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桃華，繼續。”

“最后據白璐自己說，死者秦楚確實對她比較好，在所有的研究生中，也是她和死者走得最近，所以久而久之，就產生了一些謠言。這些謠言讓白璐本人很苦惱，但她并沒有對任何人進行過任何解釋，除了她的男友，也就是卜思飛。據白璐講述，她們現在這些研究生同學之間，關系很復雜，表面上一團和氣，兩不相干，但私底下有著很多的勾心斗角，什么嫉賢妒能，什么落井下石，都是常有的事。而對于白璐這些謠言，他們倒是巴不得更多人知道，所以這種情況下，她也不想對他們做過多的解釋。因為白璐深知，即便解釋了，他們也不會聽，聽了也不相信，反而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確實，在偏見面前，任何解釋，都會被當做借口，只會越描越黑。

桃華匯報完之后，會議室的氣氛瞬間變得安靜了，大家都在等著孔陽下一步指示。

他稍稍整理思緒后，又清了清嗓子，站起身開口說道。

“今天上午，我在案發現場樓下的廁所旁，發現了一枚腳印，和案發現場的鞋印是基本吻合的。產生這個鞋印的鞋，是某著名運動品牌旗下的一款經典樣式，據我所知，價格不便宜。很不湊巧，我不僅看到了鞋印，也及時看到了穿這雙鞋的人，你們猜是誰？”他故弄玄虛停頓片刻，掃視著眾人，頗有些得意，“正是死者的學生，白璐的男友，卜思飛！而且，根據鞋印推斷兇手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卜思飛正符合這一點！”

這樣的發言，引起了現場一片嘩然。雖然孔陽并沒有做任何結論，但是在大家眼里，似乎結論顯而易見——卜思飛就是兇手。

在場的所有專案組成員并沒有多驚訝，除了桃華。因為他們知道，一個兇殺案必定要有一個兇手，對于他們來說，兇手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理清犯罪過程，用確鑿的證據將案子辦成鐵案，將兇手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聽到這個“結論”，桃華不敢相信。因為對于桃華來說，盡管案件發展到如此地步，但她仍然無法相信和自己同齡的這些還沒有踏入社會的學生，會是殺人兇手。而且通過這兩天辦案，在和他們進行接觸的過程中，她對他們產生了不錯的印象。

“這樣一來，解決了我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兇手的作案動機。如果說關于白璐的謠言是真的，卜思飛的男友身份，加上死者的訓斥，那么卜思飛就有了足夠的殺人動機。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我現在一直想不通。”孔陽再次說道。

“他為什么沒有處理掉犯罪過程中的鞋子！”一位專案組成員同樣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對，這點說不通。”孔陽仍然站著，將一只手掌握成空拳，掌心向下輕輕敲了敲桌子，然后仰著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請大家回憶一下整個案子現在掌握的線索——死者被兇手勒死，掙扎痕跡明顯，但現場并沒有留下任何指紋，而明顯被兇手碰過的手機，也只有死者的指紋。這最起碼說明了兩點，第一，犯罪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是經過謀劃的，第二，兇手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就以上兩點分析，兇手不可能沒有考慮到鞋子，不可能不對案發現場出現的鞋子進行處理！”

說完，孔陽再次掃視各位組員，似乎在尋求不一樣的答案。

“那就說明卜思飛不是兇手，只是恰好擁有這雙鞋。畢竟這樣的鞋不具有唯一性，任何人都可以買到！”桃華首先質疑道。

“但現在的證據表明，只有實驗樓里的人有作案嫌疑，而整個實驗樓里，目前也只發現他有這雙鞋！”其中一人提醒道。

“或者，他自己并沒有發現鞋子留下的印跡，可能在他實時犯罪之后清理案發現場的整個過程中，鞋印已經干了，他沒有察覺到；又或者，這雙鞋對他來說有什么特殊的意義才沒有處理？再或者，他考慮到學生進入老師的辦公室并沒有什么異常。”另一人解釋道。

“現在還也不得而知！”孔陽表情凝重地嘆了口氣，“看來現在不得不正面接觸他們了。該做的流程必須得做，將卜思飛的鞋子拿回來化驗，看看能不能在鞋子上面發現什么線索，然后重點調查他的行動軌跡；另外，再次詢問所有學生，看他們對那款鞋子有沒有印象，如果有必要，對當天實驗樓里的學生宿舍進行搜查，看看有沒有第二雙鞋的存在！”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警察在接觸他們每一個人的過程中，除了詢問他們各自的情況之外，還頻繁的詢問有關于卜思飛的事情，甚至還當眾拿走他的鞋。于是大家不得不將目光全都聚焦到他身上，這種消息的傳播悄無聲息，但速度令人難以置信。所以，卜思飛很快就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繞不開的話題。

本來這起案件，校方希望盡最大的可能隱瞞下去，所以并沒有多少人知道，現在卻由于卜思飛的緣故，弄得是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卜思飛，你說你都要畢業了，還搞出這么大動靜干嘛？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給學校造成了多么惡劣的影響？你知不知道學校現在可以隨時開除你的！”校方自然不想得到這樣的結果，于是學校安排輔導員找他談話。

熟不知，卜思飛自己更不想如此。

“我又沒做錯什么，憑什么開除我？”

“那你說，警察為什么打聽你不打聽別人？為什么拿你的鞋子不拿別人的鞋子？”

