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清照傳:半生飄零,一世盡情
- 桑妮
- 2077字
- 2021-03-31 16:16:48
妾如花,君如雨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哦,你也在這里嗎?’”
這,是愛玲寫的句子。
只是,在時光的無涯荒野里,她遇到的是“永結無情契”的人。
清照,則不然。
她完美地演繹了這最好的時間的相遇。
沒有早一步,亦沒有晚一步,她和明誠在歲月的光影里,剛巧趕上了彼此。如是,他們順應情緣地結合在一起。
如是,他們這一對璧人,在那個年代里相知相守。
他們常常一起搜求金石字畫、研讀古書,閑暇時,亦會一起飲幾盞小酒、填幾闋小詞。
庭院曉光,情趣、風雅。
也是常有小別的。
彼時,明誠作為太學生,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能回家。如是,他們有著這樣或短或長的小離別。不過這離別于他們的婚姻卻并非壞事。正是這聚少離多的小日子,使他們的感情更為深篤。
也是,離別最能滋生相思。
由此,他們二人雖同在一個汴京城,卻仍覺得如同隔了迢迢云漢般遠,那蝕骨的相思時刻啃噬著他們的心。
也因此,每每重逢他們二人便都愛煞了彼此。
話說,某一年的上元佳節,恰是明誠回家探親的日子,他急匆匆地趕回家,剛坐進書房,就有丫鬟來報,說有一位太學來的青年公子求見。話音還未落,一個眉清目秀的公子就翩然而至。
只見這公子頭戴繡花儒巾,身著湖藍色棉袍,足蹬一雙粉色底的緞靴。
其風度,決然翩翩。
明誠忙起身,于茫然中忙詢問其尊姓大名。在他的記憶里,還從未有如此風貌的同學。
公子并不直接答他的話,而是舉止瀟灑地還了一揖,才道:“小生和兄臺素有同窗之誼。半月不見,吾兄為何如此健忘?”
此際,明誠才于定睛細看下,醒過神來,不覺哈哈大笑起來。之后,他一把扯過女扮男裝的清照,用抓癢的方式來“懲罰”如此惡作劇的她。
經她如此惡作劇之后,明誠更愛帶著女扮男裝的她去逛大相國寺。這樣可以省卻許多麻煩,畢竟清照貌若海棠,還是很招惹人的。清照自己呢,更覺自在,每每都玩得十分盡興。
關于他們婚姻生活的甜蜜,清照曾在《〈金石錄〉后序》中如是記載:
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如此,在嬌嗔中將自己初婚之心緒和盤托出,若不是郎君可意、兩情相悅,又怎會心生此等好情緒呢!
那時的他們,端的是“妾如花綻放,君似雨露滋。兩情和繾綣,纏綿自有時”。美好得令人萬千艷羨。
故而,清照才寫出如此詞句!
看: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櫥枕簟涼。
——《丑奴兒·晚來一陣風兼雨》
曾經,有道學家篤定地認為如此直白的詞句,斷然不會出自端莊的她之手。可是,他們卻不知曉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的女子的真心意,其實皆是那“低至塵埃的花朵”。
情緒、感知,皆是自然的、一觸即發的。
想她和他在情意漸生的好年紀里,連理相結,時相伴外出搜尋金石書畫,時相依閨房內斗智賭茶、詩詞唱和。如此繾綣旖旎,怎就不會寫出如此兩情相悅的纏綿詞句呢!
那時節,她還未曾要承受來自世俗生活的瑣碎和家庭的紛擾,一切剛剛好,一切皆愜意。所以,她云鬢斜簪猶帶彤霞曉露之痕的鮮花,傾瀉出徒要教郎比并看的任性。
是這樣被嬌寵的可人兒。
寫到這兒,我才深刻領會到《詩經·衛風·木瓜》中的深意,原是字字錦: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亦深刻明了《詩經·邶風·擊鼓》中的詩句,皆是字字緞: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這些字字句句里,所述全然是那閃爍的璀璨星辰,流溢的全然是那暖暖的光。驀然回首,發覺能有一人在側,并可兩情相悅地攜手走過漫漫人生路時,心底涌動的全都是甜膩的眷戀!
彼時,清照應如是。
要不,她怎會寫出這樣的詞句呢: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樽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漁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她,將自己巧妙地化作那一樹梅花。玉樹瓊花,在明月分輝、花月相照之際,又將自己美好的婚姻寓于這花好月圓之中。就此,將她和明誠之間的兩情相悅,隱寓在這世間美好里。
如此,真好!
偶爾,他們還會邀請朋友一起飲酒品茶,所來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全然和他們是同一類人,有品位、有情趣、飽讀詩書。
更多的時候,是他們二人賭書潑茶的快樂時光。每每飯后,他們都一起烹茶比賽“賭書”:一人來問某典故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若對方答中就可先喝茶。只是,贏的一人往往因為太得意而把茶水潑灑一身。就此,這雅趣成千古佳話。
后來,納蘭性德曾賦詩:“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來借這恩愛纏綿,追憶他和愛妻的和美生活。
她自己亦在《〈金石錄〉后序》中如是敘述了這美好生活:他們二人每夜都會在工作完成后點燃一支蠟燭,有時整理書籍、有時加以題簽,時不時還以工作來打賭。
這真是世間最別具風趣的閨中之樂事呢!
叫許多紅塵中有愛的男女艷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