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閣樓。

念子虛站在那里，看著坐在凳子上，一籌莫展的方鴻境。

“念兒，說說你的想法吧。”

方鴻境長出一口氣，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

“師父，我從未曾質疑過您的任何決定，只不過我倆考慮問題，有本質上的區別。您做任何決定，更多的是以大局為重，而我，更側重于我所在乎之人的安危，至于回理人是存是亡，就好比我是死是活一般，在我心里，兩者都不重要。”

“這么多年了，執行任務我們都不會帶任何情感，我們回理人自詡的公平，在我看來，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冷血和漠視。我見到過祈求的眼神，我也遇到過不公的世事，我曾想幫助他們，可我們的規則，不允許。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甚至，以此為傲，畢竟漠視一切，才會有相對的公平。”

“倘若以此來看待回理人遭遇的安危，我們都有各自選擇的權利。我可以選擇抵抗，也可選擇順從，甚至，我可以作為一個第三者，冷眼旁觀。而我留下，并沒有違背任何規則，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倘若用統一的標準看待問題，我等不過是執行一次任務罷了，只不過，這次的對象，換成了回理人。”

方鴻境一雙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

“倘若人人如此，這個世界，又何必存在，朔風城的天很冷，但再冷，也冷不過回理人的人心。”

“所以師父，我留下，并不是為了回理人，我只是覺得，事情若能以更簡單的方式解決，何必大動干戈。”

方鴻境看著眼前的徒兒，第一次，覺得他那么陌生。

“念兒，以前的你，可不會考慮這么多。”

“師父，那也是以前的我。若此次徒兒能僥幸存活下來，徒兒有一請求，還望師父答應。”

念子虛跪在了方鴻境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趕緊起來，有什么話，你說就是了。”

方鴻境站起身來，他心里，竟隱約覺得，有什么東西要離自己而去。

“若徒兒大難不死，徒兒不想再做回理人，還望師父答應。”

方鴻境整個人呆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念子虛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兩人久久的沉默。

“念兒，你可知你此番要求，比之回理人覆滅，更讓為師心痛。”

“師父，生我者，將我棄之，養我者，我無以為報，唯獨一條賤命，還您養育恩情，無論生死，念子虛心里，您早已是我的父親。此番劫難一過，兒定當離去，自此我與回理人，再無瓜葛，我與您，只是父子關系。”

念子虛給方鴻境磕了三個頭，緩緩起身。

“我去古祖哪兒，給他老人家也說一聲，自此以后，悠悠歲月，您多注意身體，不孝兒念子虛，退下了。”

念子虛說完，緩緩退了出去。

方鴻境整個人呆呆現在那里，看著念子虛離去的方向。

回想往事，他才發現，他從未曾真正在乎過，這個孩子的內心，他更多的，只是想讓這個孩子接替他的位置，掌管回理人。

“原來我竟活的這般孤獨。”

三十年前，女婿進入龍帝墓，生死未卜，唯一的女兒又與自己反目成仇，如今寄予厚望的徒兒，竟也要離自己而去，方鴻境第一次，感覺身心徹底地疲憊，他累了，他甚至不再想關心回理人的存亡，他就想那么呆著，直到生命終結。

念子虛從閣樓出來后，提了一壇酒，朝著瀑布方向而去，不多時來到那轟鳴之地。

瀑布后，一個巨大的洞口，黑黝黝一片。

念子虛找了一個相對干燥的地方，坐了下來。

“古祖，回理人后輩小子念子虛，前來跟您道別。”

念子虛將酒打開，朝著洞口倒了些許，自己仰頭喝了一口。

“其實好多話，都想跟您說，但我又不知從何說起。我雖然未曾見過您，但就武道一途而言，我確實挺崇拜您的，今天師父說您當時一人殺的四門血流成河，真想親眼目睹您的英姿，可惜了，我們不在一個時代。”

念子虛又喝了一口。

“哦，忘了給您倒了。”

又給地上倒了少許。

“不過呢，您也真是糊涂，怎么能對自己的女兒痛下殺手，而且那個時代，您應該也清楚，他們是多么的殘暴血腥，您也不分善惡，不辨黑白，所以，我很不喜歡。要是我，我早就跟他們對著干了，什么螻蟻，我們不都是螻蟻嘛。”

念子虛又灌了幾口，倒了些許在地上。

“現在那些人又來了，您不在，他們逼走了師兄師姐，現在，他們又要來逼死我，但我也不怕，老頭子肯定想著我不懂事，可我就是不想顧全大局，您肯定也不贊同我的想法，但你們又不能改變我的思想，你氣不氣啊。”

念子虛酒有點上頭了，說話自然也就放開了，更何況，聽眾是一個消失百年的人。

其實他的酒量本來就一般般，再加上心事重重，幾口下去，已經是暈暈乎乎了。

“要是您在就好了，您再說一句話，讓他們永遠都不要出來。不過，都白扯，您又不在。明天我就要死了，我跟您說，我認識了一個丫頭，她是個普通人，我怕是沒機會再去看她了，不過，有楠楠照顧她，她應該會好好的，嗯，楠楠也是個好姑娘，我離開的時候，她居然親了我，那感覺挺美妙的，您說，您有沒有被人親過，不對，你都有孩子了，肯定親過。”

又是幾口，念子虛癱坐在地上，手里的酒倒了一地。

“我其實很孤獨，我以前總是一個人，來來去去的，我以為，我們回理人就該這樣，可遇到那丫頭，我突然不想這么孤獨了，所以，我跟老頭子說，我不想當回理人了。您也別怪我，我想幫助那些弱小的人，我不想冷眼旁觀，我不是說您錯了，我只是不想那么冷漠，您要是怪我，那我也沒辦法，反正明天就要死了，你怎么怪我，我都聽不見，也看不到。”

“說起來，我好像死過一回，有個人還拿叉子叉我，還要我給他下跪，那個王八蛋，壞的很。”

念子虛躺在地上，也不管潮不潮濕，一雙眼睛，緩緩閉上。

很多年了，他第一次，不管不顧的睡著了。

念子虛體內某個空間，邪神蹲在地上，在哪那里畫著圈圈。

“王八蛋，老子好心救你和你那個小情人，你丫居然誹謗老子，你等我出去的那一天，不給你丫揍個六親不認，我就不叫邪神。”

“不過，這個什么狗屁四門，哼，逼急了，我可不管那么多條條框框，老子直接給他們骨灰揚了，媽的，我還能讓一幫凡人給嚯嚯了，切。”

破曉，瀑布后，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生死輪回之苦，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