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友明從小南口村出來后，護(hù)著后面的板車，馬不停蹄往下莊寨趕。

“張旗主，這次打梢，真是痛快！”旁邊勇丁感概地說。

“都說老虎屁股摸不得，我看著小南村也沒什么了不起！”另一個附和道。

“你們收獲怎么樣？”張友明看著裝滿的板車，熱情地問道。

“嗨，小南口富戶確實(shí)多，就三家子，你看，得了這么多！”勇丁指給張友明看。

一個板車，壘得層層疊疊。

“要是回回都有這么多，咱們平日里也能吃上白面饃饃咯！”勇丁哈哈大笑。

見勇丁這么高興，張友明心里當(dāng)然自豪得很，成就感簡直要爆棚。

快到湖上村，姚秀清和張升禹帶著斷后的隊(duì)伍也趕上來了。

張友明見大家都沒事，終于放下心來。

此次打梢，雖然小有瑕疵，但是總體還算順利。即便忙活了一晚上又一個上午，但回程的路上，勇丁們個個士氣高昂。滿車的財(cái)物，分到個人必定豐厚，大家心里都樂開了花。

“張旗主，以后你要是還帶隊(duì)裝旗，可要讓弟兄們再跟著你干幾票！”不少勇丁見了張友明，都這么說。

按照約定，凡是捻眾裝旗，旗主定好目標(biāo)，各旗勇丁就開始愿意報(bào)名，凡參與打梢的人，所得財(cái)物，全部平分。

這次去小南口，打了這么漂亮一仗，回程路上大家對張友明交口稱贊，簡直就是英雄的待遇。張友明笑在臉上，樂在心里，不禁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下莊寨，姚洪恩從張友明大隊(duì)開拔，就沒有睡個好覺。

初七一大早，姚洪恩就在自家的屋子里走來走去，后來干脆請了侯副堂主過來說話。上午，姚逢春等各旗旗主也來了，大家都在等待下南口的消息。按理說這么多人前去打梢，肯定勝利，只是到底結(jié)果怎樣，幾年沒有牛家寨打交道，心里著實(shí)沒底。

接近午飯時(shí)間，勇丁來報(bào)，“張旗主在小南村大獲全勝，現(xiàn)在估計(jì)已經(jīng)過了湖上村了！”

“好！”姚逢春一拍大腿，非常興奮，終于出了這口惡氣！

姚洪恩也喜上眉梢，此次打梢，自己也是頂著壓力，如今大捷，眼下總算也有了個交待。

其他堂主也自然高興，下莊寨這么多年，苦牛家寨久矣，如今終于揚(yáng)眉吐氣！

“弟兄們，咱們暫緩午飯，一起到寨門迎接如何？”姚洪恩提議。

“好！”旗主們高興。

消息傳的飛快，寨子里大人小孩聽說小南口大捷，有家中兒子、丈夫前去打梢的，高高興興來到寨門迎接。

沒一會兒，寨門人頭攢動，個個喜氣洋洋，等著打梢的隊(duì)伍凱旋。

范衍在外面得了大捷的消息，興沖沖跑回來要拖黃大道去看熱鬧。

“不去！”黃大道不軟不硬地拒絕道。

范衍還想強(qiáng)拉，見黃大道非常抵觸，一時(shí)摸不著頭腦，“不去就不去，還擰上了！”說完，丟了黃大道，飛奔出去看熱鬧去了。

黃大道對這個場景太熟悉了，一個月前，自己就是這樣被擄到寨子里的。也就范衍沒心沒肺，自己都是被擄的，還去看這個熱鬧，黃大道心里好氣。

寨子門口劈里啪啦響起了鞭炮聲，外出打梢的張友明等終于回到了寨子。

下午，按照慣例，寨子留十分之一的財(cái)物作為公用。另外剩余，凡是參與打梢的，按照騎兵三份、步兵兩份、駕車等雜役一份進(jìn)行分配。另外，重傷員五份、陣亡十份，隊(duì)長以上按照六份到十份分配。一個下午，大家歡歡喜喜，領(lǐng)了財(cái)物各回各家。

