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現在，克拉格已經成長為一只體態健碩的青年公羊，個頭比羊群里的所有母羊都要高，羊角好似長長的彎刀。皺巴角也已成年，和克拉格體重相當，但個頭矮些，羊角看上去像生了病一樣，又短又粗，還不平滑。

隨著秋天到來，異性大角羊團聚的日子近了，公羊們重又出現在母子羊群近旁，克拉格則需要做出一些他此前從未想過的調整。眼下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公羊身份，并對羊群中的某些母羊產生了興趣。但與此同時，有著彎曲大角和粗壯脖子的大公羊也來到了羊群之中，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圖把克拉格趕出羊群。實際上，一旦小公羊們已經成熟或是接近成熟，他們就必須離開母子羊群獨立生活，就像一個成年男孩離家去上大學一樣。因此，克拉格、皺巴角和其他三四只同齡公羊也就遵循族群規矩自行離開了。在之后的4年里，克拉格和其他6只公羊一起過著四處游蕩的單身漢生活；由于繼承了母親的機智，他成了這個群體的領袖。他們去到了很遠的地方，發掘新的草場、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生存智慧，而且除了克拉格之外，他們個個都繁衍出了一個龐大、成功的家庭；這正是每頭優秀大角羊的最高理想。

克拉格之所以一直沒有配偶，并不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而是由于一系列事件、因素的綜合阻礙了他，因此他才一直滯留在單身漢隊伍里。不過，這樣其實更好：起初這似乎難以忍受，但事實證明單身有利于他的成長，因為這樣他才沒有過早地被家庭責任所牽絆，被家庭快樂所軟化，而是心無旁騖、一無掛礙地充分發展了他那令人驚奇的力量和素質。

這些公羊一年比一年高大俊美，哪怕是懶散陰郁的皺巴角，即便還稱不上好看，也已經相當高大威猛了。這些年來他一直不喜歡克拉格，有一兩次還發力想要傷害他，甚至想把他推下懸崖；但克拉格狠狠地還以顏色，自此之后皺巴角便對這位“同奶兄弟”敬而遠之了。

比起皺巴角來，克拉格的瀟灑帥氣簡直讓人炫目，光是看著他就是一種極大的樂趣和享受。當他在犬牙交錯的懸崖峭壁間跳躍時，他那抓力極強的、有厚厚肉墊的蹄子只在巖石上輕輕幾觸，便能像鳥兒一般飛檐走壁，給那些妄想徒步追上他的敵人好一番嘲弄。他那柔韌靈活的肌肉隨著躍動而伸縮自如、起伏不定，改變著他身體的線條和形態，陽光照在他的背上，變幻閃爍，忽隱忽現。啊，他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個毫無重量、對墜落毫不恐懼的精靈，而不是一只羊角上印著五道年輪、體重一百好幾十公斤的公羊。

對，還有那羊角！他所領導的單身漢們的羊角各個不同，各自彰顯著其所有者的年齡和天賦：有些羊角是粗糙的半月形，有些粗大，有些細小。但克拉格的彎角最為好看，它們彎成兩道巨大的弧線，形成四分之三個圓，上面各有五道年輪，從中可以看出不少故事來：從羊角頂端開始，第一道年輪生成時克拉格還是只小羊羔，兩個小角瘤直直向上生長，在他幼年時的打斗中幫了不少忙；第二年，羊角長得更粗更長；接下來的兩年，羊角變得更為粗壯，長度卻沒增加多少；最后一道年輪則表明克拉格在第五年吃得好，身體棒，發育得非常好，所以這一年生長的部分比先前幾年的都要更長、更寬、更光滑。

此外，正如那些由于特別珍貴而要保護起來的寶貝一樣，被他那彎角的陰影所庇護著的正是他那雙美麗的眼睛。當他還是只羊羔時，那雙眼睛是深褐色的，一歲時變成了黃褐色；到了他年輕力壯的現在，它們變得像金光閃閃的大珠子或是光華燦爛的琥珀一般，其中的黑色晶體修長、幽暗、深邃，透過它們他看到了亮麗的世界，并將之印在腦海中。

對真正的活物而言，最大的快樂莫過于感受生命的律動，從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每一絲力量中來感受。因此克拉格喜歡與朋友們嬉戲打鬧，在發動攻擊時伸展自己完美的肢體；喜歡腳踩薄薄的巖架，縱身飛越過一段幾乎難以逾越的距離，跨過一道可怕的深谷，跳到對面另一個巖架上去，而這個巖架的大小和距離他似乎已經準確無誤地估測好了；還喜歡憑借自己在巖石間的靈活彈跳，讓美洲獅一無所獲、氣急敗壞，或是轉身朝向山下，驅趕跳躍著的黑尾鹿群倉皇奔回自己在山坡低處的地盤。這每一項消遣、每一個動作都能給他帶來微妙的愉悅，他超凡的才能中閃耀著美的光輝。

