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她的生活比我有趣太多，女孩很興奮，每天都仿佛有數不完的趣事要告訴我.

她時不時發給我一個視頻，來自抖音，有什么“戀愛男生對女朋友的三從四德”、“如何用口罩做蝴蝶結”等等.

為了方便，我下載了抖音.當時快手抖音已經流行了很長時間，我一直沒有下載，直到她說：“你下個抖音好不好”.

我說：“好.”

她用我手機看視頻，認真問我：“怎么你的抖音那么悲傷，都是傷感的文案.”

我想了想說：“我也不清楚，對這些感興趣吧，想多關注一些.可能跟自己的經歷和觀念也有一定關系吧.”

她篤定地回答我：“放心，讓我刷兩天你的賬號就會變得不悲傷啦.”

她看到喜歡的短視頻，總是評論艾特我，我正準備回復，她說：“你別點開，等我艾特夠九九加的時候再點開.”

我滿臉寫著震驚：“九九加咱得艾特到猴年馬月啊…”

她讓我放一百個心：“相信我，兩三天就能搞定.”

第三天晚上，我寫完一篇隨筆，躺下打開抖音，看到消息欄醒目的“99+”，給她發過去一個大拇指表示佩服.

我一條一條看，一句一句回，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時間來到初四下學期的中考備戰階段，我被安排和另一個女生坐同桌，她被調在最后一排.

熒屏上投出座位表的時候，我下意識扭頭，尋找她的目光.

她把眼睛藏在劉海中，什么也沒說，走出了教室.

我背上書包跟出去，一眼看到她站在走廊的樓梯口，她轉頭也看見我，然后撇撇嘴角，不動聲色地掉眼淚.

我走過去跟她肩并肩站著，想問她：傻小孩怎么哭了.

最終沒有問出口，只是等她平復心情，然后回家.

到了穿畢業班服的夏天，我每天都堅持穿著肥大而不透氣的畢業服，并且出入教室一定要從后門走.

如果她醒著，就過去摸摸她的頭，她抬眼沖我明媚一笑；如果她睡著，就站在旁邊，聽著她呼吸聲有規律地起伏.

2020年五月下旬，照完畢業照，她就準備出發去另一個城市.我也突然意識到，時間總是被人輕視，而它為自己鳴不平的方式，便是讓年少的我們還沒準備好就面臨離別.

要和她分開一段時間，而她會和晴空萬里一同歸來；要和待了四年的校園告別，校園當然可以再見，而那四年的光輝歲月，一去就不復返.

中考趕上生日，網易云音樂新出了“一起聽歌”的模式，中考前幾天的夜晚，都是女孩在歌中陪我度過.

考完解放，我坐大巴回到學校，等著班主任為我們發畢業證書.班主任羅老師執意要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念，我們一個一個上講臺去領.

受不了畢業的傷感，干脆扭頭去看窗外的天空.

傍晚五點鐘，晚霞璀璨，風里吹拂的盡是別離.

叫到我的名字，恍惚回過神來，小跑幾步上去，雙手接過證書，那一句謝謝老師，竟也忘了講.

走到學校大門口，扭頭環視整個校園，最終視線定格在國旗臺前，我們拍畢業照的地方.

我從書包里把照片拿出來，看著鏡頭前大笑的永康和廣川，認真喊茄子的我，后期p上的葉子，和站在畫面中心的女孩.

鼻尖突然一酸.

要是自己能再長高一些好了，再高一些，就可以站在她后面，把畢業照拍成合影.

（七）

中考之后的暑假，腦子一熱去報了預科班，一天八節課全是理化生，到頭來也沒踏進理科班的大門.

她在的城市，中考比我這邊晚上一周.

終于熬到解放，上完課回家看見她發來的信息：“等我回去了我天天都去找你，就要賴著你.”

我笑著說：“好好好，我還巴不得呢.”

雨天，她說：“我們去萬達廣場電玩城吧.”

