他的命運就像第一個冒險劃船從伊利湖向安大略湖漂流的人一樣。他出發的時候,河面上還是風平浪靜、水流輕緩,仿佛一塊明鏡。他的航程是既迅捷又愜意。這時候,有誰能阻礙這一航行的輕舟呢?轉眼工夫,平靜的波浪盡頭竟然出現了一個大瀑布!但是水手兀自沉浸在美妙的航行中,對前方的危險一無所知。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為時已晚!以前載著他暢游的湖水如今竟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他試圖折回原路返航,可是水流實在太湍急,他顯得如此渺小。以他微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對抗。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這一人一船距離那雷霆震怒一般的瀑布越來越近。終于,一個浪頭拍下,水手連人帶船跌進萬丈深淵——他的身體、他的小船旋即被嶙峋的巖石撞成碎片。奔流的河水裹挾這可憐的碎片墜入谷底,翻起滾滾的水花,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見,又如往常一樣繼續向前流去。約翰·勞和法國人就是如此,約翰如同那個可憐的水手,而法國民眾就像那看似無害卻滿布旋渦暗流的滔滔湖水。
約翰·勞1671年出生于蘇格蘭首府愛丁堡的一戶富裕人家,是家中的長子。他父親既是金匠又是銀行家。能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個領地的稱號,這是他那個時代所有人的夢想,他的父親也不例外。他用做買賣積攢的大筆財富買下了勞里斯頓和蘭德爾斯頓兩處地產,因此被當地人稱為“勞里斯頓的勞”。約翰剛滿14歲就被帶到父親的會計事務所中做了學徒。在那里他艱苦勞動了3年,勤奮地學習商業知識,也一步步地熟悉了蘇格蘭銀行業的操作規則。約翰在很小的時候就在數字方面顯露出了非比尋常的天賦,這一點讓他在這一行里如魚得水。
17歲時的時候,約翰已經長得又高又壯了,他的身材健美,臉上因出天花而有些瘢痕,但這并不影響他英俊的容貌。他的表情總是朝氣蓬勃,看起來充滿了智慧,因此十分討人歡喜。不過,很快他也開始不務正業,喜好打扮自己,派頭十足又極度自信。在女人堆中約翰也備受青睞,可謂無往而不利,女人們都管叫他“俊俏的勞”。而男士們則對這個外表浮夸的小伙子十分鄙夷,也送了他一個外號叫“浪蕩子約翰”。1688年約翰的父親去世后,他徹底拋開了會計事務所的繁冗瑣事,帶著繼承的遺產來到倫敦,打算在這個花花世界闖蕩一番。
因為他的狂妄和缺少自制,以及喜好排場和奢侈的生活習慣,很快他就變成了倫敦各家賭場中的常客。但是他表面上雖然喜好揮霍,放肆張揚,卻并不是個嚴格意義上的“花花公子”。他從不隨便出手,靠著他對輸贏概率的精心計算,他一直不斷地贏錢。為此,他甚至成了所有賭徒的崇拜對象,人們相信跟隨他就能在賭桌上翻盤贏大錢!
這個出手闊綽又瀟灑風趣的蘇格蘭男子,同在他的家鄉一樣,受到了倫敦上流社會社交界,尤其是那些名媛們的歡迎。與在賭場中相似,在情場上,約翰也是個常勝將軍,縱橫花叢中進退自如。然而,這些也只是鋪平了他通向不幸的道路,這個年輕、富裕、聰明又賦有魄力的小伙子也有走背運的時候。在倫敦度過了整整9年放蕩、奢靡的生活之后,他逐漸沉溺于賭博,開始滑向失控的邊緣,變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賭棍”。他不再滿足于小打小鬧,賭注越押越大,但是他裝滿數字概率的腦袋卻越來越遲鈍。終于在一個不幸的日子,他輸了一大筆錢,被迫抵押地產以支付一大堆令人頭痛的債務。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而無能為力。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他被債務危機而弄得焦頭爛額之際,一件“桃色事件”又把他拖向另一個深淵。他與一位名叫維莉爾絲(Weiliersi)的女子之間的桃色新聞又招致一位名叫威爾遜先生(Mr Wilson)的敵意,為了把事情做個干凈的了斷,兩人約定了一場決斗。