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宣王死了！

這就是意味著，田地馬上會順理成章得成為齊國新帝。

難怪前段時間的暗潮洶涌會波及到自己，想來是田文預知到老齊王命不久矣，這才狗急跳墻做出竊取兵符之舉，以圖發動兵變逼齊宣王廢掉太子儲君之位吧。

那么以后，她要如何？田地又會對她如何？

三年之期，竟讓她蒙對了。如果他之前已認定自己的身份有假，只因自己曾救過他而不曾對自己下手，那么這個預言的兌現，會改變什么？

王姬猜不到，但她相信田地遲早會讓她知道。

“上仙，田地成為齊國新主了！”不知何時，田地已站在王姬身后。他頭戴九冕通天冠，身著紫色華貴長服，儼然已成了齊王裝扮，毫不在意此時正是先王喪期。

王姬轉身，便見他渾身戾氣，手中握著長刀，面帶殺意，“三年之期，上仙已經兌現，上仙于田地已無意義！”

蘇葉臨死之言，讓王姬幾乎相信田地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齊宣王死后，她也曾設想，田地會不會因為此事又相信她，進而越發依賴她的預言，畢竟方士從來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之事，她從未想過，此事兌現，竟會讓田地生出殺她之念。

“小仙之力，非助太子殿下即位，乃助太子一統六國，太子殿下可是忘了？”王姬從容反問。生死關頭，她竟全無往日面對田地的恐懼。

終究是想開了，恐懼除了讓她的尊嚴蕩然無存外，不會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幫助。了不起就是死而已，能有多大的事？

“你還想騙我？真當我田地是可欺之人？這三年來，你千方百計的逃走，你助田文以神石的名義將我騙至薛城、險我于險地，你真當我一無所知？你的救命之恩，我早已還清，如今你該受死了！”

“來人，給我抓住她！”

他這樣說時，但見一男一女從田地身后飄然而至，男子面容蒼白，胸口插著魚腸劍，女子血肉模糊、胸口同樣插著尖刀，手腳筋外漏，沒了膝蓋骨，赫然是蘇木和蘇葉。

他們力氣很大，轉瞬間已將王姬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田地獰笑著，舉起長刀，狠狠地向王姬頭頂劈來。

不對！王姬恍然回神。

蘇葉蘇木都已經死了！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全無痛楚，這才意識到眼前所見都是夢！

長刀已經劈到了頭頂，所有一切全都在這里定格。王姬用力掙脫，終是睜開了雙眼，長吁一口氣，定定地看著房梁。

又做噩夢了，自從殺了蘇木以來，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次了。

那終究是她心里抹不掉的結。

天還未亮，王姬已睡意全無，想要轉個身，卻發現整個身體都被什么東西禁錮住，王姬愣了愣，已聽到耳邊均勻的呼吸聲。

整個身體瞬間繃緊，王姬用力從被子里抽出手來，這一抽動，也驚醒了旁邊的人。

“別動！”田地的聲音在王姬身后響起，聲音暗啞低沉，手臂緊緊地環著王姬。

王姬便不在動，只低聲道，“太子殿下，三更半夜，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身后是田地的輕笑，“上仙忘了，這原本便是田地的寢殿。”他的呼吸吹著王姬的后頸，讓她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

“先王驟然薨逝，太子殿下即位稱王，小仙以為太子殿下定然很忙碌。”王姬道。

田地的雙臂更緊地摟住王姬，“確實很忙，不過想到上仙心有惦念，田地以為該為上仙作解。”

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困惑，了解她的疑慮。

王姬索性不再顧忌，“去天齊淵之前，太子殿下曾提醒小仙，務必時時拿著魚腸劍，是因為太子殿下早已知曉蘇葉身份？”

“太子府非尋常人所能踏足之地，那十人從入太子府起，我便已派人調查清楚，蘇葉身份尤其可疑，所以她的一言一行皆在我掌控中，之所以不立即出手，是想順藤摸瓜，查清他們的目的，揪出幕后黑手。”

“所以，你知道鐵蒺藜是她放的卻仍將她帶在身邊，不揭穿她的身份，只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王姬問道。

“是。”田地坦然回應，“所以我才能抓到她竊取兵符，才能知曉她意圖將兵符送往軍營引我的親信出兵臨淄進而誣賴我謀反一事。實際上，兵符當時已送到軍營，而我的親信也已經整軍備戰，因我出現得及時，才沒有釀成無法挽回的后果。就在此時，田文的人也已經做好準備，只待令下便會趕赴臨淄平反，所以縱然蘇葉沒有交代幕后之人，我也能知道此人就是田文。”