姚泉因?yàn)槭芤Ψ甏号汕玻π闱迦チ诵∧峡冢@次所獲財(cái)物，較之一個月前的板橋集，有多無少。姚泉牽著自家的馬，高高興興將所分財(cái)物馱回了家。

姚泉二十九歲，家里就自己和老母親，住著快要倒塌的兩間老房。父親生前常年生病，本來泥瓦匠的手藝，因?yàn)樯「刹涣嘶睿兆釉竭^越過不下去，因?yàn)楦F，才不到五十就沒了。姚泉也因?yàn)檎疹櫳「赣H，一直未娶，父親病逝之后，姚泉就跟著母親過活。

“媽，我回來了。”姚泉回到院子，卸下財(cái)物，交母親收著，再出來拴好馬。

姚泉的母親身體倒還好，窮人家，只要身子骨沒有被使壞，總是比較硬朗。姚大娘高高興興，進(jìn)屋收拾姚泉帶回的財(cái)物。

“媽，我出去一趟。”姚泉再進(jìn)屋，裝了一袋麥子就走。

姚大娘看了看，知道兒子又去后面侯文貴家，“早點(diǎn)回來。”

侯文貴早兩年打梢的時(shí)候砍成重傷，被人抬回家，沒幾天就沒了。侯文貴和媳婦陳梅，以及姚泉，三人從小長大，侯文貴長陳梅四歲，陳梅小姚泉月份。侯文貴沒了之后，姚泉見陳梅一個人帶著女兒侯翠，另外還有一個瞎老太太，日子過得艱難，每次打梢回來，總要接濟(jì)點(diǎn)兒。

其實(shí)，自己兒子的心思，當(dāng)母親的自然知道。姚泉是一門心思對陳梅好。要說陳梅，從小模樣就生的周正，越大越出落得像花兒一樣，附近的男孩都惦記著，還沒到十八歲，就和侯文貴結(jié)婚了。當(dāng)時(shí)姚泉也還是一個十七八的小伙子，什么都還不懂，后來家里常年拖著一個病人，日子過的艱難，婚事也就耽擱了。姚泉父親走了之后，家里稍微好過一點(diǎn)了，也有人來說親，姚泉全都看不上，后來姚泉心里惦記著陳梅，姚大娘也就再不張羅了。

“陳梅倒是個好孩子，就是命太苦。不知道兩個孩子能不能走到一起！”姚大娘光操心，也幫不上忙。

“陳梅，”姚泉進(jìn)到陳梅家院子，見陳梅剛挑水回來，趕緊將袋子放下，上前就要接住。陳梅哪好意思，姚泉也不客氣，搶過來就往屋子里挑。

“姚泉來了？”侯大娘眼睛看不太清楚，自家的院子，兒子走了之后，也就姚泉來的最多。侯大娘的眼睛，也是侯文貴沒的時(shí)候，傷心過度，掉了好幾天眼淚，從此眼睛便一日比不上一日。

“是啊，剛從小南口回來，這趟得的豐厚，給家里送點(diǎn)過來。”姚泉邊說邊幫著提到家里。

陳梅在旁邊看著，自己本來就是嘴笨的人，想請姚泉進(jìn)屋子坐也不好意思，想說些客氣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心里暖烘烘的，一雙水潤的眼睛，看著姚泉一進(jìn)院子就干活，心里怪心疼。

“還是你這孩子厚道，眼見這孤兒寡母的，日子過得苦，老來接濟(jì)我們。你和文貴從小一起長大，這老天真是沒長眼睛，兩個多好的孩子，一個說沒就沒了，你還一個人…”說著眼淚就要流出來。

“媽，別老想傷心事，你多注意身體。”陳梅見老人傷心，說話寬解道。

姚泉見東西送到，也不好多留，正準(zhǔn)備走。

“從昨天晚上就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歇口氣吧，我給你做碗面，吃了你再走！”陳梅二話不說，進(jìn)屋子就升火去了。