“咱這有了萬達我還一次沒去過呢.”

“哈哈哈，今天帶你去見世面.”

女孩出手依然闊綽，上來買了一百個幣，然后跑到娃娃機面前朝我招手.我來不及盤算這一百個幣該怎么花，就被她拽過去.

我自信滿滿：“說，想要哪個咱就抓哪個.”

她撇撇嘴，指了指最邊上的一個玩偶，然后對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得到鼓勵，我buff加成點滿，一次就成功.我手舞足蹈跑過去，她見狀手舞足蹈接過來.

“啊哈哈哈怪厲害啊你…”

那天我們在電玩城滿載而歸，抓到了好幾個娃娃；我們比賽投球，我這個籃球白癡甚至還沒有女孩的得分高；我們比賽彈琴，我的手指永遠跟不上腦子，又是大比分落敗；我們去磁盤對戰，類似掌上足球的玩法，我輕松寫意拿下勝利.

坐計程車送她回家，在樓下看著女孩在雨中一邊邁大步躲水洼，一邊彎腰護懷里玩偶的樣子，我樂不可支.

眼高手低，中考成績一地稀碎，幸運的是符合市重點高中的錄取條件，可以留在濮陽上學.

當我激動萬分地告訴她我能跟她繼續在一座城市時，她發來很多串：“hhhhh.”

突然想到之前有朋友調侃，說她屏幕上的“h”會不會被她按到失靈，我笑著說那還真有可能.

女孩仿佛比我還要高興，她說：“太好了哈哈哈哈，你可以留在這里了哈哈哈…”

然后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你住校的話，我有時間就去看你，給你送那么大一兜好吃的.”

我對著屏幕點頭：“好.”

她緊接著說：“如果我去找你的時候，看到你身邊有其他的女孩子，我扭頭就走.”

我想象到她在打出這句話時臉上氣鼓鼓的神情，樂不可支：“放心放心.”

她在我身邊的那個夏天，過的很快.

（八）

每晚睡覺之前，我們都會互道晚安，她總是撐不到十二點就眼皮打架，對我發一句：“晚安”.

直到有一天，晚安變成了晚安安.

再到后來，我告訴她我的小名（跟我鄰居家的狗一樣），她發來一大串“hhhh”，然后說：“晚安安李樂樂.”

我上百度查了一下晚安安的寓意，自從那之后我們就開始說晚安安.

時間來到2020年8月18號，我準備去高中報到.

當時不清楚學校對手機的要求，自然不敢帶，只好放在家里.

一覺醒來，給女孩發告別消息，她回給我好多個“流淚”的表情.

好舍不得你.

她說：“要記得想我.”

我點點頭：“每時每刻.”

手機關機，我帶著女孩買給我的小皮筋，推著笨重的行李箱，和熟悉的一切告別.

（九）

高中同學很好相處，我比自己想象中要適應得多，第一次住校也沒太強的戀家心理，唯一的掛念就是女孩.

開學沒幾天就是七夕節，分班前我是一班，老同學妍子在二班.

一天晚自習下課，我看見妍子在外面努力地敲窗戶，我趕忙出去問她什么事.

她說：“她讓我帶句話給你，說七夕節快樂，過幾天回來看你，要你記得想她.”

我笑著說：“謝謝你，我知道啦.”

妍子又問：“你沒什么要給她說的嘛.”

我愣了一下，當時沉浸在無限想念里，怎么回答的已經全然忘卻.

三天后，女孩學校放假，讓我放學在校門口等她.我借來室友的手機，迫不及待問她：“哪個門，南門北門？”

她發了一個抓狂的表情：“哎呀就是這個比較小的門，我不分東西南北.”

我大笑，對著屏幕打出最后一行字：“分不清就想想咱倆家的方位，我家在你家的西北方.”

發出這句話，我還了手機，一路向學校北門跑去.

