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就像撕碎的棉絮,慢慢地飄著。它們落在草地上、屋頂上、馬路上、樹枝上。不久,大地就被雪覆蓋了,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東市茶樓,算是平日里最熱鬧的地方,即使天冷,也聚集了不少的人在這里喝茶聽書。
二人踏進茶樓內,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暖洋洋的暖氣,登時把二人周身的寒氣驅散了。
柜臺前,掌柜是個矮胖的身形,看起來頗為忠厚老實,此時正在端著被熱茶,一口一口的喝著,時不時的停下動作歡呼兩局說書精彩。
見他二人衣著華貴,周身氣度不凡,不似平民百姓,掌柜登時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呵呵的問道:“二位公子是喝茶還是聽書啊?”
蕭鳶言明來歷,道:“我們來找人,不知掌柜可知我們要找的人此刻身在何處?”
掌柜擦手,面色不改的道:“二位公子要找何人,能否給個提示,也好讓小的有個眉目。”
蕭鳶勾唇一笑,走到掌柜身前,微微彎下腰,在掌柜耳邊輕聲道:“江湖一曲歌紅塵,山河日月耀劍心。”
此言一出,掌柜登時往后退了兩步,方才還眉開眼笑的神色收斂得一干二凈,嚴肅而不失禮的道:“我們圣莊主和劍尊等候二位多時,二位公子請隨我來。”
說罷,就領著兩人往樓上走。
蕭玉跟在蕭鳶身后,雖不知道兄長對著掌柜說了什么,但光看掌柜那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神色就知道,他們要見的人絕非等閑之輩。
不過多時,掌柜就帶著他們七拐八彎的來到了一間雅間門前。
掌柜道:“圣莊主和劍尊在里面等候二位,二位請進。”
蕭鳶也不說什么,伸手推門而進。
走進雅間,絲絲縷縷的檀香氣彌漫于鼻尖,清淡卻不熏人。
雅間的東北角擺放著一醬紫色的書柜,暖暖的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藍色的紗簾隨著風從窗外帶進一些花瓣,輕輕的拂過琴弦,香爐離升起陣陣裊裊的香煙,卷裹著紗簾,彌漫著整間雅間。
墻上掛著用金銀各色絲線繡著狩獵圖的帳幔,那繡工在當時可算得是最精致的了。椅子也都有彩色套子,其中一張特別高,前面放著一個鏤花的象牙腳凳。至少有四盞銀制的燈架,點著高大的蠟燭,把全屋子照得通明。
古琴前坐著一個藍衣白發男子,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正撥弄著琴弦,泠泠琴音在耳邊響起,讓人心曠神怡。
在白發男人的右手邊的茶桌前,坐著一個白衣男子,一只手拿著一本書,一只手端起一杯茶,邊細品邊傾聽著琴音。
猶豫隔著一層紗幔,蕭玉并沒有看清這兩人的面孔,但那股凌厲駭人的氣息可不是說笑的,蕭玉雖是武將,但也不勉被這二人的氣勢打壓,不一會兒就手心冒汗了。
他側眼去看旁邊站在的蕭鳶,發現蕭鳶正一言不發的看著紗幔后的二人,眼神中有興奮也有肅穆。
一曲畢,白衣男子抬眼看向他二人,溫聲道:“蕭兄來了,快請做。”
落座后,蕭玉滿眼警惕的偷瞄著紗幔后的兩個陌生男子,能有這么個氣勢的人,在江湖中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到底找他們有何貴干?
只見白衣男子放下手中書卷,站起身來,一雙玉手掀開紗幔,整個人登時就出現在二人面前。
光潔白皙的臉龐,烏黑深邃的眼眸,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俊美得不似人間人。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云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半塊銀竹玉佩,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郁。烏發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著,顯得頗為輕盈。
看到此人的第一眼,蕭玉心里冒出來最近才在樹上看到的一句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讓蕭兄和這位朋友久等了。”白衣男子嘴角禽笑的道,手法嫻熟的沏茶,推了一杯茶到蕭玉面前,示意他喝茶。
蕭玉愣愣的端起茶,吹了不吹的就往嘴里送,差點燙掉舌頭:“咳咳咳!”
白衣男子道:“小公子慢點喝,免得嗆著。”
蕭玉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氣,勉強止住咳嗽,問道:“兄長,這位前輩是?”
蕭鳶面不改色的介紹道:“月如故。”
這下子蕭玉是徹底的壓不住咳嗽,又是猛地咳了幾聲,道:“咳咳咳!霽月劍尊月如故!!??”
月如故溫和的道:“侯爺所言不錯,正是在下。”
說話間,那個撫琴的白發男子從古琴前起身,從紗幔后走了出來。
蕭玉看清后呼吸一窒,即便是一肚子墨水,也想不出用什么來形容此人了。
雪白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的身材,一身藍衣冰冷得不易近人,又泛著凌厲駭人的寒氣,宛若黑夜中的雪狼,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一此人一頭白發卻并不老,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的樣子,但既然是蕭鳶的朋友,肯定不是用年齡就可以片面概括的。
“這位又是???”蕭玉盯著白發男子冰冷的眼神,問道。
蕭鳶道:“前任臨江山莊莊主余疏行。”
他說的面不改色,驚蕭玉差點跪下去,嚇嚇的道:“他就是那位……?”故意拖長了聲音,愣是沒敢說出那個名諱。
蕭鳶沉重的點頭,就是你想的那個誰。
實在是沒有比這個更加嚇人的事了。
臨江前任莊主余疏行,在二十年前就和摯友霽月劍尊結伴游歷四海,在此之前,這位臨江莊主一直都是江湖中人的噩夢,有著一群暗影,手眼通天,誰的對他來說都是浮云,只要他想,沒有什么消息是他打探不到的。且鬼魅絕影的稱號只是他三個稱號的其中之一,至今仍有耳聞,不過他的另一個名號更加響徹云霄——臨江劍神。
他是古往今來第一個登臨劍心境界的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劍招天下獨絕,無人能敵,劍神的美譽對他來說毫不夸張。
余疏行走到桌子上坐下,開門見山的對蕭鳶道:“你大概也知道我此次前來帝都目的。”
蕭鳶道:“他們特意請你來的?因為皇上要把矛頭指向臨江山莊的事?”