結果在決斗中約翰當場殺死了威爾遜。男女間的爭風吃醋一下子轉變為刑事案件,當天他就被逮捕歸案,威爾遜先生的親屬以謀殺罪的名義起訴了他。法庭判他有罪,應處以死刑。但考慮到事情的緣由,于是約翰落了個過失殺人罪,判決也被減為罰款。這樣的處理引起了死者兄弟的極度不滿,重新提出了上訴。可是,就在被押到最高法院受審后,約翰卻神奇地逃之夭夭了。至于他是怎么得手的,至今是個謎,約翰也從未向人提過。法官們因此受到了斥責,他們在報紙上通緝并懸賞捉拿約翰。在通緝文告中,約翰是這樣的一個人物:“約翰·勞上尉,26歲,蘇格蘭人。身材消瘦,身高約6尺以上,皮膚黝黑,相貌端正,臉上有麻點,大鼻子,聲音洪亮……”這種漫畫式的描繪使他的逃亡之路沒有遇到多少障礙,他成功地抵達了歐洲。在這塊古老的大陸上,他整整游歷了3年,并把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投入研究各國貨幣和金融事務上去。在阿姆斯特丹的幾個月里,他甚至做了幾筆金融投機買賣。但是他積習難改,白天雖然都在研究金融和貿易規律,到了夜晚,他照舊是各大賭場的常客。大約1700年,他返回了愛丁堡,并發表了一本名為《組建一個貿易委員會的建議和理由》的小冊子。但是并沒能引起人們的關注。
沒多久,他闡述了一個建立所謂的“土地開發銀行”(Land Bank)的新主張。該主張認為,銀行所發行的貨幣絕對不能超過這個國家的所有土地的價值。在正常的利率下,或者與土地價值相當。擁有這些貨幣的人,在特定的時間有權被認為擁有土地。這次,他的提議在蘇格蘭議會中激起了軒然大波,并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其中的一個中立黨派甚至還專門提出議案要求政府建立這樣一家銀行。約翰對此很是興奮。但是,議會最終通過決議認為:強迫發行任何形式的紙質貨幣以促進流通,對整個國家來說是很不明智的,那將可能使整個國家陷入巨大的風險之中。
計劃失敗了,同時他企圖得到司法赦免的努力也落空了。他不得不離開蘇格蘭重返歐洲大陸,繼續操持著賭博舊業。他陸續在荷蘭、德國、匈牙利、意大利、法國等國游蕩了近14年之久。豐富的經歷使他的眼界大為開闊,約翰幾乎對每個國家的貨幣和貿易政策都了如指掌。并且他堅定地認為如果沒有紙幣,任何一個國家的經濟想走向繁榮都是空談!這14年中,他最成功的事情依然是賭博,他被認為是一個技術精湛的資深賭徒,約翰在歐洲各大賭場里都是聲名顯赫。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他是全歐最擅長算計、最會利用錯綜復雜的概率創造機會的精明人。在官員們的心目中他對年輕人來說是很危險的,根據《世界傳記》記載,他先是被當局驅逐出威尼斯,接著又被趕離熱那亞。在巴黎滯留期間,約翰同樣引起了法國警察總長德·阿金森(De Atkinson)的側目,警察總長大人命令約翰盡快離開首都。但是好運降臨了,這個命令并沒有付諸實施。法國宮廷中幾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例如旺多姆公爵、孔蒂王子和奧爾良公爵等,都是約翰在沙龍里結識的新朋友,特別是奧爾良公爵,他對約翰的翩翩風采及冒險精神十分贊賞,堅持做約翰的保護者,后來對約翰的命運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約翰也被這位公爵大人的遠見卓識所吸引,兩人之間頗有點“英雄惜英雄”的味道。他們經常見面,約翰盡可能地抓住每次見面的機會向公爵灌輸自己的金融主張,因為他知道奧爾良公爵與皇帝十分親近,并且以后也會對整個政府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路易十四(路易·迪厄多內·波旁(Louis-Dieudonné,1638年9月5日—1715年9月1日)于1643年5月14日—1715年9月1日在位。是法王路易十三的長子,出生于法國圣日耳曼昂萊,他的執政期是歐洲君主專制的典型和榜樣。——譯者注)去世前不久,約翰曾經向審計長德斯馬萊(Desmond Mallett)提出了一個財政計劃。因為路易十四知道該計劃的制訂者不是一個天主教徒,所以拒絕實施該計劃。隨后失意的約翰來到意大利。但是他一直念念不忘這一財政計劃,于是前往拜謁優伊公爵維克多·阿馬德斯,說服他在自己的領地內建立土地銀行。公爵認為自己地盤狹小,無法實施這一計劃,建議他到法國去試試看。在他看來,法國人對新穎的東西贊賞有加,所以很可能會贊同這一計劃。
