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諾在報社見到了“需要用車”的方菲菲。報社里編輯的地位和職務比記者高一級，記者等于在外面跑路挖坑的農民工，而編輯就是指揮他們出苦力的工頭。剛來兩年的方菲菲，大學畢業，浙江臨安人，生得眉目清雅，嘴巴很甜，籠絡辦公室一幫人。她記者沒做多久就升職了，變成季諾的上司。但好笑的是，既然當了上司，卻還要通過周韌來跟她要車，明顯的氣量不足。好多人都背后說：“看方菲菲那個囂張的樣兒！季諾的能力比她強十倍！可惜季諾脾氣太耿直，到處跟人頂撞，得罪了不少人，不然季諾就能升職了！”

7年還是個記者，季諾倍感疲倦，但出自對職業的熱愛，她什么都忍了。

方菲菲看到季諾回來了，甜甜地跟她說：“季姐，我同學要去桐廬玩兒，剛好我負責的版塊需要秋天的美景照，就托我同學拍點帶回來，車子我跟周總編說過了?！?

季諾對她點點頭，勞累不堪地坐下來，埋頭上網找關于食品安全的法律。方菲菲見她沒什么反應，又補了一句：“周總編是同意了的?！?

季諾根本不想理會她，事實上辦公室里很多人都不想理會方菲菲，因為周總編對她的寵。這讓一眾同事非常嫉妒和憤恨，大家都很納悶周總編該不會是和方菲菲那個小丫頭有一腿吧？要不然干嘛那么照顧她？周總編不會平白無故給人好處的哦！但大家只在背后指責，表面上還是一起吃一起玩的。方菲菲斷定自己又惹到她了，于是去跟張月說季諾態度冷淡、不好相處。張月認同地點點頭。

季諾翻出很多食品安全法的詳細法規，整個人沉思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棟大樓里的人的勾心斗角?；蛘哒f她習慣了這種氛圍。“我是一個記者?！彼耄拔矣形业穆殬I精神，不是這些戴了面具的人能夠認同的。他們怎么看，我不在乎?！?

忽然，電話響了。食品案發生的那家企業的新聞發言人袁方打來的。他們互相為了這個案子周旋了兩年。

沒有寒暄，季諾直接問：“你在鉆法律的空子！”

袁方在電話那頭微微一笑：“你想多了?！?

“貴企業是否存在用鉆法律漏洞的手段解決公關危機？”季諾一針見血地問。

袁方心想：“她真是勤奮，可以把兩年前發生的事堅持追蹤到現在，難道她把嫁人的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袁方說：“你真的想多了，沒那么嚴重，我們很純?！?

“我不信！”季諾斬釘截鐵地說。

“那就繼續查?！痹匠靶Φ鼗亓艘痪洹?

“好的，再見！”

“別掛，季諾，出來吃飯吧！這個周末?！?

“跟發生了食品安全命案的企業的新聞發言人一起吃飯嗎？”季諾尖銳地問。

“我想你很樂意知道這件事的幕后真相?！痹降恼Z氣里諸多戲謔。

“好的，我去?！睊炝穗娫?，季諾心情沉重。

兩年前，L集團迅速指派袁方出面和媒體調停，袁方想必心里清楚中國境內對食品安全的監管和懲罰并沒有具體措施，他很聰明，懂得市場監管局只負責例行檢查和取證，而刑罰權力在公安部門那里，兩個部門就像是刀鞘和刀刃分開放，市場監管局來走一趟，調查、做筆錄；而后公安局來一趟，還是調查筆錄。市場監管局是不起什么作用的，但立案需要市監局的書面批文，而后公安局才決定立不立案。事實上立案了也不一定會追究刑事責任。就算追究刑事責任，檢察院也需要接到公安局的書面批文才能受理。這三個國家機關互相之間存在推諉扯皮的現象，袁方很快摸清了情況。

食品安全的日常監管很難，事發后調查取證也難，追究刑事責任更難。“海鮮命案”很快在眾目睽睽之下不了了之。袁方其實不擔心那三個機關是否有作為，他真正高興的是市監局和國稅局的關系。L集團的中國區總裁鄭銳和**政府有很好的交情，而L 集團在中國立足后，為**政府帶來巨額稅收。而**政府自然比任何人都懂得這其中的利害取舍。

當時袁方很不待見季諾，在她來采訪時叫保安把她轟走，甚至還放言：“你來一次我叫人轟一次！”他是那么自信地認為，她會知難而退。他想：“戲劇已經落幕了！”孰料這個女記者居然死咬他們的新聞兩年不放，氣得他們保安每次都備好西瓜皮臭雞蛋和破鞋，給季諾所有媒體記者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記得有一次——

“嘿！小妞！”一個四十多歲的東北保安，長得十分彪壯，對季諾調戲道。他朝她扔過去一個臭雞蛋，季諾臉頰一側，雞蛋嗖嗖砸到剛來上班的袁方，令人作嘔的臭氣頓時彌漫開來。

“誰干的？！”袁方吼道。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季諾調侃道，優雅地遞過去一張清風紙巾。

“什么？！”東北保安握緊拳頭沖她作揮舞狀。

“我承認，在你們眼里，新聞記者就是揮之不去的蒼蠅，但是也反觀一下自己，你們就是裂縫的臭雞蛋!“

“喂！你除了血口噴人還會什么？”袁方責問道。

“今天先這樣，我把新聞主題改成‘L集團調戲并拿臭雞蛋砸女記者，無良企業這般素質！'”

季諾拿起相機，對熊莽的保安和地上的臭雞蛋狂拍一通，然后又給一臉臭雞蛋液的袁方拍了張相，袁方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在干什么？不準拍！你們干嘛愣著！阻止她??！”

兩三個保安看到袁方一張嘴，臭雞蛋水就直往他嘴里流，不禁偷笑起來。季諾拍拍袁方的肩膀：“兄弟，我明天再來！”

“真是有毅力?。　痹襟@嘆道。

其實很早季諾就感覺什么地方不對勁，L集團怎么會那么順利地屏蔽了“海鮮命案”帶來的危機，要知道當時的大環境恰好是“三聚氰胺時代”，民眾對食品安全高度敏感。盡管事發后很多人強烈抵制PENNY餐廳，但PENNY依然安然無恙，反而大力推出新品種紅酒，開出三家分店。季諾的報道，倒像是給他們做免費企業宣傳似的。

“可惡！勢力的社會！我偏不放棄！我要叫你們有一天笑不出來！”一次次被袁方輕蔑無理對待后，季諾暗暗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