這樣一個造物主的杰作，初冬時分也開始被愛情之火“烤”得周身泛紅，看起來真是尊貴、熱烈。憑著無窮的力氣和能量，他跳躍著，像子彈一樣沿著長長的、崎嶇不平的山坡上躥下跳，有時甚至跳到兩米高，卻似乎仍然不覺歡樂。他繼續前行，尋找著，但到底尋找什么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一旦看到它，他就會知道那正是自己在尋找的東西。他領著公羊們全速前進，直到碰上了另一群羊留下的蹤跡；出于本能，他跟了上去。循著那蹤跡走了兩三公里后，公羊們看到了一群母羊。當然，母羊們一哄而散，但最終在一片崎嶇不平的階地上被圍住了；她們站在那里，經過一番理應遵守的扭捏拘泥后，才允許公羊們靠近。

大角羊不是一夫一妻制。最健碩的公羊會宣稱羊群中的所有母羊都歸他所有，任何異議都必須通過生死決戰來當場解決。盡管至今為止，公羊們一直兄弟相稱、十分和睦，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雄健的克拉格躍身上前，向所有那些質疑他無上權力的公羊噴著鼻息宣戰，但沒有一只公羊打算和他硬碰硬；說來奇怪，盡管有這么多的索權者，最終卻根本沒打起來。現在這里已沒其他公羊什么事了，他們只能按克拉格的要求快速離開，讓他安靜獨享自己的勝利。

如果俊美和英勇在動物生活中是通吃一切的王牌，那克拉格一定是公羊們的偶像。與其他公羊相比，他看起來就像是造物的奇跡；當他身處母羊當中，他的力量、體格、彎角使得他像一個半神一般，俘獲了所有母羊的芳心。

但好景不長，就在他盡情享樂的第二天，另外兩頭公羊出現了；他們經過了一番謀劃部署，然后靠近過來。其中一只是個俊美的大個頭，體重和克拉格相當，但羊角要小一些；另外一只是——是的，肯定是——皺巴角。大個頭一邊靠近，一邊使勁吸氣，向克拉格宣戰，還用蹄子叩擊地面，意思是說：“我比你強，現在就要把你趕走，取而代之。”

克拉格的眼里閃著怒火，他扭了扭碩大的脖子，像一匹烈馬般上上下下錯動下巴，晃動著兩只大角，耳朵向后倒伏，沖向了敵人。咔嚓！他們撞上了，由于新來者占有地勢上的優勢，第一回合他們打成了平手。

兩只公羊都往后退，估摸著對方的實力和彼此之間的距離，并都想找一個堅實的落腳處，最后他們都站在了階地的邊上；接著，伴著一聲呼哧聲，他們重又沖向了對方。咔嚓！羊角碎片四下飛散，畢竟他們都正值壯年。不過這一次克拉格明顯占了上風，于是他乘勝追擊，又使勁撞了對方一下。他倆在這短距離的進攻里扭在了一起，克拉格的左角卡在了對方的右角之下；就在這時，他的側腹突然被狠狠戳了一下——皺巴角偷襲了他，他大驚失色、恐慌不已。沒有哪只公羊的后半身有足夠的重量能承受住敵人的突然襲擊，因此克拉格被頂得一個趔趄，身體甩出去半圈；要不是他的角跟先前那個敵人的角卡在一起，他就會被撞到懸崖下去了。他趕緊站穩，剛好看到偷襲自己的皺巴角因為用力過猛而沖出了懸崖，跌落深淵。

過了好長時間，懸崖上的羊群才聽到了一聲杳遠的墜落聲；皺巴角本想暗算和自己一塊吃奶長大的兄弟，卻不幸“聰明反被聰明誤”。按規矩，公羊的戰爭本應是一對一公平決斗，但皺巴角根本沒有公平競爭的精神，而企圖耍奸取勝，反倒自掘了墳墓；畢竟，即便是善騰躍的大角羊，也無法在摔下山崖60米、砸落在巖石上后還能活命。

既已無法找皺巴角報仇，克拉格便攜著雙倍怒火轉向了剩下的那個敵人。他再次發起了攻擊，對手被頂飛開去，一敗涂地；之后那家伙奮力躍起，倉皇逃掉了。克拉格緊追不舍，又用皺巴角以前欺負他的方法朝那個逃亡者施展了好幾回拳腳，才得勝而歸，與家人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