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嘆口氣說道：“唉，這事瞞不住，本想瞞著他，結(jié)果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意思都是別讓他知道，想著讓他好好上學，不過我們家那個孩子心細，打兩次電話就把話都套出來了。不過，孩子懂事，我省心不少，就是覺得對不起兒子，拖累他了。人家的孩子都趁著有時間和新同學出去玩，他一下課就來醫(yī)院，新開學也不敢多花錢，我們家這個狀況……”

“怎么能說拖累呢，您兒子也不會這么覺得。”王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男人也并不在意，只是繼續(xù)說：“就這半個月，家里的積蓄花了一半，我們家的那個天天鬧，看自己掉頭發(fā)，吃不下飯，說不治了，治也治不好，就是白花錢。我和兒子就哄著她，說她能治好。”

“那有沒有好轉(zhuǎn)？”王琋雖然不知道癌癥的治療是怎樣的，不能給他什么安慰。但是他覺得有必要讓男人發(fā)泄一下，否則也不會隨便遇見一個路人就將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訴他。

“能有什么好轉(zhuǎn)，醫(yī)生就說已經(jīng)是晚期了，來之前那兩個月，她幾乎都快下不了床了，在這里治，也不過就是延續(xù)生命，天天躺在床上，全靠營養(yǎng)液，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我看著她受的那些罪……”男人哽咽。

王琋輕輕拍拍男人的肩，看他咽下眼淚后，不好意思的說道：“謝謝你聽我說這么多，一個病房的人都是這種情況，我也不好給人家說什么，有的人家比我們還難，哎。醫(yī)生說，我們那口子，送來的太晚，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了，也就是這一個月的事情，我想著趁著她清醒的時候，帶她回去。”

“大哥，您一定要振作起來，你也是孩子的支柱。”

“你放心，我不會垮，我兒子學習好著呢，以后還有大好的前程，我供完他，再過幾年退休了，還要替他媽媽去看看這壯麗的河山，這是我答應她的。”男人露出一個笑容，印在王琋眼中顯得那么苦澀。

男人將手中的煙碾在垃圾桶上方盛煙灰的地方，然后告別：“謝謝你聽我說這么多，我們來BJ以后，醫(yī)生和病友的家屬都很照顧我們家那位，真是遇見好人了，以后，我還會再來BJ，好好看一下天安門，去趟長城。那我這就回去了，一會兒兒子還要回學校，病房不能離人，小兄弟謝謝你啊。”

“大哥別客氣，以后再來BJ。”王琋看著男人微駝的背，心中有些酸楚。

咱這小老百姓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能吃飽穿暖，能健健康康一輩子，別生大病就算是一生順遂了，可是對有些人來說就那么難。

這會兒再回想起昨日病房插隊的事情，無力之感讓王琋感覺胸腔里的空氣都被抽干了。這個事情是他遇見的，如果換在這個男人身上，會不會因為這一兩天的時間，就奪去一個人鮮活的生命？王琋不敢想，也許在重癥不會這樣吧。

王琋望著前方，想著不知道那些不知道會不會發(fā)生的故事。

與他迎面走來五個穿著清潔工工作服的人員，那五人成群而來，顯然是下班了，有說有笑，其中一人手中還有未吸完的香煙，那人看了一眼手中燃盡的煙頭，隨手一扔，仍在人行道的磚塊路上。

王琋盯著這一群人從自己面前走過，心想著離垃圾桶不過十米的距離，卻隨手扔掉煙頭，破壞別人的勞動成果。可明天，就是這些環(huán)衛(wèi)工人可能又在別的街道打掃仍在地上的煙頭。原來同行真的是“冤家”。

他深吸一口氣，呼出，感覺把今天所有遇到的事情都吐了出去。他看見醫(yī)院，門前來回過往的車輛，嘆口氣，邁開疲憊的雙腿，往醫(yī)院里走。

等回到病房，大姨和表姐站起來正要走。

“你這孩子跑哪去了，你大姨這就要走，等你半天了，說要等你回來打個招呼。”王母有些責怪。

“哎呦，就去醫(yī)院門口抽了根煙，我怕里面不讓抽。”

“沒事沒事，貝貝啊，你也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的。”大姨語重心長的勸道。

“知道了大姨。媽，您別出來了，我去送大姨和我姐。”

薛家姐妹兩個又互相寒暄幾句，王琋和李媛在病房門口等著。

“最近也沒看見你發(fā)軒軒的照片啊。”王琋問李媛她兒子軒軒的情況。

“送他奶奶家去待兩天，老太太想他了。”

“哦，那挺好，還有人看著。”

話說到此處，王琋的大姨被王父送出來了。

“行了，你也別送，貝貝給我送電梯口就行，寶寶的車在樓下停著呢。”

“得嘞，謝謝他大姨哈，明天要是沒空就甭來了，我們倆還照顧不好曉芳么。”

“這你別管了，明天再說吧。”

好不容易王琋把二人走，又回到病房。

“你倆也回吧，也不用在我這看著，你倆早點兒回去洗洗，昨天回去的晚，今天早點兒，就別在這耗著了。”

王父想了想，王母說的有道理。于是問道：“你還需要點啥不？”

“不用，我這挺好，你們快回吧。”王母再三強調(diào)。

父子二人如同昨日，坐上地鐵回家。

王父率先去沖涼，王琋有些口渴，進到廚房才發(fā)現(xiàn)，早晨吃飯的碗還沒有洗，堆在池子里已經(jīng)干了。

于是他先燒壺水，然后又將水池里的碗泡上，準備洗完澡出來洗掉。

把水燒開的工夫，王父出來了。

“爸，我把水給您晾上，一會兒記得喝啊。”

然后王琋拿著換洗衣服去洗澡，出來以后，王父貌似已經(jīng)睡下了，臥室的門關(guān)著，好像也沒有燈光映出來。

王琋來到廚房，把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然后帶上手套開始洗碗。然后他將碗一個一個擺進碗柜，將水池周圍的水都擦干凈后，看見兩日都沒有開過火的廚房，感慨萬千：有媽在家的時候，她雖然嘮叨，但是家里頭吃的喝的都不缺，媽媽將房子里收拾的干干凈凈的，父子兩個人什么也不用操心。

他又想到今天遇見的那個男人，突然不能想象，如果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該如何承受要失去母親的痛苦。然后他拼命的責怪自己，怎么能這么想，他的媽媽一定會長命百歲。

一直到睡覺前，王琋都沉浸在憂傷中，如同一只手，握住他的心臟，不能呼吸。

晚上，王琋也睡的不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