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章 
辭賦文學

一 辭與賦

從本質上看,辭賦文學是在先秦文學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辭賦,是“楚辭”與“漢賦”的合稱。“辭賦”這個詞,不是一種文學體裁的名稱,而是因為辭與賦兩者的形式極為相似,才將兩者合稱為一個詞,辭與賦原本是有區別的。古代將二者稱為“騷”與“賦”,《文選》《文心雕龍》中使用的就是這種名稱。因為“騷”已作為《離騷》這一特定的作品名存在,為了形式上便于區分,我們一般使用“辭”與“賦”。《文心雕龍·辨騷》評論《離騷》,稱其起于詩人之后,奮飛于辭家之前,展示楚人之多才。文中說,其形式“體慢于三代,而風雅于戰國。乃雅頌之博徒(繼承者),而詞賦之英杰也”。也就是說,辭是有別于賦的。

《漢書·藝文志》中將《楚辭》歸為“賦”類,并將賦分為屈(原)賦屬、陸(賈)賦屬、荀(卿)賦屬和雜賦。屈賦本屬“辭”類,后漢王逸的注本中留有原題“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劉向集”,可知前漢末劉向已經編集了《楚辭十六卷》。

辭(辭)字可以理解為用辛(針)將雜亂(亂)的糸(辭的左偏旁)穿起來,解其紛紜的意思。古時候對神訴說的“禱詞”即理詞,是向神明尋求裁決的祝詞,也可稱為“詞”。《離騷》所云“就重華(舜)而陳詞”,就是以祝詞向神明訴說之意。因之,辭產生于祭祀文學。《楚辭》是由《九歌》之類祭祀歌謠發展而來的,而辭的原型應是祭祀中念的祝詞。采用歌謠形式的辭,一般在篇末附加“亂”“少歌”“倡”等樂歌的形式,以抒情為主。抒情構成了辭文學的一大特質。

賦與辭相對,側重描寫事物的外部特征。其本源是贊頌國家的贊歌。《詩·鄘風》中的《定之方中》,《毛傳》列舉“升高能賦”“山川能說”等九項,稱能為此的君子方可為大夫。《漢志》詩賦略中也有引用:“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亦認為國土贊歌為賦的源流。《戰國策》中蘇秦游說之詞多采用國土贊歌的形式,這個問題之前已經進行過論述(《中國古代文學:從神話到楚辭》中文版272頁)。此外,《楚策》中楚王游云夢的故事,被看作是后世田獵賦的起源。國土贊歌后來又發展為都邑賦。總之,辭賦文學皆在先秦文學當中存在著原型。

漢帝國承秦之崩壞而生,繼而實現所謂天下世界。辭賦文學在這一時期得以大規模發展。面對嶄新的世界,辭與賦呈現出明顯對立的態勢。迎接這樣一個失去神明的新秩序,辭成為一種充滿不安與抑郁色彩的文學。反之,賦這種文學形式則對現實抱有肯定和贊頌態度。二者本質上的不同,決定了其發展方向的差異。

前文所述,《漢書·藝文志》詩賦略中將賦分為四流。屈賦即所謂《楚辭》,以“屈原賦二十五篇”為首,有“唐勒賦四篇”“宋玉賦十六篇”等屈原弟子的作品,以及漢朝以來的趙幽王(一篇)、莊夫子(嚴忌,二十四篇)、賈誼(七篇)、枚乘(九篇)、司馬相如(二十九篇)、淮南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之賦(四十四篇)、孔臧(二十篇)、陽丘侯(十九篇)、吾丘壽王(十五篇)、上(武帝)自造賦(二篇)、劉德(九篇)、劉向(三十三篇)、王褒(十六篇)等,計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屬之。陸賦之屬以“陸賈賦三篇”為首,包含枚皋(一百二十篇)、莊怱奇(十一篇)、嚴助(三十五篇),還有司馬遷(八篇)、嬰齊(十篇)、臣說(九篇)、臣吾(十八篇)、蕭望之(四篇)、徐明(三篇)、李息(九篇)、淮陽憲王(二篇)、揚雄(十二篇)等,計二十一家二百七十四篇。荀賦包含“孫卿賦十篇”、秦時雜賦(九篇)、李思的孝景皇帝頌(十五篇)、長沙王群臣賦(三篇)等,計二十五家一百三十六篇。雜賦中包括以“客主賦十八篇”為首的雜行出及頌德賦(二十四篇)、雜四夷及兵賦(二十篇)、雜中賢失意賦(十二篇)、雜思慕悲哀死賦(十六篇)、雜鼓琴劍戲賦(十三篇)及山川、鳥獸、機械、草木賦和成相(搗杵歌之類的勞動歌)、隱書(解謎歌)等,計十二家二百三十三篇。從上述內容可以看出漢初賦系文學的大致狀況。但其中留存下來的作品,僅限屈賦和陸賦之屬的幾家,雜賦中除“成相雜辭”外無一保留。能夠作為完整的文學形式展現出來的作品,都屬于屈賦、陸賦兩大系統。

《漢志》中對賦的分類方式是基于劉歆的《七略》。其父劉向編集的《楚辭》中,收錄了屈原、宋玉、景差、賈誼、淮南小山、東方朔、嚴忌、王褒的作品,而沒有收錄《漢志》中屈賦之屬枚乘和司馬相如的作品。這是因為編者未將這二人的作品歸為辭類。也就是說,在屈賦之屬中,仍有辭與賦這二類之別。