（十）

那次匆匆見面，去李十二吃飯，她去排隊點餐，把手機留給我：“諾，好久沒摸著手機了抓緊看看QQ吧.”

登上自己賬號，發現她給我續了兩個月的黃鉆，空間背景和情頭都已經更新，我倆對話框的火花和各種情侶標識依然在列，她每天都認真“養火”，晚上睡覺前都會給我的QQ賬號發一句：“晚安安.”

我扭頭看向排隊取餐的女孩，很小聲地說了句：“晚安安.”

相聚那么短，離別那么長，匆匆趕到學校旁邊的打印店，要打印她的照片.

沒辦法見到人，只便睹物思人.

她抱住我，我貼貼她的面頰，她用眼睛對我說：“要記得想我.”

“好.”

落葉知秋，“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成為熱詞.

又一次她要來學校看我，兩個人都沒有手機，就約好在學校南門見面，我竭力描述，她終于弄明白哪個是南門.

下午放學鈴響，我奪門而出，跑到樓梯口才發現外套在吃午飯時沾上了油漬，又著急忙慌跑回去，把朋友的格子襯衫借過來，披上去見她.

校門口擠滿了學生和車輛，放眼望去哪里都是烏泱泱一片人.

可整整四十分鐘，還是沒有等到她.

“傻姑娘是不是又把南北搞錯了？”我沿著學校圍墻走到北門，仍然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難道我沒有看見？”我一口氣再跑回去，環顧四周，然后又搖搖頭.

不會的，哪怕所有人都穿著與她同樣的校服，同樣的鞋子，同樣的馬尾辮，與兩鬢垂到耳下的碎發，我也一眼就能找到她.

怎可能無所察覺，她總是在發著光的.

預備鈴提醒我不得不回班，因為心里些許失落和惦念，三節晚自習轉眼過去.

那天是室友何飛的生日，我正從打算去便利店買點飲料，收到了女孩的信息.

“我真的去了，一開始沒找到班主任請假，出發晚了，但我真的真的去找你了.”

女孩發來難過的表情：“真的很想你，但是沒見到你.”

當時已經快過周末，我窮得全身上下現金不到一百塊，給何飛買了禮物，給她發了一個紅包，命名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然后干了三天的泡面.

（十一）

2020年冬天，另一個室友過生日，當時已經快分班，兄弟幾個想著湊這個機會再聚一聚.

我發信息給她說：“這次放假要不就不看電影了，時間有些緊張.”

她說：“你得來陪我，不來你會后悔的.”

我心里納悶，她好像從來沒這樣說話過.室友生日當天送上禮物，一路小跑過去見她.

到了小區，遠遠見到她，穿著新買的羊羔絨外套.

迫不及待問她，啥事兒啊不能在電話里說.

女孩說：“我明天早上走啦.”

“去哪兒？”

“寧夏.”

恍惚間又問：“過幾天才能回來？”

她低著頭：“不知道呢，可能要到寒假了吧.”

當時我拿著給她買的一款項鏈，小眾店鋪，廉價，但也確實好看.本來說親手戴上的，得知她要走的時候，一時心里說不出滋味，竟然忘記了.

她說：“怕你再難過，一開始我總覺得是我比較粘你，后來發現，是你比較粘我.”

我努力回給女孩一個笑容，輕輕點頭.

她拽著我在小區公園旁邊找了一處采光好的地方，拍了好幾張合照.我覺得很好，但是她都不滿意.

“你好上相啊，不行我要拍得我美美的.”

電影即將開場，她下定決心似地說：“算了算了，先去看電影.”

一部愛情片，有關抑郁癥.

沉浸在女孩要離開這座城市的失落，良久回過神發現還沒到感人的情節，她就在悄悄掉眼淚.

我攥著她的手，雙手冰涼，我還沒開口，她說：“沒事我沒事.”

我說：“手怎么那么涼，還是穿的太薄了.”

她說：“沒事一會兒就熱了.”

