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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之振家的新居在縣城,堂名“守愚”。守愚,大概取自《論語》。孔子說:“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這段話,可與《詩經·大雅·抑》呼應。《抑》詩云:“庶人之愚,亦職維疾。哲人之愚,亦維斯戾。”意思是說,普通人的笨,那是天性;智者裝笨,是為了規避風險。堂名,是中國古代家訓的最高概括,“守愚”這個名字,對吳之振一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守愚堂前后都臨河,后門的河,就是現在的崇德路。隔河與五桂坊弄直對,前門臨河,有一座木橋與對岸相通。守愚堂是一個總稱,全盛時期,其建筑分為幾個部分,中間是蘭慶堂,東面是玉綸堂,西面分別為橙齋書室、尋暢樓、鑒古堂。

吳之振寫過一首《冰船》詩,用詩歌語言描寫過他的守愚堂生活,流露出濃濃的江南味道:


余家語溪上,門前語水清。

平橋架低岸,橋小艇子橫。

篙師唱欸乃,兩槳趁清明。

中艙安幾榻,酣睡甜如餳。

開船挹遠山,諸態畢獻呈。


據吳之振《題邵又節小像》詩自注:又節為余八分書“巷南書屋”額。則守愚堂又曾辟有“巷南書屋”,此蓋因其位置命名。吳之振居巷南,巷北為洪姓人家居住,《黃葉村莊續集》有《巷北洪氏白牡丹一株七絕,賦二絕句》可證。

又據吳之振《種竹四絕句》其二“不須檢歷尋龍日,醉竹先應醉比鄰”自注:是日邀孟澤飲。孟澤,即沈孟澤,吳之振詩中多見,是他的一位好友。由此可見,守愚堂的鄰居,有沈孟澤。

吳之振《十四日同自牧、青壇飲孟澤齋庭》詩注“有以醫招孟澤者”,可知沈孟澤業醫。沈孟澤是吳之振的鄰居,但他在鄉下也有住宅,這一點與吳家相似,大概也是明末清初移民潮中的一個。吳之振《過沈孟澤村居》詩云“相約重過留信宿,雙螯須趁稻花天”,這個村居,顯然離城較遠。

吳之振從五六歲開始,居住縣城守愚堂,讀書則在西偏的尋暢樓。十歲那年,父親吳尚思去世,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吳之振的母親范太孺人內綜家政,外持門戶,吳家不僅沒有因此衰落,家境反而比吳尚思在世時還富足。

范太孺人善于理財,同時十分重視教育。徐煥《吳母范太孺人傳》說她:“延師教子,必求老成名宿。”吳之振童年時候的老師,有一位叫朱德與,事跡已不可考,當是一位博學的隱士。吳之振在《感舊》詩中曾經回憶道:


琢句難尋一字安,雪風冰酒地爐寒。

秘書莫漫夸行笈,破屋窮儒出鹖冠。


還有一位叫“綺崖”,事跡亦不可考。吳之振有《題綺崖師》二首,其第二首云:


兒時函丈日追隨,逃學書堂學斗棋。

畫里執經誰辯難,還應貌我雪綏綏。


吳之振在尋暢樓家塾的同學,可考者有沈揆生,其《祝沈揆生七十》詩說“我方髫齔君年少,尋暢樓頭共讀書”,年紀比吳之振大一些。還有一位,則是吳之振的外甥沈某,吳之振《丙午八月八日沈甥率其妻子歸郜村舊業,余以入省赴試,不及送行,口占二絕贈別》詩云“十年共對短燈檠”,說明他們兩人曾經同學十年之久,其時當在尋暢樓家塾中。

據《洲錢吳氏宗譜》記載,吳尚思的原配夫人張氏(1598—1627),生有四個女兒,長女嫁給郜村沈達,這就是吳之振的大姐夫。吳之振的外甥沈某,即沈達之子,年紀大概跟他差不多。

