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謀殺鑒賞
- 莉比·菲舍爾·赫爾曼
- 2678字
- 2021-03-22 14:53:20
老爸住在司考基的一所養老院里。那座殖民地風格建筑的后面是一個花園,約一英畝大小;大堂里有個很大的休息室,每天有服務人員清潔房間,買菜做飯,人們稱之為輔助生活型住房;住在這里不用自己鋪床、做飯、搞清潔。我一直懇求院方將我放進等候入院的名單里,但老爸說,你得先掙一大筆錢,然后才能收買那幫強盜。
我那天下午去得較晚;停好車后,推開玻璃門走進去。老爸正和幾個老哥們在休息室里玩梭哈[33],牌桌上空彌漫著藍色的雪茄煙霧。他腦袋發亮,布滿了老年斑;甩出一把籌碼時,頭皮在燈光照射下泛著微光;看上去似乎比一周前更加衰老。
“艾利,親愛的,”他從房間那邊叫我。“我的好萊塢明星怎樣了?”自從《歡慶芝加哥》節目播出后,他就這樣地稱呼我,半是玩笑,半是自豪。
“我不是和你說了嘛,爸。好萊塢是俗人的,請叫我里娜·韋特繆勒[34]。”
“好吧,這邊來,里娜。”
他立即向我介紹另外幾個一塊打牌的人,全然忘記了我早就認識他們。阿爾渾身圓腫,活像個老年版的皮爾斯布力面團寶寶;馬弗又高又瘦,比阿爾稍硬朗;還有弗蘭克,干癟的臉上戴著厚厚的眼鏡。
“打擾你們打牌了,真不好意思。我就在旁邊等著。”
“不用,反正我輸著呢。”
“不算剛才那一盤的話,你才沒輸,杰克,”馬弗喃喃地說。
“拿女兒當幌子,土蝮蛇?”這是弗蘭克說的。“她出現得可真是時候。”
“你們就是妒忌我有個漂亮女兒。”老爸收起籌碼,向我使了個眼色。他本來就不高,現在背也挺不直了,但彬彬有禮的舉止還是會給人值得信賴的感覺。他很愛笑,一笑起來眼睛就埋在皺紋下看不見了。
老爸領我走向電梯,“謝謝伙計們,贏了不少呢。”
我們乘電梯上到三樓,沿走廊往里走,繞過停在他房門旁的清潔手推車,進到房間里。老爸的房間是一室一廳,客廳很大,干凈整潔。他放上一張本尼·古德曼[35]的唱片,為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酒。“聽本尼·古德曼一定得配杯酒,”他說。
“爸,你下午不應該喝酒的。”
“現在擔心這事有點晚了。”他又往杯子里放了三塊冰。“要喝什么?”
“健怡可樂,謝謝。”
他給我準備飲料的時候,我瞄了一下攤開在沙發上的報紙。有條頭版新聞說的是老大黨[36]推出的聯邦參議員候選人是瑪麗安·艾弗森,對手卻是現任的民主黨參議員。艾弗森承襲了利迪·多爾[37]的溫和保守,發表的言論句句中肯,甚至主張墮胎合法化。
爸爸把飲料遞給我,然后坐在他那張棕色皮革、金線包邊的舊靠椅上,跟著大合唱歌曲《唱吧、唱吧、唱吧》哼了起來;唱完后他雙手展開,“Nu?”
“Nu”是個意地緒語[38]單詞,表意靈活,可以是“有什么新鮮事?”或者“哦,對了”,再或者“找我什么事?”
我糾結著要不要和他說錢的事情。他向來不喜歡巴里,主要因為我們是德裔猶太人,而巴里的家族來自克拉科夫[39]東部,他不是猶太人。老爸那個時代的人對這種事情看得很重。在他眼里,巴里從來就不是個成功的房地產律師,只是個不能給他女兒幸福的小混混。我好像都已經聽到他說“我早就告訴過你會這樣”了;于是決定不給他說巴里的事。
“我挺好的,爸爸。你呢?”
“馬弗的兒子給他帶了一包珍藏的古巴雪茄。”
“爸,你得注意——”
“Sorg sich nicht[40],艾利。我早晚要被你嘮叨死。”
“你搬來這兒之前從不抽煙的。”
“所以呢?我應該搬走,就因為在這里可以抽到不錯的雪茄?”他打量著我。“搬去和你住怎樣?”
