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任桐素仙子靜靜地靠在門邊，外頭風(fēng)雪蕭肅。

桐樹一脈應(yīng)西池運(yùn)勢而生，她擁有前頭四任的所有記憶，了解第四任桐素對十殿轉(zhuǎn)輪子冉君的那么一點(diǎn)未曾潑墨散開的情愫，卻到底不是他們。

她這張相貌，讓太多人傷感悲沉，若非先人遺愿，她是決計(jì)不會到這兒來打擾梅仙的。

這個時候，更不該她插話勸慰。

子冉君望著梅湄的眼睛，望著那雙眼睛里淡淡流露的哀傷與經(jīng)久難化的倔強(qiáng)，“啪嗒”，將玉盒倒扣在桌案上。

梅湄一眼認(rèn)出了這盒子是仿照第二世最后贈黃金的那個玉盒的形狀造的，只不過用的是東海的材料，更堅(jiān)硬牢固，不易被侵蝕。

手心似有火苗，騰騰燃燒。

是……蛇匕嗎？

梅湄攥著桌角，沒有第一時間打開玉盒，像是在畏懼什么。

還是子冉君打破了沉默。

“是五哥留給你的。”

“他用不到了嗎？”梅湄挺直脊梁，忍下所有不好的猜測，直直對上子冉君的視線。

少年有一剎的躲閃，他不曉得該不該扯起一個安慰笑的弧度，最終把玉盒重新握在手里，替梅湄打開——霎時光芒鋒利，比白晝更刺眼幾分。

桐素執(zhí)鞭一擋袖，子冉君下意識地瞇了眼，唯有梅湄直愣愣地努力地睜開眼睛，如同要將里頭的東西刻在眼眶里。

“梅湄，北山雪重，雖冷意侵骨，但我想這是上天絕好的獎賞，獎賞我能有機(jī)會，化解你仙位之上血紅詛咒。”

“算算子冉君把蛇匕帶給你會是什么時候呢，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又或是等你身體好些的半年一年后？”

“其實(shí)多長時間應(yīng)該不重要了，因?yàn)闊o論何時，你那里都在落雪吧。”

“從今往后，東林四時雪紛紛，綺麗紅梅三萬里，比肩你我初見時。”

“梅湄，第三世的結(jié)尾本是留白，我萬沒有想到，你會將那一世拼成一個家國大局。所以我不敢賭，賭你無意間得知北山事后會做何選擇，所以……我?guī)湍阆冗x擇了。”

“梅湄，若有一日我先行一步，你要好好活著，萬萬年長壽，歲歲安平。”

子胥君的聲音隨著蛇匕的蘇醒，一聲聲遞到梅湄腦海里。

起先她的目光是干澀的，漸漸不知是因?yàn)楣饷⑻⒋碳ち艘暰€，抑或是這些話勾起了她什么回憶，那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順著下頜濺到衣衫、手背、桌角……如斷了線的珍珠。

長風(fēng)黯淡，梅影搖曳，似在配合著悲鳴。

最后一句湮滅，蛇匕失去光芒，萎頓在玉盒中。

梅湄咬了下唇，一把揩干眼淚，拿起蛇匕就要起仙術(shù)移動身形。

“五嫂嫂！”

子冉君祭出判官筆，和蛇匕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你不能離開東林！北山雪是五哥耗盡修為挪來的，你若離開，詛咒發(fā)作，可不是浪費(fèi)了他一腔心血，滿局盤算？”

梅湄掌控蛇匕的手一停。

第五任桐素走到了一邊：“梅湄仙子，我知道，我沒有經(jīng)歷過你們之間的事，或也沒資格說什么。但作為西池的繼任執(zhí)法人，我有責(zé)任提醒你，梅宴還小，你是第七任梅仙，理應(yīng)履行梅仙之責(zé)，至少，不該輕生。”

“可他這是什么意思？”梅湄拿起蛇匕，“這是五殿的信物，他把這個給我是什么意思！”

“五殿閻羅戰(zhàn)死北山，上一任桐素仙子也是為了協(xié)助他挪動北山雪才被魔族算計(jì)……”

后頭的梅湄半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只有“戰(zhàn)死”二字在靈臺中徘徊。

死一般的沉寂。

“不要攔著我。”片刻，梅湄低聲道，“我現(xiàn)在很好，北山之仇，我自己會報(bào)。”

