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讀書聲漸起，英語老師領讀了兩遍單詞后，便坐在講臺前寫起了自己的筆記。

程蔓低頭抄寫著單詞，人聲鼎沸中，唯有他們這一塊十分安靜。

易徵和何洛輝不約而同地低聲念著單詞，易徵脊背僵著，偶時想回頭，又有些不敢。

方茜僵硬著臉，手中擺弄著一面小鏡子，好看的眼睛半垂下來，一副不爽的模樣盯著面前攤開的書。

半晌，方茜突然把小鏡子“砰”地一聲扔進筆袋，接著拿起英語書，嘩啦嘩啦地前后翻動，語氣不善道：“什么破書。”

程蔓拿著筆的手一頓，方茜的嗓門向來大，即使周圍環繞著朗朗書聲，但在四個人的小地方依然清晰可聞。

她張了張嘴，靜默了一會兒，繼續低下頭抄記單詞。方茜在一旁，仍然不耐地嘩啦翻著書，一陣一陣地弄出刺耳的刺啦聲。

程蔓好似什么都沒聽到，專心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忽視耳邊一下一下的噪音。

如果開口，程蔓也不知道可以說些什么，她向來不知道該如何與人打交道，更無法判斷對錯。

本來只是新同學間的自我介紹，卻被鬧成這樣尷尬的局面，程蔓內心開始浮起一陣煩躁感。

她有點煩。

**

鈴聲響起，英語老師早在鈴聲前溜出了教室。

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鈴聲大于老師的模式的高一新生們紛紛竄起，爭先恐后地沖出教室奔向食堂。

唯余幾個人還坐在位置上巋然不動。

這一回，方茜聽到鈴響便起了身，沒有再向之前那樣走個過場地邀一邀程蔓——雖然不管怎樣程蔓都會拒絕。

但對程蔓來說，這樣倒是順心許多。

程蔓是走讀生，上學前就在學校外的早餐店里吃過了。

教室里還有其他幾個同樣吃過早餐的走讀生。幾個人聚在一起小聲說著話，有人站起來走到飲水機前打水，懶洋洋的步子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調。

“欸，袁源，你在吃炒粉？！”一個大如洪鐘的聲音平地響起，瞬間把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程蔓聞聲抬頭，看見一個剃著寸頭、皮膚黝黑的男生正站在袁源身邊探頭探腦。

那男生喊出來的第一秒鐘，袁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把將手里的炒粉塞進桌肚，順帶一抹嘴，咽下嘴里的粉，手指油光發亮。

“你小子別亂喊！”袁源用油光發亮的手一把捂上曾志的嘴。

學校不讓在教室里吃飯，時不時有領導在走廊里巡查，被抓住了就要通報批評。

“嗚嗚！！”曾志在袁源惡魔般的手下掙扎呻吟。

袁源鬼頭鬼腦地往走廊看了好幾眼，確定沒領導在才松開。

“我靠袁源，惡心死了！”一松開，曾志立刻呸呸好幾聲，從袁源桌上拽出幾張衛生紙，嘩啦嘩啦地擦著臉。

“叫你小子皮！”袁源探頭四處看了看，恰好與程蔓的眼睛對上，沖她粲然一笑，笑完，彎腰從桌肚里掏出沒吃完的炒粉，埋頭吃了起來。

“我去，你也不怕拉肚子啊，這炒粉不都冷了！”擦完臉曾志又不長記性地湊過來。

袁源埋頭大口大口地吃著炒粉，含糊不清地回他：“早上起晚了，來不及吃。”

“你就不知道早點起來啊。”曾志嫌棄道。

“滾滾滾，一邊去，別打擾我吃飯！”袁源不耐煩地轟他。

曾志翻了個白眼，黝黑的皮膚襯得白眼格外亮，剛準備走，就見袁源又娘里娘氣地喊他：“小曾子回來，給朕把著門！”

曾志：“把你大爺把門！”

……

程蔓抿唇低下頭，嘴角笑得彎起，對袁源和那個黑皮男生的好感頓起。

早飯時間過后，距離上午第一節課還有二十來分鐘，于是這又成了一個自習的時間。

重點高中抓得緊，尤其是啟陽一中，時間表安排從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不放過任何一點空閑，全部塞得滿滿的，時不時還有領導在樓棟間巡視，因此，即使劉晨再想“放羊”，也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全勤按時到班。

劉晨進教室時，所有人都已經安靜了下來，袁源還像模像樣地點了個名——新學期總是這樣，不停點名，為了盡快認識所有的人。

點完名，劉晨走下講臺轉了一圈。有人刷著自己買的習題，有人記著早上沒記完的單詞，都是一副朝氣蓬勃、努力拼搏的樣子。

劉晨心底暗暗稱贊，剛想走回講臺繼續看自己的書，就見梅京寶站在班級門口，沖他招了招手。

劉晨趕緊走過去，兩人走到走廊上，頭湊在一起小聲說起話來。

班主任一走，教室里立刻活躍起來，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袁源裝模作樣地喊了兩聲“安靜”，見教室里依然吵鬧，便也就不管了，接著做起自己的物理題來。

趁班主任不在，易徵彎腰從桌肚里拿出兩個東西，接著迅速轉身，在程蔓、方茜桌上分別放下，程蔓一愣，從書里抬起頭，看到易徵放到她桌上的，是一瓶酸奶。

“請你們喝的……”易徵不好意思道。

程蔓反應過來，朝易徵彎起嘴唇笑了笑，倒沒有扭捏地收了下來：“謝謝。”

方茜眼睛覷到桌上的酸奶，架著胳膊半晌，然后伸出手，拿起奶晃了晃：“謝謝啦~”

易徵如釋重負，趕緊說“沒事沒事”。

憨批何洛輝也轉身：“沒事就好，我早上還以為你生……”

何洛輝的聲音戛然而止，易徵一反文靜模樣，兩手罩住何洛輝腦袋，齊發力，硬生生地給他掰了回來：“請、您、閉、嘴！”

“撲哧！”程蔓和方茜同時笑了出來，易徵做完這個動作才意識過來，也跟著笑了起來。

早上不愉快的事情就這樣在一瓶酸奶和笑聲中過去了。

**

日子于是在一天天即重復又新鮮中過去，從星期一數到星期天，然后又是下一個星期一，下一個星期天。

程蔓那個小小角落里再沒有發生什么不愉快，方茜找到了新的天地，下課后往往是去別的地方玩，或者出教室去找新的朋友。

這樣對程蔓來說好過許多，沒有一大堆人圍在周圍，吵到連空氣都無法容忍。

易徵有時會回過頭來找她說話。易徵看起來溫溫柔柔，說起話也是輕聲細語，笑起來時“咯咯”地捂著嘴，程蔓對她十分有好感。

偶爾易徵笑時，何洛輝就會猛然回頭，憨聲問：“你們笑什么啊？”

易徵推他：“女孩子聊天，你男孩子湊什么熱鬧？你怎么不去找袁源他們玩？”

何洛輝不要臉皮地湊近：“我就喜歡加入你們。”

易徵：“何洛輝你不要臉！！”

何洛輝：“略略略。”

程蔓笑著看著眼前搭腔耍樂的兩個人，嘴角始終高高翹起。

這樣舒適的笑讓她覺得，她就是一個小小的、正常的高中女孩，過著平凡而快樂的高中生活。

——除了每一周的升旗時間，她需要竭力控制自己忍受距離。

——除了每一天的午飯時間，她需要刻意落下避開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