“好吧好吧,你贏了。”頑固的家伙,就是不讓我替他操心。
他舒適地穩坐在椅子里。“蕾切爾怎么樣了?”
“你真應該看看她在球場上的表現。”我說了蕾切爾早上踢球的情況。
“你們女人要強大起來啦。”他笑著說,“你媽媽肯定會為你們感到驕傲。”
我母親一直是個出色的自由主義者,還是在華盛頓長大的,考慮到這一點,她可算是個特別叛逆的人。盡管華盛頓現在風光得很,過去卻是個毫無活力的南部小城。媽媽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堅守禮節。她常說,權力歸于人民,可你得注意舉止。
爸爸起身去換上《辛納特拉[41]與貝西伯爵[42]》的唱片,跟著響弦鼓鼓刷的節奏打著響指。我的眼睛又飄到報紙上。“還不僅僅在運動方面,”我說。
爸爸一臉迷惑。
“女人強大了。”我指向報紙。“她,你怎么看?”
“她是個政客。”他輕哼了一聲。“還是富二代。”
我們又坐了幾分鐘,弗蘭克[43]低聲唱起《你在我心靈深處》。
我看著雙手——該修一下指甲了。
“怎么了,親愛的?”
我抬起頭來,“沒事,怎么問這個?”
“你看起來像是剛破產一樣,要不就是和最好的朋友鬧翻了。”
到了晚年,他卻非常敏銳。我盤算著該跟他說點什么,“嗯,是有點事,前幾天發生一件挺傷心的事情。”
“什么事?”
我脫口就說了露絲·弗萊希曼的來信和我在羅杰斯公園的經歷。等我說完這些時,太陽從云縫里鉆了出來。午后的光線斜斜地從窗戶射進來,照出老爸驚訝而傷感的神情。
“噢,爸爸,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我頓時感覺非常內疚。一個年老的男人和女人孤零零地死去,死后也沒有家人為他們哀悼,他聽到這種事肯定會難受。“爸爸,那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你身上的。”我伸手去摟住他。“其實也不全是糟糕事,”我說,“弗萊希曼太太給了我一樣他的東西。一個打火機,好像挺值錢的呢。”
“是嗎?”他臉上恢復了神采。
“邁克在幫我查它值多少錢。”我伸手到包底摸出打火機,“就是這個;邁克說這是芝寶。”我遞給老爸。
他皺起眉頭看了一下,然后從襯衣口袋里拿出老花鏡戴上,仔細審視著打火機。當他再抬起頭看我時,臉上的神采已經退去了。“你再說一下,從哪里弄到的?”
我告訴了他。
“你說是,本·辛克萊?”
“對。”
他眼里閃爍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怎么了?”
“我以前見過這個打火機。它只可能屬于一個人。”
“爸,別開玩笑了。”但我從他臉上看出他并沒有開玩笑。“你是說,你——認識——本·辛克萊?”
他抓了抓后頸,“我認識他時,他叫本·斯庫尼克——我們都叫他‘砸腦袋’。看這——”他讓我看刻在上面的字母:SKL[44]。
“砸腦袋?你以前認識一個叫‘砸腦袋’的家伙?”
“大家都這么叫他。”
“那是什么名字呀?”
“我想是因為,如果他憎恨你,就會砸扁你的腦袋吧。”
我瞟了一眼打火機,又看著爸爸。
“我還記得他拿到這個打火機的時候。這是第一批有雕刻圖案的芝寶打火機。他當時特別得意,總是隨身帶著,為女士們點煙。”爸爸輕輕撥動打火輪,打出一個火花。
“等一下,”我有點懷疑。“你怎么知道是同一個打火機?”
“你看這里。”爸爸指著上面的圖案,一個男人靠著燈柱。“他們稱這個圖案為‘醉漢’。這是第一批雕刻在打火機上的圖案,應該是36年出產的。砸腦袋買了一個,也讓米勒酒吧的所有男孩使用。你知道,因為混酒吧的關系。”他身子前傾。“再說了,有多少人會這樣張揚地把自己的外號刻在打火機上?這一定是砸腦袋的。”
這時,音樂結束了,屋里的空氣更加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