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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家(一)

潮濕的泥濘小路粘稠坑洼,碎塊的青石磚上長滿了翠綠的苔蘚。

裝著行人的面包車就著高低不平的泥路艱難前行,層層積水夾著泥漬給整個車身留下道道痕跡。

“沒事吧?下雨了,這路不太好走啊!”張老鄉腆笑,側頭望著顛簸的謝馥絨。

“沒事,不著急,你慢慢開。”謝馥絨知曉他在道歉,便好心的安慰。

“嗯,嗯,好。”

張老鄉從褲袋抽出一支檳榔,撕開包裝,哼著小調,吧唧地嚼起來。

謝馥絨把頭扭向一邊,透過封閉的車窗,望向附近無際的田野——朦朧細雨下是一大片旺盛的油菜花,滿目的金黃和翠綠,很有生氣。

謝馥絨突然覺得,這一大片連綿不絕的油菜地深處,應該有個圓木組裝的小屋,低矮卻結實,里面住著一只全身黝黑的鴨子,這毫無疑問就是格林童話里那只夢幻的丑小鴨,不過現在它并不在西方某個林子里,而在東方的油菜地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了生存而奔波,卻不想著如何成為白天鵝,變得與人類并無差異。

謝馥絨又突然想起,多少年前,還是一樣的油菜花季,自己也在這樣春意盎然的田野里奔跑嬉戲過。

那時自己多大?十八歲吧,還是十九歲?

多好啊,多好的年紀。年輕,充滿活力,勇敢大方,從不用思考過后的麻煩,日子長著呢,未來遠著呢,所求不過活在當下。

在最好的年紀,最好的事情是遇到了他。

他并不好看,五官不俊朗,皮膚也黝黑,臉上還有一道和人干架后留下的傷疤;他脾氣也不好,囂張跋扈,愛和人吵架。可當時的自己卻如此可笑的深陷其中,現在想想,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了呢?

他爸媽說是看上他的錢了。他哪有錢?有錢的不過是他的幾個有出息的哥哥和姐姐罷了,而他呢?用的還是我從工廠掙回的錢。

我想,他惟一的好處就是對我好了吧。至少,他愿意為我挺身而出,在我受欺負的時候,給我一個擁抱。

我太缺少安全感了。幼年便出來工作的經歷,讓我嘗盡了人間冷暖,我太想要個人去依靠了,所以才會如此;我也愛聽他講話,雖然常常謊話連篇,但也能逗得我哈哈大笑,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我太容易滿足了,太沉迷于當下,而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所以才會成為他的傀儡,才會落入他的魔爪無法自拔。

可是,我后悔嗎?

不,對不起。即使后面我們漸行漸遠,互不噓寒問暖,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仇人,可想起年幼的我們,我還是會忍不住地感覺到幸福,是那種久違的一種心底涌上的暖流。

畢竟,他是我的初戀,也是我迄今為止第一個男人。

我是真正愛他的,我相信他也是真正愛我的,至少曾經是。

我穿著一條碎花裙,雙手背后,靦腆的站在一大片的油菜花前。那時天空晴朗,微風和煦,眼前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可愛。

他穿著軍色背帶褲,留著時新的寸頭,扶著從姐姐那里借來的老式照相機,一會兒站著,一會兒蹲著,一會兒側著,認認真真的為我拍下那張珍貴的老照片。

那張照片我到現在都隨身攜帶著。

“馥絨,到啦!”張老鄉拍了拍正在出神的女人。

“哦哦,好,麻煩你了!”謝馥絨立刻打起精神,回過神來。

還是那個熟悉的未曾改變的村口。

如今沒有人在寒風瑟瑟的路口翹首以盼,唯有自己一人,謝馥絨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麻煩你了,張老鄉,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著。”謝馥絨將兩百塊錢塞到男人手里。

男人卻往后一退,拒絕了。

“你這是干嘛?不是說好了順風車嘛!咱都是老鄉,一個地方的人。妹子,你這樣以后我可不幫你辦事了啊!”張老鄉將謝馥絨的雙手推搡了回去,急忙坐上車。

“今日留一情,日后好相見。到時候回廣州請我喝茶吃飯啊!”男人開心的笑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人,接連道幾聲再見,踩著油門,駕車離開了。

