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亞英河發源于岡德峰南面一道巨大的峽谷——坎克萊峽谷，這個峽谷盡管只是花崗巖山脈的一道裂縫，但卻至少有150米深。岡德峰西麓往南則連成一大片崎嶇不平的高山臺地，臺地南頭與峽谷相接，北頭則是一塊長長的、伸出去的巖角，巖角下便是于峽谷峭壁間奔騰怒吼的河流。

這片臺地是大角羊們的理想居所。一天，斯科蒂、李和3只狼狗爬上臺地，竟意外捕捉到了克拉格的身影。獵人們隱蔽起來，急急沿著山溝靠近公羊。但舊日的情境再次上演，等他們潛行到了剛剛看見克拉格的地方，他又不見了。那地方還殘留著克拉格大大的蹄印，因此剛才所見并非幻覺，但從這些堅硬的巖石上也無法看出更多信息。要是沒有獵犬的話，斯科蒂的出獵記錄上無疑又要加上一回“克拉格神秘消失”的記錄；但獵犬們在仔細嗅聞了附近所有的山溝和矮樹叢后，突然大聲叫嚷起來。在他們的吠聲中，一只巨大的、灰色的、臀部有白斑的動物跳將出來——是那只公羊，那只卓爾不群的岡德峰大角羊。他跨過低矮的樹叢，跳過崎嶇不平的巖架，騰躍、升起、滑翔，靈活、堅定、優美，頭頂那對巨大的彎角于他而言似乎輕盈無比，就好像一位女士戴著輕巧的耳環；緊接著，他的同胞們也從各處樹叢中跳了出來，與他一起飛奔而去。槍聲響了一下，但三只高大的獵犬瞬間一擁而上，恰恰擋住了獵人們認為必能擒獲的一只大角羊，因此他們也沒再開槍射擊了。大角羊們絕塵而去，克拉格一馬當先，其他羊排成一列緊跟其后；他們在臺地上飛躍、奔突、蹦跳、變換方向，消失不見了。如果是在廣闊的平原上，那三只狼狗很快就能抓住落在隊伍最后的那只羊，甚至能逮住頭羊；但在這崎嶇不平的高山臺地中，大角羊明顯占上風。

獵人們這時也奔跑起來，一個向左，一個往右，希望能看清獵物們往哪里去了。只見克拉格率領群羊離開了峰頂，沿著一層階地朝南飛奔而去。現在是場公平的競賽了，獵狗們可以在平緩的地面上直線追逐。群羊奔跑著，一路向南。獵狗越追越近，很快就要抓到落在最后的那只羊；這時克拉格腳步放緩，退到了隊伍最后來催促大家。群羊終于奔上了一片崎嶇地帶，又與獵狗多拉開了一些距離。1000米，3000米，5000米，群羊被獵犬追逐著，沿著多巖的山脊一路狂奔。但山脊的盡頭是坎克萊峽谷！一分鐘后，群羊到達了臺地邊緣，擠作一團困在山脊盡頭的一塊巖石上。他們驚慌失措地蜷縮在一起，環繞他們的是令人眩暈的150米深的深淵，身后則是3只兇惡的獵狗和兩個更為兇惡的獵人。數秒過后，克拉格挺身沖了出來。既已被逼上絕路，他決心轉身迎敵，野生動物從不投降。

現在，那兩只奔跑跳躍的狼狗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但兩顆子彈卻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并不害怕獵狗——他自信可以打敗他們；但要是中了槍，就只有死路一條。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坎克萊裂谷的花崗巖壁似乎并不比人類的鐵石心腸更為堅硬，他或許可以向裂谷尋求活路。眼下獵狗們離羊群已不到200米了，他們是英勇善戰的好狼狗，嗜好殺戮，無畏生死；在他們身后，是冷酷無情志在必得的獵人。

迎戰獵狗和獵人必死無疑，逃向峽谷卻可能有一線生機。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作為領袖，他必須馬上采取行動。于是他重又轉向懸崖，一躍而起跳了下去——并不是沖著谷底，也不是毫無目標：從懸崖邊上往下10米的地方，有一塊突出的小石包；盡管這小石包還不及克拉格的鼻子大，但那是峭壁上他所看到的唯一能夠落腳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平滑、陡峭，即便有突起也是向下懸垂。克拉格穩穩地踏在了那小石包上，在一次心跳的時間里平衡住了自己；緊接著他銳利的眼睛又看到了另一個落腳點——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它在對面的峭壁上，被他剛剛起跳的那塊懸垂的巖石給擋住了。于是他彎下柔軟的腰部和肌肉突起的四肢，頓了一下，然后一躍而起，凌空飛躍到了對面的峭壁上；在那里他又找到了新方向，再跳回到這邊來。有時看不到突出的巖石，他便只能用角質和膠質復合而成的四蹄緊緊抓住粗糲一些的巖壁，停留上一秒鐘，再趕緊跳到新發現的落腳點上去。就這樣，他又往下去了近5米；之后，從一個落腳點到另一個落腳點，他一直向下、向下，直到最后一躍—6米高，他安全落到了自峭壁伸出的一塊巖架上。

領袖的成功著陸讓懸崖上的大角羊們備受鼓舞，緊跟其后往下跳——就像飛流直下的山羊瀑布。在這條逃亡路線中，要是錯失了任何一個落腳點，都絕無成功著陸的可能。盡管如此，羊兒們全都一往無前，迎頭直下。這道“瀑布”多么輝煌壯麗、鼓舞人心啊！羊兒們跳著、躍著，3米，6米，從一塊突出的巖石到山架，再從山架到另一塊突出的巖石，他們憑借著對肌肉和四蹄的靈巧控制，憑借著超凡卓絕的平衡能力和必勝的信念，一只接一只地跳了下來。

但是，就在最后一只羊剛剛踩上那微小的、棋子一般的第二個落腳點時，3只黃白相間的動物翻滾著從她身邊掉了下去，他們驚恐的喘息還回蕩在她耳邊。是那3只獵犬，他們勇猛但卻魯莽，追擊對手從不猶豫，卻從沒想過對手遠比他們要聰明、有謀略，等到發現卻已來不及了。在谷底最深處靠近水邊的地方，克拉格停了下來。他聽到高高的懸崖之上傳來了獵人的呼喊和口哨聲，看到奔涌的亞英河水正把3具摔得糟爛的、黃白相間的動物尸體沖向大海。

李和斯科蒂怔怔地站在山崖邊上，羊和獵犬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起來都已葬身谷底。斯科蒂破口大罵，發泄著心中的憤怒和沮喪。李喉頭哽咽，他的良種獵犬如此意外、悲劇、過早地丟了性命，沒經歷過這些的人絕難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布蘭！羅洛！埃達！”他心存一線希望，拼命呼喊著，但回應他的，只有從坎坷萊峽谷中呼嘯而過的“嗖嗖”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