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第三天，周青下樓買了一大包炒花生。

炒花生不好買，她騎小電驢走了三條街在開發區找到一家炒貨店，買了兩斤帶殼的。

整整一大包，老板還送了她兩小袋旺仔牛奶糖。

她是得白血病死的，生病那幾年最想吃炒花生，醫囑不讓。

重生第一天她還以為出現了幻覺，又回到自己在東河區的那間老房子里，桌上地下堆滿考試資料。

第二天才好些。

第三天她就想吃炒花生了。

飽滿的顆粒被咬碎，花生香氣濃郁，焦脆帶咸。

周青這才確信，自己又活了過來。

現在的她十八歲。

大約七年后會得白血病，然后死在二十八歲。

死的時候除了一串長長的費用清單，只有一個混混陪著她。

那個混混叫李尋，周青在醫院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垃圾桶旁狼吞虎咽一碗粉。

那粉是她丟的，里頭還放了她最喜歡吃的炒花生。

護士查房的時候看到放辣椒的粉，當場就給她拎走了，“有辣椒的不能吃哦，多吃水果，多吃蔬菜。”

后來她偷偷出去撿，卻被李尋吃了。

烈日白灼，空曠的馬路上能聽見她踢踏的腳步和塑料袋摩擦聲。

這時的東河區還很荒蕪，周青停下腳步，把眼前的景象和十年后的繁華大廈聯系起來。

“滴滴——”

短信提示音振動了一下。

周青舔了舔食指和大拇指，一只手伸進口袋，打開手機翻蓋，從一長串話費充值短信里摁到最新那條。

【中國農業銀行】劉春紅于07月03日10：07向您尾號3827賬戶完成轉存交易人民幣500.00，余額1214.00。

劉春紅是她媽，在她爸死后去美國結了婚生了孩子。

每個月會按時打錢給她，盡到贍養責任。

周青揣回手機，拍干凈身上碎碎的薄皮，沒再吃花生。

走到小區樓下正是飯點，好幾家餐館賓客滿座，其中一家在辦婚宴。

周青挑了一家人少的，點了碗粉。

電視機里斷斷續續地播放新聞。

“12月25日晚，青城市人民醫院一男子從18樓墜下，一名女子跪在其身邊哭喊。青城體育路公安處通報消息……”

“……墜樓者李某(男，28歲)，據知情者稱，當日李某來到醫院，為白血病好友送飯，突然從18樓跳下……”

“事件原因在進一步調查中。”

周青大口大口吃粉，眼前撲滿霧白熱氣。

好飽。

吃完她看著街上的香樟樹，這才想起這一年她剛剛高考完，正在等錄取通知書。

幸好重生在高考后。

要不然再考一遍，她啥也不會。

再過一個月就能收到Z大醫學系通知書了，周青又把短信掏出來看了一遍，卡上一千多塊錢的余額不夠報名。

劉春紅除了生活費，幾乎和她沒有聯系。

估計連她讀沒讀大學都不知道。

當年她靠助學貸款讀完大學和研究生，又和醫院簽了三年服務協議，白天工作還錢，晚上復習考試。

直到臨死那幾年才清閑了一陣子。

不想再來一遍了。

周青在街上四處溜達，看看哪里招人，提前攢報名費。

她停在一家野味店前面，有個小女孩在殺鵪鶉，十歲出頭的模樣，腳邊放一大木盆水，熱氣騰騰。

開水澆燙，拔毛，開膛破肚，去除內臟。

手起刀落，動作利落漂亮。

周青看得呆住。

“這手不去拿手術刀可惜了。”

她自言自語。

“周青？”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周青轉過頭，幾個女生試探上前，叫她的是其中一個戴眼鏡的。

看著眼熟。

好像是同班同學。

“你家在這兒啊。”戴眼鏡的女生看了看小區周圍，又看了看周青。

周青穿著透明塑料拖鞋，T恤九分褲，手上提著一大袋炒花生，身上是剛剛吃完米粉的辣味。

和眼前長裙包包，妝容精致的女生一比。

活像個邋遢宅男。

“嗨……”

她打了個招呼。

一個人的名字都不記得。

戴眼鏡的女生沒什么惡意，主動寒暄，“畢業了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了。”

“嗯。”

周青點頭。

“以前你在班上就不喜歡說話。”女生笑道：“她們跟你說同學聚會的事情了嗎？”

“沒有。”

周青搖頭。

“就是明天晚上七點在藍夢灣，咱們班同學聚會，你去不去啊？”

聽得出來女生完全出于好意。

周青想起來，因為家庭原因她以前很孤僻，幾乎不和同學來往，畢業了也沒去同學聚會。

現在想想，其實大家都對她挺好的。

“去。”周青應下來，“那個……班費多少錢？”

聚會場地吃喝都要錢，她要去自然得出一份。

“不用。”

另一個女生說，“咱們班班費本來就沒用完，剩下的老吳說他包了！”

老吳是他們班主任。

沒想到他老人家這么大方。

交代好聚會的事情，幾個女生還想約周青逛街，周青說沒洗頭，拒絕了。

她說的是真的。

她的確三天沒洗頭。

“那我們自己去逛街啦！”

女生們對周青揮揮手，手挽著手繼續往前。

“……對了張靜，馬上快三點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陪你們逛完這幾家我再走啦。”

“沒良心，好不容易叫你出來還去陪男朋友……”

“張靜有男朋友了？！”

“……就是咱們班胡某某啦，他約張靜出去玩，晚上還一起看煙花呢……”

“哇——”

起哄聲遠去，漸漸聽不見。

周青繼續蹲在野味店前面，看小姑娘殺鵪鶉。

忽然渾身一震。

有根弦在腦子里崩開。

張靜！

她記憶里飛速閃過一段在學校貼吧里看過的帖子。

咱們學校有個女生在周口店被強暴了，好可怕！

天吶有個女的在周口店被強暴了，男的已經被抓起來了！

那女的是誰啊……

不知道，警方為了保護受害人，不讓透露姓名。

聽說叫張靜，高三一班的……

上面那個同學你吃了屎？隨便把一個女生班級名字報出來干嗎？

真的嗎？張靜我知道誒……

……

…

周青記得那時高考分數剛剛出來，她正愁填報學校和專業，聽說學校貼吧有很多大神指點，就上青城一中的貼吧瀏覽了一下。

頂得最高的就是這幾條。

加粗加紅，醒目刺眼。

周青回頭看了一眼，幾個女生長裙飄飄，背影窈窕美好。

分不清哪個是張靜。

雖然她和班上同學交集不深，但她也記得這件事。

后來聽到的消息就是張靜自殺了。

在花一樣的年紀。

周青皺眉，從木盆跟前站起，幾只狗突然從她腳背上躥過去。

“嗷嗚—”

大狗小狗粗魯地搶奪吃食。

周青想到什么，問小女孩，“這些狗是你家的嗎？”

小女孩搖搖頭，“它們都是野狗。”

見周青在一旁看了半天，小女孩又道：“不過我經常拿鵪鶉喂它們，它們很聽我的話，姐姐，我可以送一只給你的。”

“那這個給你。”

周青拿出兩袋旺仔牛奶糖。

算是和她換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