狹窄幽長的小路來來往往幾個扛著鋤頭背著農具的老人,熟悉的餛飩店掛著黑字紅布招牌,幾堆婦農端著菜籃子坐在泥路邊叫賣。

一切都像極了長安街,卻也一點都不像。

“好像都沒變,還是那個樣子。”謝馥絨想著,并不過多停留,便順著小路深處走去。

行經大約一百米,再向左拐個彎,一間泥質鋪著瓦磚的小屋威嚴矗立在中央。

小屋只一層樓房,前后共四個房間,左邊靠著一堵用磚堆砌的圍欄,右邊倚著一座巍峨的大山,清晰可見一處向上的通道,抬頭,一片寬大的平地,幾位鄰居便居住于此。

謝馥絨對這座山是有感情的。

“優樂山”。和名字一樣,它是一座帶給人快樂的山。

謝馥絨少有幾次和文文的活動都聚集于此。

周文三歲的時候,謝馥絨帶她第一次爬這座山。

可爬山不為消遣娛樂,卻是為了求神拜佛。

謝馥絨抱著生病虛弱的周文,花費了五個小時才終于到達山頂,見著了那個人人稱贊有活佛的寺廟。

寺廟寬敞而金碧輝煌,殿內擺滿了不茍言笑且瘆人的各類佛像,幾棵大樹嚴實的遮蓋整座寺堂,空蕩的房間里刮著清冷的陰風,幾個光頭心無旁騖的打坐念經。

謝馥絨是怕這種東西的,她覺得十分陰森,更不敢直視那些佛祖們深陷下去沒有眼珠子的眼睛。

她鉚足了巨大勇氣,才決定帶著周文上山。

看病算命的是一位穿著紅黃大褂,上了年紀卻充滿智慧的老者,他拿著一本皺黃、撰寫著密文的經書,一會兒看看周文的手相,一會兒問問家事,一會兒又看看謝馥絨的手相。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小時之久,一系列詢問、翻找流程后,高僧給了道經文,嘴里嘀咕幾句,燒于天空,留下殘存的灰燼,叮囑謝馥絨獻祭香油,去家族墳地燒香磕頭、虔誠祈禱。

謝馥絨聽信了。按高僧的言語做事,交了香油錢,給佛祖們燒了香,下山后,又去墳地里給祖宗們燒了錢、叩了頭。

盡管謝馥絨半信半疑,但最終,文文第二天一覺睡醒后卻又精神抖擻、滿面紅光,似并無病癥。

附近的老婆子們說,是祖宗想文文了,摸了文文,可小孩子陽性不足,沾了太多陰氣,便生了場大病。

謝馥絨微微點頭,不過多言語,可之后再也沒去過那個寺廟。

最近一次上山,是文文剛離開外婆家轉而寄居奶奶家。

那時正值四月末,是映山紅開花的最好時節,立于正中央,吹著清風,望著星點的建筑與人群,滿山遍布著紅的似火的映山紅,一團挨著一團,一簇堆著一簇,這是湖南山地獨有的景象,也是獨有的顏色。

謝馥絨內心十分歡愉,是美景,也是美事。

周爸周媽終于同意了自己的訴求,剛找上了一份婁底的服裝廠工作,薪資比同類工廠高上些許,安排好一切事務后就可以出去掙錢,給文文還有自己謀一條好出路。

未來似乎十分明朗,誰都料想不到后事。

而現在,謝馥絨的雙腳已經立在了大門前。

最先發現她的,是剛從大門出來、與自己撞個正著的周飛。

周飛還是從前那樣,肥胖的身材壓的小腿生起層層褶皺,腿部O型,雙腳外八,走路時漫不經心拖著涼鞋一跩一跩,皮膚比之前黑了一些,卻仍舊是人群中白的顯眼的那個,一年的時間讓他生的人高馬大,看起來更加壯實有力。

“小舅媽,你怎么回來了?”周飛十分驚訝,嘴巴無力的張著。

愣了少會兒,大聲又急切的朝后屋喊叫。

“奶,小舅媽回來啦!爺爺,小舅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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