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團子盼了一個多月的雪，終于落了下來。

雪落無聲但陣勢浩大，不過幾分鐘，洋洋灑灑便將懸崖染成一塵不染的白。

連漸漸冰冷的鬼赤子身上也被溫柔的雪覆蓋。

崖邊除了白鹿微弱的啜泣，再無其他聲音，不多會，一縷若有似無的鬼氣自鬼赤子身上飄出，很快在半空凝出人形。

白鹿斑駁的臉上浮現欣喜，忍不住直起身子將顫抖的手伸過去，

“鬼赤子……”

可是，面目清秀一身白衣的鬼赤子只直愣愣看向前方，雙目無神。

帝星雙手抱臂掃了眼鬼赤子，搖搖頭后嘲弄道，

“別叫了，新魂都沒有意識，要么等鬼差來勾、要么隨著執念離開。”

突然，帝星臉色一沉，抱緊團子匆匆大步跑開！

被留在原地的上官夜魄和白鹿滿臉茫然，上官夜魄撓撓頭，將手攏在嘴邊朝帝星焦急的背影喊，

“大人！您怎么了？！”

帝星輕輕一躍蹦上林子里一棵茂密的大樹，隨即他不耐煩的聲音隨風飄來，

“鬼差煩死了！小狗兒你留下應付鬼差！機靈點，別被鬼差賣了還替它數錢！”

上官夜魄一頭霧水，還不等他細問，只覺周圍本就寒涼的溫度驟降，連他額前翹起的幾縷劉海都凝出霜！

尤其是背后，像是杵著個大冰塊！

上官夜魄搓著手臂回頭一看，嚇得哇哇大叫連退數步、直到被一顆凸起的小石子給絆倒在地！

不知何時，一個身穿黑袍、面目慘白但嘴唇鮮紅的枯瘦男人緊貼上官夜魄后背而站！

方才那一回頭，他險些親了上去！

細看下，黑袍男人一雙倒三角眼只有眼白，手里握著一雙泛著冷光的鐐銬，瞧著格外滲人。

男人忽的陰惻惻一笑，往前走了步低頭看著上官夜魄，

“喲，新的滅鬼師？”

上官夜魄反應過來這是鬼差，連忙手忙腳亂爬起，小心翼翼點點頭。

一般滅鬼師不是家族就是名門培養，上官夜魄是個從破道觀出來的半吊子，哪里知道滅鬼師還得和鬼差打交道？

剛才那一下，差點把他送走了！

鬼差上下打量他，隨即伸出長有尖銳漆黑指甲的手摸著下巴輕蔑笑了，

“現在凡人膽子大了，半吊子都能當滅鬼師，看來鬼尊大人是該重振咱鬼族的威風……”

上官夜魄聽得滿頭霧水，但他謹記帝星的話，只一指懸在半空的鬼赤子，放低姿態道，

“鬼差大人，這就是新魂，辛苦您跑一趟了。”

可鬼差沒管鬼赤子，而是看向一旁跪在地上的白鹿，只有眼白的眼睛一瞇，不經意問，

“怎么，剛才這惡鬼襲擊了凡人？”

上官夜魄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機靈地擺出憤慨表情，拔出落雪架在白鹿脖子上，

“沒錯！就是這惡鬼害人！不過您放心，我已將它擒拿，待會便將它誅殺！”

鬼差興致缺缺敷衍點頭，能被半吊子抓住的，想來也不是什么厲鬼，說不定這就是它殺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人了。

隨手將黑色鐐銬拋向渾渾噩噩的鬼赤子，待將新魂捆好，白鹿似是回過神，它緩緩抬頭看向鬼赤子，怔怔問鬼差，

“她……她以后會如何？”

鬼差嗤笑了聲，將手里連著鐐銬的鐵鏈晃得叮當作響，

“你這惡鬼良心發現了？還會如何，自是送去地府鬼界定奪一生善惡，然后依著獎賞懲罰送去輪回唄！”

上官夜魄怕白鹿暴露，又用落雪壓了壓它的肩膀，將白鹿摁了下去。

鬼差傲慢提點了上官夜魄幾句，剛想離開，它似是想起什么，又用全白的眼珠子陰惻惻瞪向上官夜魄，冰冷冷地問，

“近來有沒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比如拿著本書到處封鬼的人、或是極度狂妄、無法無天的鬼？”

這話再明顯些，就差說出帝星和柳熒惑的名字了。

冷汗自額角滑落，上官夜魄想起方才帝星交代的話，裝出茫然的表情搖搖頭，恭恭敬敬低頭說，

“封鬼者？那不是傳說整個玄陽僅有一人的存在么？我一路走來遇到形形色色許多種人，未曾見過這么特別的人。”

話鋒一轉，上官夜魄表現出一絲諂媚，

“不過您放心，以后遇著我一定燒香告訴您！”

鬼差沒有起疑，只嫌棄地收回目光，隨手掐訣化作黑煙消散于此，帶著鬼赤子回地府鬼界去了。

上官夜魄松了口氣，連忙將落雪收回，又把滿面哀戚的白鹿扶起，小心翼翼打量周圍，確保無人后，這才笑嘻嘻朝林子里喊，

“團子師父，大人！我方才的表現可還行？”

嘲弄的笑聲自樹上傳來，帝星帶著團子跳下樹走來，上下打量一眼上官夜魄，

“倒是沒給你團子師父丟臉。”

方才鬼差的話一字不落全被他聽了去，帝星鳳眸里的暗光又濃了些。

他不過睡了兩千年，地府鬼界就有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了。

奶團子同樣眉頭緊皺。

地府鬼界為什么會在找他們？

帝星不是鬼帝么，但聽方才鬼差的語氣，可不像是自己人……

她偷偷瞥了眼面帶凝重的帝星，猶豫片刻，沒有選擇多問。

大雪紛飛中，他們沒有耽擱，陪著白鹿將鬼赤子的尸體葬在崖邊后，奶團子被帝星放回地上。

翻開《萬鬼冊》扉頁，熒藍小篆再度浮現，

“以吾靈力，渡汝萬劫。白鹿鬼，歸于荒虛！”

狂風將漫天飛雪吹亂，熒藍柳枝將白鹿鬼拖進書里，待光芒消散，風停了，潔白如初的雪花依舊緩緩地、靜靜地飄落。

“若有人兮山之曲，駕青虬兮乘白鹿。是曰，白鹿鬼。”

闔上書，奶團子面無表情朝帝星張開奶爪，帝星蹙眉露出嫌棄的表情，但還是上前將她拎起摟在懷里。

踏著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的雪往山下走，奶團子縮在帝星溫暖的懷抱里，伸出奶爪去接雪花。

很快奶爪凍得通紅，帝星低頭一看，嫻熟地將小小的、軟嫩嫩的爪子塞回懷里，語氣頗不耐煩，

“小蠢貨還貪玩？仔細把你手凍掉了！”

奶團子悄悄勾唇，心里暖呼呼的，好似最后一絲悲涼也被驅散。

他們找到停在村子附近的馬車，在面露警惕的楊家村村民的目送下駕車離開。

除了兩條漸漸被大雪淹沒的車轍，什么也沒有留下。

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往北數千里，天空灰暗、烏云翻滾，廣袤無垠的黃沙被白雪覆蓋，漫漫大雪中，有一銀發如瀑、面容悲憫的男子忽的笑了。

起身彈去繡有血紅臘梅的白袍上的碎雪，男子行走在白雪上，不留一絲痕跡。

空靈悅耳的笑嘆消散在大雪中，

“看來，將業障轉移給凡人也撐不了多久。”

“族長這提議，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