1715年路易十四去世,年僅7歲的繼承人登上王位,奧爾良公爵則被指定為攝政王,負責輔佐小皇帝主持朝政。好運一下子降臨到了約翰的頭上,如洪水般猛烈,約翰夢寐以求的財富和地位似乎近在咫尺。攝政王既是他的朋友,又對他的貨幣理論和設想十分熟悉,更關鍵的是,他愿意無條件地幫助約翰重新樹立法國傷痕累累的信譽。眾所周知,在路易十四漫長的統治期間,法國的金融信用已經被皇室貴族們的奢靡無度弄得岌岌可危了。
因此,路易十四剛剛去世,公眾壓抑已久的憤怒就像火山一樣爆發了。生前他所得到的阿諛奉承不計其數,簡直無人能及,死后卻被罵成“暴君”、“死硬派”甚至是無惡不作的“盜賊”。人們將他的雕像砸得稀巴爛,在不停的詛咒聲中撕毀他的畫像,他的名字也成了“自私”、“壓迫”、“驕橫暴虐”的代名詞。昔日的輝煌早已遠去,留下的只有他的倒行逆施、奢侈和殘暴。
整個國家的財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上梁不正下梁歪,國王的腐敗墮落引起各級官員的競相模仿,從上到下無人不貪,無人不惡。整個社會的經濟秩序混亂不堪。國家債臺高筑,外債總額竟高達30億里弗法國的一種舊貨幣單位。——譯者注,而國家每年的財政收入總共只有1.45億里弗,僅政府開支就要花費1.4億里弗。也就是說,每年只剩300萬里弗來支付這30億外債的利息。攝政王受命于危難之際,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扭轉乾坤,改變當時的危機局面。
為此,他召集各位大臣一起商討解決的辦法。與會人士紛紛出謀獻策。圣西蒙公爵認為,只有宣布法蘭西政府破產這一方法才能避免整個國家陷入革命的危機,即使這是一個大膽而又危險的方法。諾阿勒公爵是一個和事佬,處事非常圓滑,他堅決反對圣西蒙的建議。他認為這種做法十分不明智,很可能會給國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攝政王采取諾阿勒的意見,卻未曾想到這令本已奄奄一息的國家財政更加雪上加霜!國家下令重鑄貨幣,這樣一來貨幣立即貶值了五分之一。人們拿1000個金幣或銀幣到造幣廠取回等額的貨幣,但是貨幣中金屬的重量只有原來的五分之四。借助這種損人利己的行為,國庫一下增加了7200萬里弗的收入,但是整個商業運作卻變得一團糟。法皇不得不下令稍微削減賦稅,這才暫時平息了民眾的怒火——為了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人們選擇對將要落在自己頭上的巨大災禍視而不見。
根據計劃,政府組成了一個裁決委員會來審查那些貸款承包商和包稅人的不法行為。盡管任何國家的人民對稅收人員都頗有微詞,但在當時的法國,人們對稅收人員卻是恨之入骨。因此,當被稱做征收苛捐雜稅的人——賦稅承包巨頭以及手下的各級承包人被法庭傳喚交代他們罪行的時候,法國被前所未有的歡欣喜悅所籠罩。
裁決委員會由國會主席、各委員會領袖及司法機關的大法官組成,主席是財政大臣。該委員會被賦予了極大的權力,獲得了社會各階層的廣泛支持。他們鼓勵人們積極提供線索以揭發各種犯罪行為,并許諾以罰款和沒收贓款的五分之一對檢舉人進行獎勵。而被檢舉人所有隱匿款項的十分之一也將被作為檢舉者的報酬。
這樣誘人的法令剛一頒布,那些從事不法行為的人們立即惶恐不安起來,因為他們非法盜用的稅款數額非常巨大,以至于沒有人會同情可憐他們。接下來一項項的起訴逐一印證了他們的恐懼,巴士底監獄很快就人滿為患了。與此同時,全國各地的大小監獄也都處于飽和狀態,里頭關滿了罪犯或嫌疑人。法庭同時下令,任何一家旅店的老板或驛站站長都禁止向試圖逃脫的人提供馬匹;任何幫助罪犯或者帶他們逃跑的人都將受到嚴懲。如果違反這些規定,要么被罰披枷示眾,要么被罰做苦役,罪行較輕的則被處以罰款和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