我說：“我也沒事，我就喜歡攥著.”

電影結束，我送她回家，殘月沉靜，暗自演奏著離別.

我太愚鈍了，直到后來，很久的后來，我才明白，她為什么掉眼淚.

不止是為電影里的主人公哭，更是為告別哭，為異地哭，為我們哭.

（十二）

2021年元旦分班，我放假一天半，她放三天.

女孩放假前一天晚上裝瘸找班主任請假，第二天一早就飛回來見我.

傍晚時分，我們在操場牽手踱步，看著夕陽一點點睡去.

女孩從懷里掏出一個小企鵝玩偶，戀戀不舍地拍拍企鵝的小肚子，然后遞給我說：“我不在的時候，讓它陪著你.”

我注意企鵝脖子上纏著她新給我買的小皮筋，笑著說：“好.”

“你可得對它好好的，從小它就在我的床頭陪著我，我可是思索再三才把它給你的.”

我笑著回答她：“知道啦.”

“抱一下吧.”

“好.”

女孩若有所思：“要不，要不我明天再來看你一次.”

我的眼眶突然就濕了.

三天的假期，來回一天的路程，女孩到人生地不熟的學校，找了我兩次.

她總是害怕，在我領著她去教室找我的座位時，用手扯著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

“我好害怕，感覺這里全部都是學霸.”

“哈哈哈，咱也是學霸好不好.”

她總是喜歡給我買各種小玩意兒，讓我可以一周里每天都有不同的小皮筋可以戴.

“我又給李樂樂買小皮筋啦，哈哈哈哈我真的好喜歡給你買東西.”

她總是沿著小路兩邊的臺階走，她站上去就要比我高了.

她說：“沒關系，跟我在一起你會長得更高的.”

她總是在打“吃雞”的時候撿完裝備就往地上一趴，然后慢慢挪到安全區；在沖擊國服安琪拉和小喬的同時，獎勵自己一把娜可露露，讓我用瑤輔助她.

“快快你拿瑤，讓我來帶飛你.”

我一邊答應一邊關掉局內文字消息，然后跟著她在野區亂竄，最后往往雙雙把家還.

她總是在我極度抵觸的領域游刃有余，我們第一次去鬼屋，昆池巖鬼院主題，我不以為然：“鬼屋有什么好怕的，都是假的.”

大步流星走到鬼屋售票處，旁邊的大熒屏循環播放著電影情節，全是恐怖場面.

我抹了把汗：“要要要不咱還是去找個地方打打游戲什么的.”

拗不過她，就硬著頭皮進去，夜盲加劇慌張，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我假裝勇敢走在前面.突然一個NPC穿著帶血的肥大病號服從旁邊撲騰坐起來，我屁滾尿流，直接逃離現場.

后來每每回想起她都會調侃說：“你都不知道你在鬼屋最后那段路跑得有多快.”

我發個撇嘴的表情表明立場，換來她一陣爽朗的：“hhhhhh”.

分班之后她第一次來看我，我問她，為什么一定要排長隊花上兩倍的價格去吃KFC，也不到旁邊的自助餐廳吃個飽.

她說：“這叫儀式感懂不懂，我在那邊都沒有KFC可吃，排隊去排隊去.”

半個小時后終于吃上飯，一會兒功夫她的薯條下了一半，番茄醬一包也沒撕開.我伸手去撕番茄醬，她擺擺手：“我不喜歡吃番茄醬.”

“那咱薯條就干吃啊？”

“干吃也好吃的，你試試.”

嗯，的確好吃.

后來我吃過很多很多炸薯條，不由自主地謝絕服務員遞過來的番茄醬.

（十三）

2021年寒假，她說：“我有空就會去餐廳買一包糖.”

我問：“買那么多糖干什么呢？小心長蛀牙.”

幾分鐘后，她發來一張圖片，鏡頭前是留下來的糖紙，每一張上都寫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