“你問我，我問誰？我哪兒知道警察發什么神經！”

“行了行了，你給我安分一點！過兩天順利畢業回家！別再給學校添麻煩！”

“我……”這一系列問題，讓卜思飛氣不打一處來，差點就飆臟話了，他做了個深呼吸，稍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我也不想啊老師，我也想順利畢業，但是我們還沒答辯，麻煩您去跟學院說說，趕緊找個時間答辯，然后趕緊將那兩個證兒給我，之后我敢保證，滾得遠遠的！”

“好，知道了，這幾天你就安靜地待在宿舍吧！”

是啊，這真是個不錯的建議！

卜思飛現在幾乎不出宿舍，因為走在路上的時候，認識他的人，雙眼投射出鄙夷的目光，像是看見一個怪物一樣；不認識他的人，口中吐出諷刺難聽的話語，仿佛他們調侃的兇手窮兇極惡一般。

這樣的生活環境，卜思飛只能默默忍受著。在必須出去的時候，他就選擇早出晚歸，比以往更早，也比以往更晚，因為他不希望在路上碰上任何人。他只希望能夠早點畢業，離開這個地方。這個他從前無比向往，幾天之前還在不舍與留戀，現在卻讓他深惡痛絕的地方。

卜思飛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三人成虎”的力量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挑戰著他的承受極限。人只有到達某一種境地，親身體驗過，才能真正明白一些道理，現在的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辯。

再等等吧，一切都會過去的，卜思飛不停地在心中對自己如此暗示。

然而，這一切卻并沒有如愿！

鞋子的檢驗結果出來了，那雙鞋子的鞋帶花紋與死者脖子上的勒痕高度吻合，而鞋帶上面也留有死者的生物組織成分！

盡管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但校園的體育場里依舊喧鬧不已。

跑道上跑步健身、悠哉散步的人群，草坪中席地而坐、或趴或躺的身影，角落里閑談慢聊、卿卿我我的男男女女，都在訴說著這片操場的魅力。

盡管這片操場沒有一丁點兒的燈光，在擁擠的跑道上擦肩而過，彼此也難以相認，但仲夏夜的操場在學生心中始終是一塊神圣而又迷人的土壤，頭頂星光點點，耳畔蟬鳴蟲和，鼻尖微風拂面，讓每一種傾訴，每一份誓言，每一個承諾都更容易在這片土壤播種下去。

所以，每一個大學校園的操場，都承載著無邊無際的情感，還有無窮無盡的秘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經過這兩天的痛苦之后，多虧了這黑暗，才能讓卜思飛稍稍放松下來，他和白璐不知道沿著操場外圍走了多少圈，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醞釀情感著實需要時間，哪怕是如此親密的戀人。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就要畢業了！可能今后沒機會像現在這樣，散步聊天了吧！”卜思飛率先開口說道。

但是，這句話似乎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此時白璐心里暗想，怎么現在身邊每個人都說這樣的話，弄得這么傷感！盡管，這是事實，他們明天答辯完成，順利畢業，他們就將離開，離開這個生活了七年的校園。畢業走出校園之后，或許有心之人還會回來看看，但白璐心里清楚，他們自己都不是這類人，離開了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不知是出于禮貌，還是好奇，白璐終于擠出一句話。

“為什么會這樣？”她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尤其是在這嘈雜的環境里，簡直就像是對自己說的一樣。

“這……其實也沒什么，總是要畢業的，這也將是我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經歷，況且，畢業之后我們就自由了，外面廣闊的世界，等著我們去探索，等著我們去創造，這不是很好嗎？”

白璐沒有出聲，卜思飛大概也知道原因——這不是她想要聽到的內容，其實，這也不是他想要表達的內容，只是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做個鋪墊，也讓自己能夠在心里稍稍組織一下語言，這才胡亂說了一通大話。

“至于……最近的傳言，你相信嗎？”該說的終于還是說了，這次二人相約，不就是沖這個問題來的嘛！

“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會這么做！”白璐堅定地回答。

“那就好，只要你還相信我，我就放心了。其實這件事，我倒是希望是我做的，那樣的話，說不定還能在這個學校留下一段傳說——某某學長為了保護自己的女朋友，不惜親手殺害導師！只可惜，我沒有這個膽量，這一點你也知道。”卜思飛從鼻腔中發出了笑聲，很明顯這是在嘲諷，嘲諷自己的懦弱無能。停頓了片刻，他繼續說道：

“對于沒有做過的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警察，相信他們的辦案技術和水平。如果他們真把我當作兇手定案，那肯定是冤假錯案，到時候有命出來的話，還能申請國家賠償，這樣可以少奮斗十幾年！你就更不用擔心。沒事沒事……”

說完，卜思飛微笑著轉頭看向白璐，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美麗的眼睛，只有潔白微弱的光暈，從頭頂傾瀉而下，覆蓋飽滿的額頭，流經挺拔的鼻梁，淹沒起伏的嘴唇，直至圓潤的下巴，整個面部輪廓都籠罩在這層薄霧之中。

卜思飛情不自禁牽起了白璐的手，他覺得語言不足以表達自己對于她的安慰。而拉著這雙主動伸過來的手，白璐也不再說什么。兩人很有默契地靜靜地走在漆黑而喧鬧的操場上，在他們心中，珍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對大學最后時光的尊重。