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疙瘩的媽媽中等個頭，身體結實。作為一只母羊來說，她的羊角比一般羊的更長、更鋒利，就是那種“大釘子角”；同時她還具備敏感的知覺、優秀的判斷力，所以稱得上是一頭優秀母羊。由于斯科蒂的兇殘，煙草溪附近地區危機四伏；再加上經歷了早上那場慘劇，她最終下定決心要遷移到別的地方去。

于是她領著小疙瘩沿著岡德峰的山坡全速奔跑，每登上一座小丘都停下來觀察一下四周的情形；他們定定地站在山丘上，好似覆著苔蘚的石頭一般，瞻前顧后地眺望上一兩分鐘，然后才繼續趕路。

這一回，當母子倆又登上一座小丘、像以往一樣進行偵察時，羊媽媽發現身后一座小丘上有個黑影在移動，那正是老斯科蒂。眼下這座小丘上沒有遮擋，母子倆只好盡力保持靜止不動，結果居然沒有被發現；等老斯科蒂消失在了亂石叢中，羊媽媽便以比先前還快的速度跳躍著跑開，小疙瘩緊隨其后。每到一個山脊，她都小心翼翼地四下俯瞰，不過沒再看到那個敵人的身影，也沒有見到任何一個朋友。整整一天，她沉默地領著孩子不停趕路，直到原來居住的危險地帶被遠遠甩在了身后，她的腳步才放緩下來。

入夜時，母子倆到達了亞英流域。羊媽媽一眼瞥見前面的山脊上有些身影在移動，觀察了好一會兒，她辨認出那些家伙都身披大角羊的“行頭”—周身灰毛，但四肢上均有一道白色豎紋，面部和臀部都有白斑；此外，他們正頂風前行。羊媽媽一邊努力讓自己不被發現，一邊跟了過去，想瞧瞧他們的足跡；她很快便找到了腳印，猜測得到了印證：走在山脊上的確實是兩只大個頭的大角羊；而且，還是兩頭公羊。依據大角羊的規矩，除了初冬時的那幾個月——戀愛與交配的日子，平日里公羊和母羊不得混居，也不得交往，而只能是公羊一個集團，母羊和羊羔另成一個集團。

因此，小疙瘩的媽媽——我們就叫她“細尖角”吧——不再跟蹤這兩頭公羊了。她帶著小疙瘩繼續穿行在亞英流域，很高興這里是同類們的勢力范圍。后來母子倆找了個山洼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踏上征途，邊趕路邊吃草。沒走多久，羊媽媽聞到了一種氣味，便停了下來。接著她又循著氣味走了幾步，結果又有不少這種氣味傳了過來，混雜在一起。現在她嗅出來了，這是一群羊媽媽和小羊羔的氣味。于是她循著這些氣味穩步前進，小疙瘩則在一旁跳來躍去；他很想念故去的小伙伴，因此便把小伙伴那份玩鬧的“任務”也給承擔了，聊作慰藉。

幾分鐘后，細尖角看到了這群母子團隊，他們在一座小丘后面，一共有十幾只——都是“自己人”。因為她躲在一塊巖石后，只稍稍露出了頭頂，所以她先看見了他們，而他們并沒有看見她；但等小疙瘩也探出他那圓圓的腦袋來張望時，這一輕微的動作立刻被羊群里一位警惕的羊媽媽所察覺。她馬上發出訊號，所有的羊立刻化身“雕像”，原地靜止不動，只是都把頭轉向了巖石后的入侵者。細尖角覺得該現身了，便大步走了出來，領著小疙瘩從小丘右側靠近他們；他們則飛跑到小丘左側，繞著小丘圍成了一個半圓。

這樣一來，他們在風向里的位置剛好倒了過來。細尖角母子倆起初位于下風向，因此能夠聞到羊群的氣息；但現在他倆到了上風向，因此羊群能聞到他倆的味道。再加上羊群能遠遠地看見細尖角的“行頭”，因此最終確定了她的可信身份。細尖角小心翼翼地往羊群走去，羊群里則走出了一只領頭的母羊來迎上她。她們相互嗅聞，彼此凝視。領頭羊跺了跺腳，細尖角便馬上做好了戰斗準備。遭遇戰開始了，兩只羊頭撞在一起，發出“啪”的一聲！接著她們發力往前頂，細尖角扭動腦袋，讓自己一只鋒利的羊角抵住了對手的耳朵；這種擠壓讓領頭羊很不舒服，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打敗了，便喘著粗氣轉過身去，搖著腦袋回到了同伴們身邊。細尖角緊跟著她也走了過去，小疙瘩則徹底糊涂了，只好緊挨在媽媽身邊。羊群先是小跑著散開，圍成了一個圈，細尖角站在其中一動不動，接著羊兒們又在她身邊圍攏起來，接納她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按她的理解，這大概就是歡迎儀式了。不過，小疙瘩也必須為自己贏得立足之地。羊群中有七八只小羊，大都比小疙瘩年長一些，也比他高大；和其他動物一樣，這些小家伙也做好了欺負新來者的準備，誰讓他初來乍到呢。

小疙瘩嘗到的第一個“好果子”，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身后被“梆！”地撞了一下。當初他這樣逗弄玩伴白鼻子時，還覺得十分有趣，但現在輪到他自己了，可一點也不好玩，而是討厭透頂。被撞后他轉過身來，直面撞他的敵人，但又有另一個小家伙從他后面給他來了一下；反正不管他轉向哪個方向，身后都會有一只小羊在等著撞他。可憐的小疙瘩最后只好逃向了媽媽，尋求庇護。媽媽當然能保護他，但他不可能一直和媽媽待在一起。這一天對可憐的小疙瘩來說，真是度日如年；但對其他小羊來說，卻是趣味盎然。他們“羊多勢眾”，又總搞突然襲擊，“小疙瘩”無計可施；他的活力雖有幫助，但效果有限。

第二天早晨，其他小羊明擺著還想拿他找樂子。他們當中個頭最大的是一只健壯的小公羊，他的羊角現在還沒有長出來，但日后長出來了我們就能看見，那羊角粗壯、彎曲、粗糙，和他的模樣、性情很是相稱，因此我們就把他叫作“皺巴角”吧。皺巴角向小疙瘩走了過來，后者連忙站起——按照羊的流行做法，后腿先立起來；皺巴角猛撞向小疙瘩，把他撞了個四腳朝天。但小疙瘩重又站了起來，并表現出對這個恃強凌弱者已忍無可忍。于是他們的小腦袋抵在了一起，雖然就像兩只毛線球撞在一起那樣并無聲響，但他們倒是都想贏得勝利。

小疙瘩現在被徹底激怒了，使勁沖撞著進犯者，但他們的腦袋一下子滑開了，因此小疙瘩撞到了皺巴角的肩膀上，他倆被彈開了。起初小疙瘩總被迫得往后退，但很快，他那不可小覷的角瘤就幫上了大忙；他用這角瘤沖著皺巴角的肋骨來了一兩下，這個欺凌弱小的家伙便轉身逃跑了。其他站在周圍觀戰的小羊，意識到這個新來者并非等閑之輩，這才接納了他。小疙瘩的屈辱史也就此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