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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革命的搖籃里成長

在上海大學的熔爐里

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誕生的上海大學,名義上是中國國民黨黨立學校,實際上是中國共產黨主掌的以共產黨員為骨干的學校。“武有黃埔,文有上大。”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鄧中夏、瞿秋白、陳望道、施存統、惲代英、沈雁冰等曾在這所學校擔任校政工作;李大釗、蔡和森、章太炎、蕭楚女、田漢、俞平伯等到這里演講、授課;進步青年也被革命理想吸引進入這所校舍簡易的學校,他們中有丁玲、孔另境、張治中、施蟄存、戴望舒,等等。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上海大學被封閉。

青年孔另境——上海大學時期

他的姐夫沈雁冰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同時在上海大學義務兼課。他教授的是“小說研究”和“神話研究”。因為他對上海大學的情況相當熟悉,當時他還擔任共產黨上海地委書記的職務,他推薦內弟報考這所學校。于是父親落腳在他們順泰里的家,每天一早他們倆一同步行赴校,當時上大在閘北青云路上,上完課沈雁冰到商務印書館去上班。


父親入上海大學中文系學習,旁聽哲學系的課。他如饑似渴地吸收新思想、新學識,渾身充滿著青年的革命激情。丁玲曾說,孔令俊在上海大學時是很活躍的人。施蟄存、戴望舒進校后,第一個認識的同學即是孔令俊,因為他的關系到老師沈雁冰家中玩,令俊住在他家的亭子間里,他們差不多每個星期都去,還和令俊的姐姐孔德沚談談家常,或者隨便翻翻書架上的外國文學書,借書或閑聊時,不太打擾沈老師在譯書。

在上海大學念書的情況,父親喜歡旁聽哲學系的課。他有文記敘:


從全國各地匯集攏來的數百個騰躍的生命,在簡陋的幾幢民屋內做著拯救中國命運的工作……以四間民屋的客堂連貫辟成的狹長的教室內,擁擠得無從插足,數百顆活躍的心靈期待聽受一次莊嚴的啟發(fā)。時間在晚上,而地點又落在上海之北郊,四周的民家都已在準備作夢寐的休息了,可是在這狹小的天地里卻顯得緊張和活躍,仿佛像寂寞空曠的古寺里的一盞“長命燈”。

突然一個瘦長白皙的人形出現在前面的講臺上,誰也未注意他是什么時候進入這個講室,這反乎常例的出現,頃刻鎮(zhèn)壓了喧嚷的人聲,站在講臺上的人仿佛遲疑了一下,又似乎故意等待了一下,才用極低的聲壓吐出了一句話來:

“我是瞿秋白。”

瞿先生的聲調始終沒有怎樣高昂,他的全篇演詞非常冗長,可說完全是學術講演的方式,中間并沒有什么激昂慷慨和聲色俱厲的表現,這和我們平日習見習聞的那些革命領導者的鼓動式講演完全異趣。在當日的情景之下,這樣的講演實不為大家所歡迎,可是究因為震驚于瞿先生的大名,沒有誰甘愿犧牲這項應得的權利,所以大家勉力提起精神一直聽到結束。

之后,瞿先生就在這個集團里擔任了社會科學系的主任,領導著最活躍的一群青年從事于革命理論的研討。

我雖不是這一系里的學徒,但這一系里的功課卻自主地選讀了幾種,其中“社會哲學概論”一門正是瞿先生所主講。這一門的內容原本相當深奧和干燥,而先生講演方式似乎又太偏于學院式一點,先生的口才原不算差,但比之日常接觸的其他許多革命領導者,他們那種口若懸河的雄辯,自有不逮之處,所以一般人對先生功課的感想總覺得有些沉悶,而這“社會哲學”當然更其來得沉悶了。

先生在那里負責大約不過一年,因為其他工作的繁忙,就辭去了這里的教職,所以受過他育澤的青年并不很多。我因為當時寄居的地方正是瞿先生住所的鄰居,因此還能間常過從,一窺他日常的生活。孔另境:《記瞿秋白》,載《庸園新集》,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年出版,第190頁。


