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肖晨的腳步聲消失在安全通道的金屬門后,那聲沉悶的閉合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馮小雪的心口。她背靠著冰冷的房門緩緩滑下,最終跌坐在地毯上,浴袍散開也渾然不覺。手中那張舊照片的邊角硌著掌心,她卻攥得更緊,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第3650天,晨星依舊在等雪落。”
指尖撫過照片背面那行被咖啡漬暈染開的字跡,墨痕早已褪色,帶著時光的脆弱感。3650天。整整十一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每一天,都被他這樣數著嗎?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視線瞬間被淚水模糊。窗外的雨絲密密斜織,在玻璃上劃出凌亂的水痕,像她此刻無從整理的心緒。
她還能跟他重歸于好嗎?這個念頭尖銳地刺痛著她。當年決絕離開的背影,父親那座無形的大山,聶辰星得意又憐憫的眼神,還有自己這些年刻意筑起的冷漠外殼……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敢愛敢恨、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馮小雪了。如今的她,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在異鄉獨自打拼,早已學會用疏離保護自己。在他面前,她算什么?一個帶著舊傷疤、被時光磨平了棱角的故人罷了。一個……連自己都感覺陌生的“什么也不是”的人。
“姐?你坐地上干嘛?空調冷氣足,別著涼了!”馮小迪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看到蜷縮在門邊的馮小雪,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拉她。
馮小雪慌忙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濕意,借著弟弟的力道站起來,卻下意識地將拿著照片的手藏到身后。“沒什么,有點累。”她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轉身想往臥室走。
“等等!”馮小迪眼尖,看到了她指縫間露出的照片一角,那熟悉的櫻花背景讓他心頭一動。他不由分說地握住姐姐的手腕,將她的手從身后拉出來。“這是什么?”
馮小雪想掙脫,卻敵不過弟弟的力氣。那張被摩挲得有些溫熱的照片暴露在燈光下,連同背面那句無聲的告白。
馮小迪看清了照片,也看清了那行字。他沉默了,臉上的嬉笑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復雜的心疼和一種恍然大悟。他看看照片,又看看姐姐強忍淚水的側臉,最后目光投向緊閉的房門,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那個冒雨離去的、同樣固執的身影。
“3650天……”馮小迪低聲重復,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震動。“他就這么……一天天記著?”他抬起頭,眼神無比認真地看著姐姐,“姐,你剛才說,你‘什么也不是’?”
馮小雪別開臉,不想讓弟弟看到自己眼中的狼狽。
“你看看這個!”馮小迪突然有些激動,他松開姐姐的手,快步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拉開外側的夾層,從里面抽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啪”地一聲,他將文件袋拍在客廳的小圓桌上。
“這是什么?”馮小雪皺眉。
“你自己看!”馮小迪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帶著一絲疑惑和不安,馮小雪拿起那個沉甸甸的文件袋。封口沒有封死,她輕易地抽出了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裝訂精美的股權結構說明書。她快速瀏覽,目光定格在“最大個人股東”那一欄——赫然是她的名字:馮小雪。持股比例高得驚人,甚至超過了賀肖晨本人!
她呼吸一窒,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弟弟。
“還沒完,”馮小迪示意她繼續往下翻。
馮小雪的手有些抖,她翻過股權文件。下面是一沓厚厚的銀行流水單,時間跨度長達十一年。匯款人清一色地寫著“賀肖晨”,收款人則是意大利的數家銀行賬戶,備注欄里清晰地標注著:“馮小雪生活及教育基金”。金額從最初的學費、生活費,到后來她創業初期的啟動資金……一筆筆,清晰地記錄著這十一年間,遠隔重洋的供養。
再往下,是幾份法律公證書的復印件。內容讓她指尖冰涼——賀肖晨在收購馮氏企業后,將剝離出的、屬于馮家核心的品牌和技術專利,全部無償轉移到了她個人名下。公證書的日期,正是她父親去世后不久。
最后一張紙,是一份簡短卻字字千鈞的聲明,賀肖晨的親筆簽名力透紙背:
>**聲明人:賀肖晨**
>**茲聲明:晨星集團對馮氏企業的收購,其核心資產(詳見附件清單)僅為代持,所有權及未來一切收益歸屬馮小雪女士。本人無任何處置權。此聲明自簽署之日起生效,直至馮小雪女士本人收回權益。**
紙張在她手中簌簌作響。那些冰冷的數字,嚴謹的法律條文,此刻卻像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她的皮膚,燙得她心口發痛。原來在她以為“什么也不是”的這些年里,他早已在無聲無息中,為她筑起了一道最堅實的后盾。他替她守住了父親留下的根基,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固執地,試圖為她遮風擋雨。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洶涌而出,砸在那些承載著十一年沉默守護的文件上,暈開一片深色的水跡。她不是“什么也不是”。在他漫長而孤寂的等待里,在他從未放棄的守護里,她始終是他世界里唯一想要托住的那片“雪”。
窗外的雨似乎更急了,噼啪敲打著玻璃。馮小雪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望向門外那個可能還未走遠的、被雨水淋濕的身影。心底某個冰封了十一年的角落,轟然碎裂,涌出滾燙的巖漿。她把手里的文件塞回給弟弟,甚至來不及擦干臉上的淚,赤著腳就沖向房門,一把拉開——
走廊空無一人。只有冷白的燈光和盡頭安全通道門上幽幽亮著的“EXIT”綠光。
她幾乎沒有猶豫,也顧不上自己只穿著浴袍、赤著雙腳,朝著那扇安全通道的門,不管不顧地追了過去。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激著腳心,她卻渾然不覺。推開沉重的金屬門,樓梯間空曠的回響著她的腳步聲。
“賀肖晨!”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響起,帶著不顧一切的勇氣和遲來了十一年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