“如今，我已即位，他縱有實力，也再無與我對抗的資本。颶風過崗，伏草惟存，我是颶風，田文是伏草，他也只能是伏草。”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霸氣，他的胸口貼著王姬的后背，鏗鏘有力。

他的話，一字一句，震顫著王姬的心。她曾以為田文的目的是逼齊王廢儲，卻原來是陷害田地謀反。是了，只有這樣，田文才會師出有名，他畢竟是戰國四公子之一，聲名在外，謀反會讓他名譽掃地。

這世間，哪有什么善人、惡人，從來只有成者、敗者。

如果一切果真都在田地眼皮底下行事，那么，“小仙被蘇木帶出太子府，太子殿下也知曉此事？”

聽到這句話，田地分明頓了一頓，“我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只能任由蘇木將你帶出府。”

也就是說，他明知蘇木危險，卻任由蘇木將她帶出臨淄，這果然像田地的處事方式。縱然所有人都說王姬于田地有不一樣的意義，她也終究不能影響他的大局。

然而，在一切的結果還沒有成為最壞之前，終是忍不住想要問一句，“如果我死了……”

“田地教上仙習武，贈給上仙魚腸劍，若這般還是無法保全上仙，便是田地與上仙無緣罷！”他回答得很快，顯然這是早已植根于他心中的答案。

這樣不顧及她性命的田地，才該是王姬認識的田地。她雖曾經心存僥幸，到底有所準備。

王姬認識田地三年。

三年的時間，他關照自己，袒護自己，對自己恭敬有加。初時，他向自己問詢天下大事，后來，他要自己嫁給他。

有些事，或許從態度轉變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很清楚。無論如何，要么死，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姬握緊雙拳，閉起眼，心一橫，“太子殿下是何時知道我本非上仙的？”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王姬的身體繃得更緊，卻聽身后響起“呵呵”的笑聲，并不意外的樣子，“田地以為上仙會很久以后才與田地討論此事。”

察覺到王姬身體的僵硬，田地笑得越發開懷，他拉動王姬的手臂，使她轉過身面對自己。“上仙不必驚慌，田地若心存歹念，不至于等到今日。”

黑夜中，田地的眼睛閃閃發亮，卻并無殺意。

王姬松了口氣，便聽他繼續道，“在薛城遇刺時，田地已有所察覺，整件事太像一場陰謀，而上仙恰是這陰謀中的一環。何況堂堂上仙，又怎會用如此笨拙的方式救我，便是你后來所說的‘月圓之夜才能施展法力’也有亡羊補牢之嫌。”

“不過趙國‘胡服騎射’一事又讓田地有所動搖，今日你若不是這般相問，田地或許對上仙身份也并不是全然否定。”

他什么都知道，這么久以來，卻半個字都沒有提及，還一次又一次的叫她“上仙”，聽她的胡言亂語。就是因為這般深的城府，他才能順利即位吧。

“太子殿下為何不拆穿我？”無論如何，她到底也算是騙了他，他如何忍得下這樣的欺瞞？

“父王說，母親臨盆那日，夢見有青龍入懷，所以田地從來相信田地得天授命，注定一統天下，結束列國紛爭，這是當年田地相信上仙的原因，也是田地以為上仙身份并非那般重要的理由。自從上仙救我于危難，田地一直感念于心，所有欺瞞俱往矣。”

置之死地，而后生。

這一次，她才算是真的活了過來，才算是拋下所有包袱，再也不必戰戰兢兢。

對于田地，王姬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感激，這三年里，面對這么多的腥風血雨，若無田地，她怕早已不存于世了。

“我當真愚蠢，竟什么都看不清楚，自以為是，一廂情愿。”王姬苦笑道，想到曾經所為，只覺自己淺薄可笑。

田地道，“上仙并不愚鈍，否則無法在田地身邊保全性命，上仙只是閱歷淺且對他人過分信任而已。人，只有探到湖底，才知湖水深淺，如今上仙已觸及湖底，該是在這湖水中周旋的時候了。”

“蘇葉一事，讓你少了信任，多了猜疑，田文陰謀，讓你認識到世道多變、過往淺薄，吃一塹長一智，從此你大可否定過去，與田地一道從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