“你說呢?”余疏行眼神冰冷的看他,“若非如此,我又怎會出來管這些雜七雜八的破事。”
月如故歉意的道:“不好意思,他說話從來如此,望請見諒。”
蕭玉揮揮手,表示自己可以理解,前輩嘛,有些高傲的脾氣很正常,不然還叫高人嗎。
蕭鳶道:“說說你的辦法,我也好對證下藥。”
余疏行端起茶杯,泯了一口茶,道:“我的辦法很簡單,但需要侯爺幫個忙。”
蕭玉一愣,遲疑的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的道:“我?”
余疏行不說話的看著他,好似在說:你說呢?
“不是,前輩,這是你們江湖的事,我身為朝廷重臣又怎么能插手?”蕭玉道。
余疏行不疾不徐的道:“明面上說確實是江湖事,可若是其中牽扯到皇室利益和大齊江山安穩呢?那這還算是江湖事嗎?”
蕭玉道:“……不算。”那就是關系到國家存亡的大事了,一兩句說不清楚的。
“所以,既然都不是江湖事了,侯爺為何又不能插手?”余疏行道,“難道侯爺想看著大齊亡國?”
蕭玉搖頭:不想,一萬個不想,當亡國奴比死了還要痛苦。
余疏行道:“這就對了,我的辦法很簡單,掐滅這場內亂你導火索,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蕭玉道:“前輩的意思是,想讓我帶您進宮,去勸說皇上收回城命?”
到底這整件事的擺火線人是洛高寧,點火人卻是皇上,只要把火苗給掐滅了,徒有火線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余疏行道:“正是如此,不知侯爺可否答應?”
蕭玉伸手摩挲下巴,陷入了沉思,半響,他道:“我可以帶前輩進宮面圣,那前輩可有說服皇上收回城命的有力理由?”
此話說的確實是不錯,但也有風險的。萬一拿不出理由來說服皇上,不僅景玦侯府會被牽連,皇上也會毫不猶豫的清掃江湖,到時候可不就是三言兩語能勸回來的,大齊可能就要走上亡國的路了。
余疏行直白的道:“沒有。”
“沒有!??”蕭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余疏行,道,“前輩,你莫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余疏行道:“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見他一副肅穆十分的樣子,蕭玉登時噎住,道:“……不像。”
可是有力的說服里有都拿不出來,怎么說服皇上收回城命?光靠拿著把劍去威嚇皇上?那樣會不會被帶上個弒君的罪名?
余疏行很不謙虛的道:“本尊說服有的人不一定需要理由,即使不需要理由,也一定能叫人乖乖答應。”
蕭玉:“……”有實力就是厲害,說話都這么目中無人,佩服佩服!!
蕭鳶:“……”多年不見。這家伙的越來越狂妄自大了!手好癢,想打人。可是打不過!
月如故頭疼扶額,無語至極的對余疏行道:“你就不能謙虛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威逼利誘皇帝呢。”
余疏行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朵里,道:“不用擔心,我手上有一物,足矣讓隆安帝乖乖收回城命,侯爺只用給我帶路即可,其余的不必擔心。”
蕭玉遲疑的看向自家兄長,似乎在詢問他靠譜不靠譜。
蕭鳶點了點頭,道:“他所言不假,確實有一件東西是在他身上的,這件東西無人了違背,就連當今圣上也只能讓步。”
無法,既然兄長都這么說了,看來確實是有這么一個東西,他也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三天后,景玦侯蕭玉帶著一個白發男子出現在朝堂之上,言明隆安帝視人不清,受奸人蠱惑,欲將大齊江山斷送奸佞手中。
隆安帝龍顏大怒,命令侍衛拿下此人,卻被白發男子手中拿出的東西嚇得直接跪在地上——景瑞先帝的龍鱗令。
龍鱗令,見此令如見皇帝本人,掌此令者可調動神武軍,可廢不中用的皇帝,另立國儲,若是有違逆者便是欺君罔上之罪!
當年余疏行除羯拓族余孽、護國有功,景瑞帝便將這枚玉令賜給了余疏行,用來護臨江山莊,也是用來為后世子孫著想,避免后世子孫不通世俗、昏庸無道,斷送了大齊江山。
龍鱗令在朝堂之上發揮了極大的用處,隆安帝就算是再怎么橫,終究不能違背先帝的龍鱗令,除非他想動搖大齊江山,使大齊亡國!
在余疏行的肅聲呵斥下,隆安帝也不算是無藥可救的人,登時明白了其中深意,命人將洛高寧壓入大牢,聽候發落。至此,打壓江湖門派的事也告一段落。
三天之后,洛高寧死在大牢中,據獄卒所言,洛高寧經脈俱斷,胸口被一劍貫心,頭顱被割下,身首分離,頭顱被踢到了墻角的發霉稻草里,死相慘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