那時他姐的家在閘北順泰里,與瞿秋白、沈澤民是鄰居。

1924年,上海大學校址從閘北青云里搬到當時的西摩路(今陜西北路)南陽路口,很多同學和老師搬遷到學校附近居住。那里剛剛造好的一片住宅區(qū),好些人搬到了這民厚南里、民厚北里。父親也經常去那里,看望同學、老師,甚至借宿,留下不少生活印記。

民厚里以前是哈同(1847—1931)的產業(yè),猶太人在上海發(fā)了跡,在滬西曠無居人的近郊買了一塊地,用三分之二造了一個哈同花園,另外三分之一由他的管家姬覺彌造了二片石庫門式的中國里弄。他們很會算計,建造一所花園,長時期需要很多工人,也需要供給工人生活的住房,附近新建的單位職工也需要住房,作為一項投資,他們在花園左側建了這片住屋。前從福煦路(今延安中路),后到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左從哈同路(今銅仁路),右到赫德路(今常德路),占地一大片,中間留條安南路(今安義路),把民厚里一分為二。南面的七條弄堂稱民厚南里,北面的五條弄堂稱民厚北里。這片里弄造好以后,果然吸引了不少工人和附近的職工。近段常德路電車場的職工,靜安寺路中華書局編譯所和印刷廠(現上海商城的地點)的職工,上海大學1924年2月從青云路搬到西摩路(今陜西北路)公共租界后,他們的學生也有住進了這里。這條里弄有名氣,還在于這里住過不少文化名人、歷史人物。中共上海黨史記載:1920年5月5日毛澤東第一次由北京到上海,即寓于哈同路民厚南里29號(今安義路63號),從事驅逐湖南張敬堯的宣傳,并和陳獨秀討論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的問題。到滬后的第三天,即與旅滬的和準備赴法勤工儉學的新民學會會員,在半淞園舉行會議。可以想象,來滬后毛澤東的活動都從這所房子出發(fā),并在這所房子里寫下了歷史重要篇章。在這條里弄,曾有過重要的文學社團,出版社社址,曾發(fā)生過許多歷史故事,文壇趣聞,社團風云。有的人物就此銷聲匿跡,有的登上革命征途,有的發(fā)生信仰危機,有的吵吵鬧鬧各分東西。這里曾演繹過一幕幕歷史,一場場悲喜劇。

上海大學學生中,施蟄存是民厚里最早的居民之一,他曾二度在民厚南里、民厚北里住過。據施先生文章中介紹,他在上海大學就讀時,和同學戴望舒住進了這里,原因是這里離學校近。我想還有一個原因是這里雖地處那時的滬西近郊,卻有不少文化人住在這里,并不寂寞。施先生在這里認識了在中華書局編譯所工作的田漢、張聞天、郁達夫等。當時田漢是上海大學中文系的兼職老師,剛和夫人易漱瑜從日本回國,在中華書局當編輯。雖已出版《三葉集》一書,但初登講臺,還不老練,講授西歐浪漫主義文學,沒有教材。由于同住一條里弄,打聽了一下,當晚他便和戴望舒去串門拜訪。那時,施蟄存、戴望舒和我父親才二十來歲。

還有趣的是,他們剛搬進民厚北里的一間后廂房,只聽見隔了板壁有一伙人在吵吵嚷嚷地談話,仔細一聽倒蠻有意思,是國家主義派的一群人在爭辯,有左舜生、田漢、曾琦等。他們那時編輯出版《醒獅周報》,這前廂房就是他們的社址,房主是左舜生。由于誤入此地,夜夜聽隔壁,于是,也認識了國家主義派的一群人。住了半年不到,他們搬到民厚南里,又結識了創(chuàng)造社一群人。

那時,張聞天也住在這條里弄內,他是中華書局編輯。我父親和張聞天的弟弟健爾很熟,又同是上海大學中文系的學生,父親來到這條里弄,找健爾,也找施蟄存、戴望舒。施先生在《懷孔令俊》中說:“因此,我們由令俊的介紹,認識了健爾,又因此認識了張聞天,那時他正在譯俄羅斯作家科洛連珂的《盲音樂師》。”