吳之振在家塾讀書期間,有時也頑皮逃學,《題綺崖師》所謂“逃學書堂學斗棋”是也。有時也到縣城東的河邊游玩,這個經歷,給他的印象特別深刻,他二十八歲那年,從京師返回的船中,就做了一個夢,夢見跟表哥范棐如去友人家喝茶,天色晴好,恍然覺得此地“約略在城東河曲,少小戲游處也”,并賦詩以紀。今讀此詩,依稀可見三百年前的城東景物:


少小同兄逐戲游,紅橋曲曲抱城頭。

當門皂角棲姑惡,夾岸楊花叫栗留。


吳之振讀書穎悟,有絕人之智。徐煥《吳母范太孺人傳》就說他“自其總角時,出語便驚長老”,吳之振自己也曾在《論詩偶成》中說:


童年曾賦海棠詩,偶遇天隨嘆絕奇。

誰向西陵尋舊派,小長蘆選得三詩。


吳之振的海棠詩,今已不傳。這首詩,大概是吳之振十分得意的童年之作,所以他在《晚樹樓詩稿序》中還不忘提到:


憶年就傅時,戲賦海棠截句,子虎擊節曰:小叔他日當以詩名寓內。


就傅,即十歲。子虎,是吳爾篪(1628—1656)的表字。吳爾篪,吳爾塤弟,他的祖父吳尚倫,是吳之振父親吳尚思的大哥。按輩分,吳之振是他的堂叔。吳爾篪幼負奇才,年十四渡江訪倪元璐,被盛贊為“江夏黃童”。吳爾篪善詩文,吳之振評價其詩為“浸潤三唐”,可惜英年早逝。

吳爾篪讀了海棠詩,認為“小叔他日當以詩名寓內”,這就是吳之振詩中“偶遇天隨嘆絕奇”的出處。吳爾篪的這一預判,后來得到了證實,可見其眼光之辣。

吳之振《論詩偶成》詩中的“小長蘆”,即朱彝尊。從“小長蘆選得三詩”推測,朱彝尊除了《明詩綜》,應該還曾經編過一部近人詩選,而吳之振就有三首少作入選。不過吳之振對自己那三首詩的評價,說是屬于“西陵舊派”,也就是明末清初“西泠十子”的風格,與他后來倡導的宋詩派是大異其趣的。盡管如此,他之能不悔其少作,念念不忘十歲所作的海棠詩,這是一種對童年的紀念,已經超乎詩外,與他的詩學主張無關了。

吳之振童年學詩,步趨西陵,但他接觸宋詩,也是非常早的,甚至還手抄過梅堯臣的詩,他在《寄酬宣城梅淵公》詩中就說:


幼抄都官詩,光焰橫海望。

古淡出雕鐫,氣壓歐蘇上。


吳之振后來與呂留良、吳自牧等人編選《宋詩鈔》,收錄梅堯臣《宛陵詩鈔》二卷,其小傳云:


其初喜為清麗,閑肆平淡,久則涵演深遠,間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氣完力余,益老以勁,其應于人者多,故辭非一體,至于他文章可喜,非如唐諸子號詩人者僻固而狹陋也。在河南時,王晦叔見而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賢士大夫如溫公、東坡、介甫諸人,咸敬重之。尤與歐陽文忠公善,世比之韓孟。兩公亦頗以自況。故貢奎詩云:詩還二百年來作,身死三千里外官。知己若論歐永叔,退之猶自愧郊寒。蓋言詩力也。又龔嘯云:去浮靡之習于昆體極弊之際,存古淡之道于諸大家未起之先,此所以為梅都官詩也。


《宋詩鈔》的小傳,究竟是全部出自呂留良之手,還是有部分為吳之振所作,已經是一個難以弄清楚的問題了。拋開這個問題,我們暫且把上面所引兩相比較,《宛陵詩鈔》小傳引前人評價梅堯臣詩的話,約而言之,不正是吳之振詩中所概括的“古淡出雕鐫”五字?

吳之振在尋暢樓家塾中,主要學的是應付考試的舉子業,這是傳統社會士子們的必經之路,吳之振自己也說“吾宗先聞人俱從帖括起家”“笑我支門研帖括”等,但他學有余力,年紀輕輕已是八股高手,順治十年(1653),吳之振成為縣學生,也就是俗說的“秀才”。

這一年,他才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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