辭與賦同樣繼承于先秦文學,二者卻因源流不同而屬于各自不同的體系。辭,原本是直接向神禱告的咒誦文學,賦則是以事物為對象創作的詠物文學。不過,二者都依存于古代文學語言祈愿的機能,從這個意義上講二者都具有古代文學的特質。發展到漢代,辭賦褪去了古代的原始性,開始探尋如何完善各自的形式。由此,《漢志》的分類方法并不一定很充分,特別是關于屈、陸二賦的分屬仍存有諸多問題。例如,司馬相如的賦被歸到屈賦,而被視作司馬相如忠實繼承者的揚雄的賦卻被歸到了陸賦。當然,將相如賦歸于屈賦的分屬方法,原本也有待商榷。因為屈賦與相如賦,本應分屬于辭、賦兩類,在形式上是并列關系。

《漢志》所言“陸賦之屬”,包含了枚皋、嚴助、司馬遷、揚雄等人的作品。陸賦的特質,包含揚雄《反離騷》和《太玄賦》這類思想性為主的作品,以及司馬遷《悲士不遇賦》這類論士人命運的作品。若說屈賦主情、相如賦主事,則陸賦以理為主。滑稽更甚東方朔的枚皋之俳倡作品一百二十篇歸入陸賦,似有譏諷之意。《史記》稱陸賈為“辯士”,作此評價的太史公也以賦文作者的身份被歸到陸賦一類。

著《楚漢春秋》以傳漢初遺事的陸賈,在文學領域以陸賦之祖的身份獨占一席之地,這一點頗具意味。他的賦雖未能留傳下來,但據《文心雕龍·才略》篇,“賦孟春而選典誥,其辯之富矣”,可知陸賈曾著《孟春賦》。或許如同宋玉《九辯》借自然風貌抒貧士坎廩之情一般,《孟春賦》是一篇描繪春季盎然生氣以示新時代氣象之作。被譽為漢初第一作家的陸賈,其名字不免要勾起人們的各種興趣。這位巡歷于秦亡漢興之際、楚漢英雄相爭之中,融先秦游說之士與新時代士人特征于一體的自由之人,他的為人之道殊為特立獨行。

太史公曾在陸賈傳的論贊部分評價他“固當世之辯士”。陸賈出使南越,憑辯才招降南越王尉他,游說秦將拿下咸陽,從項羽處接回高祖的父母妻子。這番活躍身姿頗有戰國游說家之風。但簡單將其視作一介舌辯之士,也是不對的。生于這樣一個風起云涌的時代旋渦中,他卻能始終貫徹著自己的生存之道。高祖討厭儒生名流,而陸賈卻能侍奉左右,并以儒家之言編著《新語十二篇》。現存宋本十二篇本雖略存爭議,但根據《漢書·司馬遷傳》中所說,司馬遷由《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等書中取材編撰《史記》,可見司馬遷也曾大量引用他的文章。《新語》除《思務》篇引用“上德不德”這一條《老子》的文字以外,其余皆是儒家之言。陸賈的學說,無疑是黃老之學盛行前純粹的儒家學問。

前文已述,陸賈也是一代風流人物。他熱愛歌曲,歌伎樂人常伴身側,安車駟馬,四處游樂。呂氏勢力衰落,陸賈用計扶佐文帝即位。此時陳平贈予陸賈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而陸賈將禮物分給了四個兒子。陸賈晚年悠游四子之間,得以壽終正寢。他對于官位、身份和家產毫無執念,既能侍于皇帝身側起草典誥,也能像一介游俠逸民活得逍遙。《荀子·非十二子》篇中論及當時的士,說古之士是厚敦者,合群者,樂富貴者,樂分施者,遠罪禍者,努事理者,羞獨富者;而今之士是污漫者,賊亂者,恣睢者,貪利者,觸抵(觸犯法律)者,無禮義而唯權勢之嗜者。陸賈便是在躬行所謂古之士的精神。如果說命運問題是士人階級形成過程中的問題,那么陸賈應屬于這之前的士人。《史記》論贊部分稱陸賈為辯士,是將其人生態度與戰國時期的客卿歸為一類了。客卿是一群疏離于權力結構之外的游民和孤立者。

士人與命運的問題產生于新的國家權力形成與確立過程中。皇帝為權力巔峰,士人為豪族門閥勢力的代表。二者相依相存又保持著對立的緊張關系,由此產生了種種矛盾糾葛。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士人的階層連帶意識到了后漢之后逐漸加深,但兩者之間的矛盾沖突,在前漢時期便已凸顯。司馬遷尊李陵為國士,為其辯護卻慘遭至為卑下的腐刑;任安責怪司馬遷沒有推賢進士之事,亦可以看作士人間連帶意識萌生的體現。

然而,前漢士人們身上仍殘存著濃郁的先秦客卿的氣象。梁孝王、淮南王身邊集結的文人們,本應作為官吏與統治階級聯結在一起,但他們更像是憑文才裝飾宮廷的一群賓客;武帝時期的司馬相如、東方朔、枚皋等人,也是這類借文辭辯才取悅皇帝的言語侍臣。然而,漢朝作為規模空前龐大的帝國,已經試圖確立國家體制,在這種情況下,辭賦文學在國家的體制化過程中呈現出了全新的發展態勢。生活在漢文帝時期的賈誼,便是這一發展中的第一人。

主站蜘蛛池模板: 民县| 岑溪市| 哈密市| 金阳县| 桦川县| 舒城县| 务川| 华坪县| 天镇县| 花莲县| 姚安县| 湛江市| 南乐县| 扎鲁特旗| 喀喇| 新津县| 富裕县| 大足县| 房产| 鹤壁市| 南郑县| 通州市| 红河县| 莱州市| 华池县| 胶南市| 镇远县| 香河县| 阜宁县| 唐河县| 忻城县| 文山县| 平利县| 波密县| 伊吾县| 宣汉县| 鸡东县| 吴堡县| 汨罗市| 姚安县| 焦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