1996年的一天,我去看望施老伯,問起民厚里,他還記得近民厚南里常德路上有家小酒店,住在這條里弄里的文化人常去那里吃小吃,他和戴望舒也去,那里的菜燒得不錯。記得張聞天最喜歡點的菜是香拌芹菜,每餐少不了。田漢、郭沫若、郁達夫等人也常去那里。有一次,郁達夫還喝醉了酒,在馬路上躺了一夜。這樣的老古話,大約也只有施老伯才知道了。


從1924年起,父親發(fā)表作品用“另境”筆名,以后孔另境成為他的常用名。目前發(fā)現他的第一篇作品是論文《促男女同校之同學的注意》,發(fā)表在《學生雜志》11卷9期(1924年9月5日)。那時他還在上海大學求學。當時,關于男女同校同學,這個話題是新鮮的,是反封建意識的表現。可見他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即是充滿時代前進氣息的政治判斷很強的文章。

關于在上海大學求學時期的青蔥歲月,父親曾發(fā)表過幾篇回憶文章,平時我們在他的聊天中也得知不少有關故事,更神奇的是,家里還保存著半個多世紀前他的上海大學畢業(yè)證書原件。

記得是2014年10月的一天,新上海大學成立二十周年,學校把紀念活動的重點放在新建成的“溯園”。這是為紀念老上海大學(1922—1927)而建,是一座校史陳列的室外展示區(qū)域。

落成典禮那天下午,十月的煦麗陽光,照得我們身心都暖洋洋的。來賓們聚集在學校本部正門東側的廣場上,一個小時的儀式,除學校領導致歡迎辭和介紹嘉賓,頗為意外的是高齡的老上大校長于右任的小兒子于中令先生專程從美國趕來,在他贈送校史館親澤的對聯后,歡快的鼓樂聲響起,他與上大校長共同為“溯園”揭幕。

作為受邀參加這個典禮的老上大師生的后人,聽得介紹來賓,個個都有來頭,令人肅然起敬。有老上大副校長邵力子的孫子,教務長葉楚傖之子;教師有任弼時之女,惲代英孫女,沈澤民外孫女,張?zhí)淄鈱O,豐子愷外孫,蔡和森孫子、孫女;學生有博古之女,孔另境之女,楊之華外甥女,楊尚昆之子女。還有曾在老上大演講的李大釗孫女和中共早期領導人李立三之女,等等。可謂紅色名人的后代聚集新上大,這是新上海大學二十年建校歷史上的第一次。

“溯園”園區(qū)占地面積1800平方米,從建筑設計來說,它由四面弧形的墻體、校址地圖廣場以及從廣場中心向外發(fā)散的環(huán)形小道組成,形同年輪,寓意20世紀20年代上海大學的光榮歷史、蔥蘢歲月。我們一邊聽得引導員的介紹,一邊邁步踩在青磚碎石的小道上,好像穿梭在老上海的弄堂里面。左邊的墻體上不時有“作品”向我們展示,那是一條歷史的時光隧道,墻上刻錄著老上大的校史,以大事年表的形式,演繹了老上大從建校、發(fā)展、變遷,直至被迫關閉的過程。還有大學章程墻、師生名錄墻等。每個組合都訴說著它的不凡經歷;每一個條目都有著一個冗長故事。四組黑色的大型浮雕作品鑲嵌在墻體上,引人駐足注目,分別為“歡迎于右任校長”“李大釗演講”“平民夜校”“五卅運動”,重現了老上大歷史上的經典場景,簡要地展示了這所學校雖然僅僅存在了五年,卻以非凡的活力在現代革命史上、高等教育史上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果然,引導員說,這個設計理念在于意味著老上大是從石庫門的“弄堂大學”,幾經搬遷,全校師生經歷了通向現代化的新上大,有著薪火相傳的意味。


當來賓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徜徉在這“時光隧道”里,打量著墻體上的文字,仔細一看引起一陣驚呼,大家相互呼應著、指點著,紛紛尋找與自己前輩有關的記載……這時,我和妹妹明珠意外地發(fā)現父親的畢業(yè)證書清晰地鐫嵌在墻上。呀!他們從哪里得來的?實在太意外了!