子冉君反問：“天魔已經(jīng)議和，你要怎么報(bào)？沖到妖族魔族去殺了妖族女帝和魔尊嗎？”

“我……”

“此事不是沒有轉(zhuǎn)機(jī)。”第五任桐素仙子平靜地道。

“轉(zhuǎn)機(jī)？”這回輪到子冉君疑惑了。

“我有上一任桐素仙子的記憶，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梅仙五殿閻羅戰(zhàn)死北山的消息，就是因?yàn)椋€存在轉(zhuǎn)機(jī)。”

“什么轉(zhuǎn)機(jī)？”梅湄眼中一喜。

“是五殿閻羅交給妖族女帝亦姝的那半顆仙丹，十萬年，最多十萬年，有沒有轉(zhuǎn)機(jī)，可見分曉。”第五任桐素生怕面前倆位不相信，補(bǔ)充道，“這件事陰曹的大殿秦廣應(yīng)該也是知曉的，十殿若有疑問，大可回去求證。”

~~~

五萬年過去，東林風(fēng)雪依舊，梅香依舊。

這段時間，第五任桐素已經(jīng)回了西池處理事務(wù)，西池的其他姐妹輪流到東林陪著梅湄，倒也算熱鬧。

梅湄是數(shù)著日子過的，她每天把蛇匕掛在腰間，行走于東林中，畫遍了東林的山水風(fēng)景，俄而在梅花蹁躚里起舞，沒忘了散花的本分。

后來，東林的山水走遍了，十殿帶來了一面水鏡，就立在木屋門前。

他教了梅湄一門術(shù)法，可以移動水鏡里的景象，看凡間萬般顏色，這比翻話本子有趣的多，也直觀的多。可惜這時候的梅湄，已不大把話本子放在心上了。

他也告訴梅湄，天帝和大哥都沒有重新遴選五殿閻羅的意思，像是的確相信那份轉(zhuǎn)機(jī)的存在。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梅湄重新學(xué)會了玩笑，偶爾也打趣子冉君一句：“你這小子，身上怎么會有淡淡的桐花香，莫不是看上我們西池的桐素仙子了吧。”

子冉君仍然是少年模樣，只是懂得了碰到這種言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大約四萬年的時候，汀蘭帶來了消息，說魔尊尉赫和妖族女帝亦姝成婚了，沒多久魔族又大擺宴席，說是亦姝有了身孕，普天同慶。

梅湄聽聞，低頭看了看手中安靜沉默的蛇匕，沒有說話。

直到五萬年整的一大早，北邊出現(xiàn)成片的黯淡云層，籠罩了大半天際。

濃烈的血紅和沉悶的玄黑寸寸融合，逼近陰曹，驚得天庭上不安分的仙神們到處游走，說著妖魔可能和陰曹聯(lián)合再度侵犯天庭的鬼話。

這日，芍藥正陪著梅湄翻看水鏡，就見曇夢帶著夭夭奔進(jìn)了東林，甫一進(jìn)來就冷得一哆嗦。

“來這么多回了也不曉得多穿兩件嗎？”梅湄回望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淡淡一笑。

“好你個小梅湄，竟開始打趣我了！”曇夢三倆步繞到梅湄肩頭，捏了捏她耳墜子，“我不是剛得了消息就來見你，生怕你著急嘛。”

梅湄不自覺地扶上蛇匕，磨搓著蛇匕上熟悉的紋路，低頭一嘲：“我有什么好著急的。”

“亦姝生子啊——”曇夢撇了眼潑天的景象，“你不知道，這征兆指的就是那位新生的魔族兒郎！”

梅湄正要說“與我何干”，突然，蛇匕不安地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直身，推開膩在肩上的曇夢仙子，就聽陰曹方向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跪叩聲響。

“嚓——”

是鬼兵們的甲胄聲。

“砰——”

是數(shù)以萬計(jì)的膝蓋齊齊落地。

“恭迎五殿，重掌坤乾！”

五殿。

五殿。

蛇匕“嗖”地一聲飛了出去，梅湄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沒了蹤跡。

芍藥這個不大愛說話沒什么表情的，也不經(jīng)意勾起了唇角。

梅湄抬步就要走，曇夢一把“摁”她坐下。

“都回來了，就再等等他長大吧。”

“這下陰曹和魔族呀，可打不起來啦，你若嫁過去，也能算得上是——”

“和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