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其事地走到關興身邊，劉禪裝作隨意看向對岸的青山。

“大戰在即，兄長在想什么？”

關興一直盯著江水沉默不語，眼睛都不帶轉動一下。

“我猜兄長此時心中一定是在想如何為父報仇吧？”

關興仍舊不答。

“在你的心目當中，關公是個什么樣的形象？”

見關興依舊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劉禪輕笑一聲，自語道：

“有道是子不論父，你不說也罷。不過我可沒有這樣的覺悟，你想知道我如何看待陛下的嗎？”

“人人都說陛下仁義布于天下，乃當世之英雄，仁主……”

“但在我看來，他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聽到此處，關興忍不住皺眉看向劉禪：“殿下慎言！”

劉禪擺擺手，表示無妨，繼續說道：

“在我襁褓之時，陛下便因子龍將軍拼死護我，而將我擲于地上險些夭亡。待到我記事，便很少再見他，只聽到身邊侍者說陛下今日攻一城，明日取一地。以至于在我的記憶中，孫娘娘至今依舊是我最親之人。”

劉禪靜靜地訴說著原身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記憶。

平心而論，在這些記憶之中，孫尚香才是真正對劉禪的成長起到奠基作用的人。

直到現在，劉禪腦海中回想起童年，有的只是孫尚香教幼時的他讀書識字，習武健身的畫面。

這些畫面鮮活無比，以至于直到現在想起依舊讓劉禪感到無比的溫馨。

關興第一次聽到劉禪內心的傾訴，想不到，在他心中如同圣君的陛下，居然也有未竟之事，心下不免唏噓一番。

“殿下，你應該理解陛下。他一生的理想都是為了興復漢室，這是身為漢室宗親的使命，也是你將來的使命。”

劉禪見關興終于肯開口，收拾心情笑道：“我知道！這是我作為大漢太子的使命。所以你也要擔起你作為關羽之子的使命。”

見劉禪如此說，關興撇過臉，避過劉禪的目光。

“我與殿下不一樣，我不過是一個將領之子，沒什么使命。”

“不，你的使命是扛起你父親輔佐陛下收復大漢河山的遺志，你父親至死都在為此而努力！”

關興冷冷道：“我沒這個本事！”

“不！你有這個本事！”劉禪同樣冷聲道。

“我不過是一個無法為父報仇的廢物！你還指望我做什么呢？”

關興對著劉禪一聲大吼，轉身欲走。

“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你父親與我父親，與張苞的父親是兄弟！所以我們三個也是兄弟！”

“如果你還拿我當兄弟，相信我！我可以幫助你手刃仇敵！”

關興腳下一頓，帶著回絕的口氣：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么能力讓我相信你？”

“你還有的選嗎？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堂堂關羽之子，如此頹廢！你難道就希望讓后人評價：呵！可憐關羽威名蓋世，兒子關興卻只是一個無能的廢物！你若是心中還有一點羞恥心，只有選擇相信我！”

關興怒而回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劉禪面前，一只手猛地抓向船沿，一只手指著劉禪，將其圍在胸前一句一字道：

“你最好是有這個本事！否則我和你沒完！”

劉禪并沒有對他的無禮行為感到憤恨，淡笑道：“那便拭目以待！”

關興甩袖離去。

劉禪獨自一人留在艙外，看著千古不變的江水，吹著涼爽的江風自言自語。

“我又何嘗不是和你關興一樣，害怕自己是一個坐看歷史而來卻無法改變命運的廢物？既然大家都不甘成為對命運妥協的廢物，為什么就不能聯起手來改變它呢？”

……

九月初三，漢軍抵達猇亭。

探子來報東吳新任大都督陸遜就在猇亭城中，于是劉備決定先攻猇亭來會一會這新任東吳大都督。

大軍在城外五十里外扎營，升帳議事。

“陛下，前方探馬所報：陸遜命吳振威將軍潘璋為前鋒，率五千人馬在城西三十里扎營；吳虎威將軍朱然五千人馬在城西北二十里處扎營；吳左都督孫桓因頂撞陸遜，被杖責五十，現領本部一萬人馬在城西南十里扎營；此外潘璋身后還有徐盛、駱統所部，每隔十里便有一營，各自統兵數千。”

侍中馬良將探得的吳軍部署安排一一公布，劉備便正式開口：

“諸將以為我軍可先攻取哪處營寨？”

帳下諸將紛紛摩拳擦掌，將軍傅肜（rong）率先開口：

“陛下，臣愿為先鋒，帶三千人馬前往戰那潘璋！”

將軍廖化也站出來道：“陛下，末將跟隨關將軍多年，關將軍待我恩重如山！臣雖不才，愿斬潘璋為關將軍報仇！”

傅肜頓時不干了，不悅地對廖化道：

“元儉你好不厚道！明明是我先請戰，你何故在陛下面前與我爭搶？”

廖化拱手道：“傅將軍見諒，我視關公為師長，今遇兇手仇敵豈有不戰之理？”

劉禪站在劉備身旁，看了一眼居于末首的關興，見其始終低著頭一眼不發。

心中暗自嘆息一聲，人家廖化都站出來說遇到仇敵豈能不戰，你身為關羽之子又怎能一言不發呢？

面前擺著數處吳營，為何大家偏偏盯著潘璋請戰？

除了因為潘璋打頭陣之外，還不是因為此次與東吳作戰打的旗號就是為關羽復仇？

現在大家都躍躍欲戰，你關興難道不應該站出來請戰嗎？

劉禪對關興恨其不爭！

正當傅肜、廖化二人爭戰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陛下升帳議戰，為何獨不叫上老臣！”

眾人紛紛側目，向帳外看去，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將身著戎裝，披堅戴甲抱著頭盔大步而來。

“黃老將軍！”眾將紛紛問候。

此人正是老將黃忠！

劉備此次議戰主要是為了選出一人擔任先鋒前去戰潘璋。因體諒黃忠年邁，便不想讓他再在陣前沖鋒陷陣，故而并沒有通知黃忠。

不曾想老將軍竟還是聞風前來。

劉備只好安撫道：“漢升，朕不過是為了選一先鋒，你年紀大了，何苦來爭這苦差事？”

黃忠卻是不服：“陛下莫不是以為臣年邁老朽，不堪一用？”

“昔日廉頗年八十，尚能為之飯一斗，肉十斤！今臣年雖七旬，尚有千斤之力，如何擔不得先鋒？”

此時吳班也出列勸道：“黃老將軍勇冠三軍，軍中無人不服。只是區區潘璋，何須勞您出馬？將軍也好留點功勞給我們掙掙？”

劉備內心頓時扶額，這吳班說什么不好，偏偏將那潘璋說出來，如今這老將軍必然非當這先鋒不可了。

果不其然！黃忠聞言腮幫子鼓起，頷下胡須也隨之顫動不已。

“陛下！關公于我有活命之義，今臣愿為先鋒，將那潘璋擒來，剖其心肝與關公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