“溯園”墻上有父親的畢業(yè)證書

父親孔另境是1923年夏入學,1926年7月在文藝院中國文學系畢業(yè)(據文憑上記載)。父親在自述中說,他在校三年,學習革命理論,接受時代之號召,參加中國共產黨組織,從事工人教育。參加五卅運動,在南京路上撒傳單時被捕。半個月后被濟難會保釋出獄。離畢業(yè)還有幾個月,父親應姐夫沈雁冰之召喚,離開學校去廣州參加實際革命工作。那時,廣州是國民革命的中心。他在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部長為毛澤東)工作。當時有相當一部分學生,因為客觀的革命要求的迫切,或者自身的各種考慮,沒有讀完全部課程就離開了。他們沒有拿到畢業(yè)文憑。1927年“四一二”以后,學校被封,學生被捕,師生星散……直到十年之后,1936年3月26日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八次會議通過了于右任關于“追認上海大學學生學籍與國立大學同等待遇”的議案。這是于右任校長的爭取。為學校曾經的學生補發(fā)畢業(yè)證書,雖然僅僅五年校史,也是屬于正規(guī)的學校,有著“武黃浦,文上大”的美譽。有了學歷證書,便于他們尋找工作。

得到可以補辦畢業(yè)證書的消息,父親孔另境已經辦好了。施蟄存曾是上大學生,在二年級后轉到震旦大學繼續(xù)學業(yè)的。他寫信給父親,幫忙替他補辦一張畢業(yè)證書。這封信我看到過,現在還在。至于是否辦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仔細看手邊那張大大的畢業(yè)證書,寬52公分,高50公分,可謂超級大型。最上端印有孫中山頭像,兩邊有青天白日滿地紅的中華民國國旗和藍底的國民黨黨旗。

證書正文:“學生孔另境系浙江省桐鄉(xiāng)縣人,現年二十二歲,在本校文藝院中國文學系修業(yè)期滿,成績及格準予畢業(yè),得稱文學士。此證。”左面是大大的“上海大學鈐記”的紅色印章蓋在“上海大學校長于右任(簽名及蓋章)”之上。下方是孔另境四寸正面脫帽照,照片上蓋有鋼印,有著不可調換的權威。日期注明“中華民國十五年七月”,蓋有一枚紅色的大印章:“教育部印”。還有“大字第54172號”編號。補發(fā)的日期為: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七月。這張畢業(yè)證書的正規(guī),還在于反面蓋有騎縫印章:“中字第貳玖號。”然而,稍稍再留意一下,在右邊的角落上有一枚藍色的橡皮圖章的印記:“該生畢業(yè)資格經本部于廿九年四月日核準追認。”以及左邊有“中華民國廿九年四月廿五日驗訖”這樣的印跡。

這是為什么呢?1937年7月補發(fā)的證書,到1940年4月25日還要“核準追認”“驗訖”?

參閱父親的經歷,1940年時他36歲,上海正處于“孤島”時期。為適應抗戰(zhàn)宣傳和培養(yǎng)人才的需要,他在上海大學同學會創(chuàng)辦的華華中學的基礎上,創(chuàng)辦了華光戲劇專科學校。延請柳亞子、陳望道、胡愈之、周劍云、唐槐秋等任校董,吳永剛、周貽白、魯思等任招生委員。特約講師有于伶、阿英、許幸之、趙景深等。父親任校長,魯思任教務主任。當時留在上海的左翼文化人,幾乎都和這兩所學校發(fā)生過關系,或教課,或演講,或學習,或秘密集會,在抗戰(zhàn)文化宣傳工作上,起了一定的作用。父親是這兩所學校的實際負責人。

那么,是不是為了向租界工部局登記或注冊,需要負責人的身份證明,包括他的學歷證明呢?很有可能這張畢業(yè)證書派上了大用場。應驗了當初于右任的議案“追認上海大學學生學籍與國立大學同等待遇”的實際好處。于是,在驗證時被加上了“核準追認”“驗訖”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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