姚泉還想推遲，見陳梅的樣子，哪里是容他推遲的樣子，心里其實(shí)也是愿意留的。于是趁著空兒，又拿了斧頭，一邊幫陳梅干干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侯大娘說話。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這人一輩子，就那么回事，”侯大娘感嘆，“但畢竟有幾十年日子活，太計(jì)較不行，不計(jì)較也不行，”侯大娘見姚泉干活賣力氣，“孩子，你是忠厚人，你也要好好計(jì)劃一下啊。”

“這世道，咱們窮人家，輪不到我們計(jì)劃，都是過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姚泉開玩笑說道。

“這兩年，日子倒比前兩年稍微強(qiáng)些，也是你們有勞力的辛苦些，我們都是吃白飯的。”侯大娘自嘆。

“以后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這回咱們打了牛家寨的梢，下回牛家寨又要找咱們的麻煩了！”姚泉心里也沒底，這次下莊寨得了便宜，牛家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那倒是，不管怎么樣，照顧好身體，我老太婆身上的土已經(jīng)埋到半截了，你們都還年輕，總歸要好好過日子！”侯大娘囑咐道。

“快吃點(diǎn)，也不太會做，你簡單填填肚子。”陳梅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白面出來。

姚泉見了，就要給侯大娘讓。

“傻孩子，快吃，養(yǎng)好身子骨，咱村的老老小小，都指望著你們過活呢！”侯大娘怎么也不肯接，叮囑姚泉趕緊趁熱吃。

姚泉見讓不過，只好趁熱吃了。

吃過飯，姚泉又忙活一陣，干點(diǎn)力氣活，趁著天沒黑，回家去了。

“姚泉是好孩子！”侯大娘感嘆，“你們都是一起長大的，命真說不清楚，你自己都帶這么大的孩子了！”

陳梅知道侯大娘又要老調(diào)重彈。

“這么好的孩子，對你也是有心，文貴走了兩年多了，咱們家要沒個男人，你們孤兒寡母，這日子要是每個頂梁柱，怎么過得下去…。”

侯大娘還沒說完，陳梅就打斷，“媽，別說了，我沒有其他的想法，就是伺候好你，把侯翠帶大，再苦再累，也是我自己的命！”

“你是好孩子，當(dāng)媽的心里知道，你對文貴有情，這兩年多，也對得起他了，”侯大娘抹抹眼淚，“咱們都是女人，你能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等文貴三周年滿了，我給你做主，你們娘倆有了個靠山，我也算是給文貴有個交待了！”

“我的苦命的孩子們啊！”侯大娘說到此處，又哭了起來，陳梅只好在旁邊安慰。

侯文貴當(dāng)年年紀(jì)輕輕，在下莊寨就嶄露頭角，可惜英年早逝，留下陳梅和十一歲的侯翠，孤兒寡母。

幸好有姚泉定期周濟(jì)，要不全家三口都是女人，不是老的，就是小的，根本過不下去。一來二去，陳梅也知道姚泉的心思了，但兩人始終沒有捅破這層紙。

陳梅是很糾結(jié)的，侯文貴走了，生活也就沒有希望了，自己也沒有想到姚泉對自己還這么有情，有時(shí)夜深人靜，想來也是安慰。

姚泉多少次也想向陳梅表白，一來姚泉見陳梅并不是隨性的女人，生怕陳梅一口回絕以后不好相見，二來自己常年在外打梢，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就沒命了，本來陳梅失去丈夫一直沒有走出來，要是再有打擊，真不知道會成什么樣子，自己干脆能夠幫一天是一天，走了也就走了，免得有人牽掛。

此次打梢小南口，牛家寨早晚報(bào)復(fù)，以后的日子，難免風(fēng)云再起，到底后面怎么樣，誰都說不清楚。所以，姚泉一回來，就來看看陳梅，生怕哪次打梢就回不來，再也見不到心中魂?duì)繅衾@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